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好办,不能解她衣服,直接撕开一个小口就好了。
“撕拉——”
诛邪剑,死去一般,失去了颜色。
在罗玉静衣服上撕出一个洞,苦生看过伤口,觉得这伤比自己想的要轻,顿时放松,摸出一张黄符,画了张止血符往罗玉静肚子伤口处一贴。觉得不够,又画了两张全糊上去。
做完这些,他从棺材上跳下来,蹲到诛邪剑旁,心有余悸,说道:“诛邪剑,我入世近百年,第一次发觉厉鬼如此可怕。”
一般厉鬼出现就要杀人,若是被刺激到,厉鬼就更厉害了,想让这样的厉鬼恢复平静,苦生向来是直接诛杀,给它一个永久的平静,但眼前这个不能杀,只好去寻求第二条路。
“只能给她烧些安魂香,去一去她的戾气,免得她一受刺激就发疯。”苦生挠着自己的脑袋。他当年在白鹤观中虽然也学过制这些祭香,但从未想过会有用上的一天。
“去哪找制香的安魂木?”苦生琢磨着。
这安魂木非指某一种树,而是于香火旺盛之地生长的灵性树木,得了滋养,天长日久便可称作安魂木,用来制作安魂香效果最好。
他们如今所在之地是素州,素州最为出名的则是锦川,锦川府城一地有位氏神庇佑,正是“白衣祝氏”。
苦生在外行走,向来不爱去那些有氏神庇护的地方,原因无他,只因有氏神在,附近就少有邪祟鬼魅,更没有他要寻的厉鬼。
不过如今他要寻安魂木,若要问这附近哪里可能出现安魂木,不用说,氏神宅邸附近定有。恰好锦川离此处不远,他便去走一趟。
罗玉静此时昏睡过去,不能坐那藤椅,苦生又不敢将她贴身背抱着,干脆仍让她躺在棺材里,一手将那口棺材扛在肩上,另一手背着杂物,就这么一路叮呤当啷朝锦川行去。
以他的脚程,没半日就到了。
锦川府城有大家族祝氏,又无鬼怪侵扰,人们生活富庶,屋舍比别处更豪华,街道比别处更宽阔,连这里的人都比别处见多识广,见了苦生这般“奇特”的人行在路上,都只是多看两眼而已,少有指指点点。
锦川多河流,祝氏大宅恰被锦川支流单独隔开,除了祝氏族人,不许普通人靠近。在当地人眼中,那座大宅万分神圣,常有人去河流附近建的氏神祠上香。
苦生路过那些当地人自发修建的氏神祠,脚步不停,绕到人迹罕至的树林外,从那里悄悄潜入祝氏大宅。这些家族供奉氏神之地很容易找,香火气最浓郁的地方就是。
而且进去了,只要不闹出大动静,短时间内也不必担心被人发现,毕竟这些侍奉神的人哪一个对他们的神不是又敬又怕,敬而远之。
避开那些穿着素色白衣的祝氏守卫,循着香火气息,苦生端着棺材杂物来到一个湖泊边。湖泊被层层叠叠白纱遮挡,内里安安静静没有活人气息,一座华美阁楼建在湖边。旁侧一棵大树,树下祭神香灰积了厚厚一层。
这是一棵安魂木,苦生瞧瞧树干,还算满意,放下棺材杂物,抽出诛邪剑往树干上戳。
戳了两下,一个声音幽幽响起在耳边。
“偷偷跑到我这来砍我的树,合适吗?”
此时是正午时分,周围到处是飘扬的白纱,漂浮在空中的男子让苦生第一眼看去,差点将他也认作是一块飘荡的白纱。
因为他身形飘渺,又穿着一身白纱衣,整个人褪色一般素净。阳光从树叶缝隙落下,穿透这男子的身形。
苦生知道这大约便是祝氏神了。
“怎么不合适,削点树皮而已。”他说道,手下动作不停,刨下一大片树皮。
祝氏神不见生气,飘在那看他削自己的树皮。作为氏神,他自然能感知“同类”气息。人与非人身上的“气”在他眼中是截然不同的。他能看见,面前这不请自来的客人,是一个“胎死腹中”的氏神。
虽然没变成氏神,而是变成了其他的东西,但以他诞生的时间来看,是个十分稚嫩的小家伙。
祝氏神见他不理会自己,又漂浮到一边的棺材上,看了看里面躺着的罗玉静。
他奇道:“这莫非是你的妻子吗?你将她弄成这般狼狈模样,待她醒来,怕是要和你生气。”
苦生将削下来的树皮往怀里塞,说道:“不是妻子,莫要胡说!况且她生什么气,她拿我的剑乱砍,该生气的难道不是我?待她醒来我要好好教训她才是!”
祝氏神望着他,摇头叹气:“嘴硬什么,我都是过来人了,不比你更懂吗。”
苦生只觉得这厮莫名其妙,懒得与他多说,东西拿到手了,恰好听见远远有人过来,他立马端起棺材提起杂物,与来时一般快速离去。
祝氏神飘在重叠的白纱中,望着他的背影翻墙而走,笑叹一声,挥着袖子身形消散。
很快,有几位穿白衣的祝氏族人端着香与供品穿过一层层素纱走到树下,准备如往日一样供上。他们的氏神不愿见族人,他们只能在外面的神树下供奉,谁知这一眼,看到他们的神树上少了一大块树皮,露出底下的白色树干。
“啊!”几位族人大惊,“怎么回事!神树!神树的树皮被割了!”
