后面就没什么事了,总归她用灯笼保住了面子,那胡娘子见她出来,脸上写满了惊讶。
不过上玉没空追究,推说身子不适,赶紧跑出来,循着方向找到树桠掩映下的小门,可惜找了一圈,没找见人。
她正着急,一个内侍远远跑来,说阙中来人把侯爷带回去了。
她闻言松了口气,还好,人没丢,阙中里自有黄钟照顾,等过两天自己再挑个时间去看看他,这样想着,上玉便安心地回新殿去了。
......
黢黑的青瓦,寂静的宫殿,看着如同一座空城,只是里头不时传来宫人们窃窃察察的说话声。
“闭上你们的嘴!胆敢惊扰夫人休息,都不想活了吗?!”殿中一扇大门打开,一女侍眼神凶狠,扬头喊道。
宫人们即刻垂下颈,飞快散了。
女侍正要关上门,忽听里头说道:“你也去罢。”她微微一愣,道了声是,转身阖上门出去了。
殿中只剩下一个人,一个歪在躺椅上的女人。
如花的容颜,精巧的妆容,指甲上涂着蔻丹,只是气色有些差。
她极为妖娆地躺着,纤手不时抬起,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女人没了动作,呼吸匀平,显然已睡着。
但注定睡不安稳。
“吱呀——”
殿门被人缓缓推开,一双似雪云靴踏了进来,一步一步,踏得不急不缓,直至在她身前停下。
来人的衣裳、模样被完全拢在了斗篷下。
女子睁开了眼,有些迷离地看着居高临下的人,似乎并不害怕,也没有叫喊。
她突然笑了,花瓣似的嘴唇微微上扬,笑容里有种得意的狡黠。
“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她撑着床沿半坐起来。
“是么?”
伸手脱下斗篷的风帽,露出底下的青丝、鬓角、眉骨,还有那双诡异的眼,薄唇弯起一丝淡笑。
女人不错眼珠地盯着他,一边喟叹:“真好,你还同从前一样,一样的笑容和表情,一样风韵和气度。”
他笑了笑:“别来无恙,单钟。”
她问:“你呢,身体可还好?”
“尚可。”
他走到对面一把椅子前坐下,兀自给自己倒了杯茶。
女人脸上浮现了一个淡淡的笑:“记得年少时,我们曾坐在一起喝茶吃菓子.....现在,你却离我这么远,仿佛避之不及.....”
她顿了顿,话语中带着点哀戚:“横舟哥哥,究竟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呢?”
他喝了一口茶,薄唇始终挂着模糊的笑:“变不变,很重要吗?”
“......也是。”
她叹息一声,有些支撑不住地躺了回去:“最近我总是做梦,梦到以前的很多事,我给你送茶糕,送菓子,每天讨好你的那些时候,可你对我...总是冷冰冰的,”伸手覆在眼睛上:“...那时候我就想,你这个人是不是天生就不会笑。”
他静静地听着,未发一言。
“...可是后来,我就知道你不是了,我看到那个红衣小姑娘,你们一起在宫墙下堆雪人,我从未在你脸上见过那样的笑,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完了。”
他从容啜饮,神情没有丝毫波澜,仅仅回了一句:“是么?”
“你从来就是如此......每年你都会去宫墙那儿,我曾经很生气,想把那面墙砸了,”她蓦得笑出声儿:“后来,你终于到丹熙来了,我把你盼来了,可看到和你一起的那位公主......她跟小时候长得可真像,似乎只有身形拔高了。”
“...横舟哥哥,你知道吗?我嫉妒她,我恨她!”女人的手始终覆在眼上,言辞却是真正切齿。
房中一时静极,只有茶盖划过杯沿的脆声,他低头抿了一口:“你想杀了她?”
她一愣,随即笑了:“你都知道了,也是,你迟早会知道的; 没错,我是想杀了她,我在那场赏月会上安排了很多人,她不可能活着。”
“...呵呵,其实我就是想看看,她死了,你脸上伪善的面具会不会为她摘下,你会不会为了她伤心?或者来找我报仇!”
既然无爱,含恨也好。
说了这么多,他终于站起身,去到她面前:“单钟,你的执念太深。”
“......是啊。”她说:“我是执念深,不然我也不会为了你,甘愿把自己送到异国,伺候一个根本不爱的男人; 更不会在你需要的时候,由着你利用!”
“可是......我的执念怎么会这么深呢?”她自语般喃喃。
褐眸落在她的身上,里头沉寂似海:“我从未对你有过任何要求,如果你受不住,我可以送你走。”
“不...”她拿开手:“我不走,横舟哥哥......”她看着他俊逸的五官,高耸的眉骨,纤手突然缠上他的衣襟,一点点往上:“横舟哥哥,你满足我一个愿望好不好?满足了我就尽你利用。”
原本带着哀戚的嗓,此时突然染上了几分娇媚,她的愿望不言而喻。
他凑近她,长睫投下深黑的阴影,她的手顺势抚上他颊侧:“横舟哥哥。”
他扬起唇,瞥了一眼她平坦的小腹,轻语:“你这样,不怕肚子出事么?”
大手贴上她的腰际,引得她一阵战栗:“还是说...你想让我作谁的父亲。”男嗓几不可闻。
她一颤,飞快地收回手,美目大张:“你......原来你都知道了。”身躯蓦地往后缩了缩:“...你想怎么样?”
他垂眼笑了笑:“你说呢?”
她咬了咬嘴唇:“......我求你,不要伤害他。”
“求?”他笑着摇摇头,垂发随之轻晃:“拿什么来求?”
她凝视他的眸子,突然明白了:“你...你是为了她,是吧?你今天是为她来的,是不是?!”
“好,好的狠!”她仰头,歇斯底里地哭笑:“原来还是她,我知道了,你是想要一个承诺么?那我就在这承诺,从今往后若再动她一根汗毛,便叫我不得好死!”
“可是你也别得意,”她忽而冷笑着看他:“你知道你装病后,她曾去找我要我救你吗?”
“之后发生了什么,你想听听吗?”
她故意停下来,他掖着袖子想了想,回道:“我不想听。”
“……”妈的。
男人转过身:“时候不早了,你好好休息。”
及至门边,又道:“你放心,对你的肚子,我暂时没有兴趣。”
“卫横舟!”她狠狠攥住身下的褥子:“今日你为了她这样对我,有朝一日必将会后悔的!”
他仿佛没有听到,径自拉开门出去了。
安平殿外,黄钟见他出来,合袖跟了上去。
“事情都办好了么?”他问。
“回主子,都好了。”
黄钟似乎有别的话想说。
他看了他一眼,他立即意会:“…是,主子,奴想问,主子如今一会傻一会不傻,究竟何时才可真正恢复?”
他神色自若:“快了。”
那就是说现在还不能恢复,黄钟叹息一声,这都多少天了,难道扮傻有瘾吗?
还是说……
他的主子正巧笑吟吟地偏过头看他,黄钟一个激灵:“对了,关于单钟郡主,主子有何打算?”
对方没有应答,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踏上宫道时,迎面走来一个人。
素衣着身,墨发半束,端正的五官自有一股闲适的神韵,他身边连半个侍从都没有,更没有乘辇,就这么缓步走着。
黄钟暗道,这位丹熙国的尹王爷真是朴素如平头百姓一般,那人接近了,他连忙揖手行礼。
大辰的华阴侯与丹熙的尹王擦身而过,广袖交汇的那一瞬,对方眼中泄出微微的笑意,尹王亦回了他一个笑。
没有君臣之礼,更不像朋友,尹王把手负在身后,不徐不缓地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