最后,当然也没能找出是谁做下的这大逆不道之事,只是在祝氏氏神谱上记了一笔,某年某月某日,神树树皮离奇消失一块,并在日后着人好好看守神树。
这些不论,且说苦生离开祝氏大宅,找了个地方将树皮捣成灰,配上一些其他材料,最后还用诛邪剑割开手臂,挤了两滴血,做好了安魂香。
他将安魂香点起,插在棺材边上。
一股熟悉的幽幽香味萦绕在四周,罗玉静在一片浑噩中逐渐清醒。这股令人安心的香味像是某种引导,带着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终于走到了正途。
罗玉静感觉到一股许久未曾有过的安宁平静。
她在颠簸中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被砍得到处是划痕的棺材里,头顶上插着一根香,颤颤巍巍的香灰坠下,飘到她脸上。
抬手擦了擦脸上的香灰,摸到一些黑色和红色的灰块。一下、两下……越擦越脏,怎么都擦不干净。
罗玉静:“……”感觉平静在慢慢消失。
她试图坐起身,又发觉肚子上凉飕飕的,低头看去,肚子上的衣服被撕开一个洞,几张黄符贴在那欲掉不掉,衣服上更是沾满了墨渍污血,以及灰,她整个人弥漫着一股奇特的臭味。
苦生见她醒来,将棺材放下,正要质问她滥用诛邪剑。
罗玉静先开口问:“……你把我扔进茅坑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祝氏神就好像是家养的老猫,看见一只小野猫跑到自家院子里捞鱼
第202章 08 太岁汤
为了洗去脸上那些墨迹, 罗玉静在溪边坐了半日,苦生都没敢催促她。
“我什么都没做错,诛邪剑, 你说是也不是?”
“我没扔下她不管,还为她做了安魂香!”
“在脸上画符有何不对, 我从前诛鬼不都是如此做的,你说对吗诛邪剑?”
“……”
他蹲在附近一个高高的大石上,背对着下面溪边清洗的罗玉静, 对插在自己脚边的诛邪剑念叨。
突然,他抬手拔出诛邪剑挥出去:“诛!”
诛邪剑飞射而去,扎中一块大石的缝隙处,那处阴影中扭曲一阵,冒出黑烟,消散在空中。
诛杀了一只躲藏在阴影里寻机噬人的山妖, 诛邪剑嗡嗡震响,被苦生召回手中。
他将诛邪随手插回鞘中, 继续接着先前话题说道:“那墨迹非是洗不干净,只是需要多洗几次罢了, 衣服虽被撕破, 我也为她买了新衣, 还有甚好气?”
“诛邪剑, 你好好管教她, 像之前威胁我那般威胁她。都是你对她太过纵容, 才会变成这模样!”苦生指责诛邪剑。
这场没有回应的指责结束于罗玉静把自己洗干净站起来。
“终于可以走了!”苦生跳下大石, 看见罗玉静脸色苍白,在山风中颤抖。新衣服是在锦川添置,那里最多的就是素色衣衫, 因此她还是一身的白。不怪许多人都将她认作女鬼,着实是因着她身上看不到生气。
“你……”苦生迟疑一下,“满脸死气。”
罗玉静冷冷地说:“哦,恭喜。”
这个“冷冷”并非指她的语气,而是指她这个人此时的状态——初冬时节,这地界天气寒冷,在山间清洗这么久,可不就是快要冻死了。
苦生一噎,转头寻个地方,生起火堆让她缓一缓。
裹着被子瑟缩在火堆前的罗玉静,面色仍然难看。苦生皱眉点上一根安神香,蹲在她面前说:“拿着。”
罗玉静迟钝地接过那根香,袅袅白烟飘在她周身,往她鼻子里钻去,那股淡淡香味让她逐渐停止不自觉的颤抖。
“你在此处等我。”将诛邪剑留下,苦生扭头大步走出去,没过多久,他头发乱糟糟,带着一身草屑,提着一个奇形怪状的白萝卜回来。
苦生在那越积越多的杂物堆里翻找,翻出锅和米等物,那根被丢在他脚边的白萝卜忽地一翻身爬起来,颤抖着白胖水灵的身体,想要逃跑。从它扭动时灵活的姿态来说,很难说这究竟是不是萝卜。
罗玉静:“……”
提上那扭动的萝卜再度走出去,而后苦生又风风火火端着锅回来,将锅往那火堆上一放。
罗玉静看见那锅里有什么在动,想要将锅盖顶开,两根白嫩根须从锅缝里钻出来,又被苦生粗暴地塞了回去。那动静和煮没绑的螃蟹也没甚区别,他从袖中摸出两道符将锅盖贴上防止逃跑。
饶是吸安魂烟,吸得整个人不由自主变平静的罗玉静,都有点维持不住自己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心中生出些不好的预感,主动问道:“你在炼丹?炼药?”
苦生说:“我自然是在给你做吃的。”
罗玉静说:“我知道了,你是在封印妖魔鬼怪。”
苦生说:“我在给你做吃的。”
谁要吃这种东西?她刚才可是眼睁睁看着那怪东西还在扭动,就连现在它还在那里敲锅盖!罗玉静苍白的面容上浮现一丝激动的红色,她咳嗽一声说:“我不吃。”
苦生怒道:“我放米前洗过手,洗了两遍!”
罗玉静听到锅里那东西敲锅盖的动静越来越响,忍无可忍大声道:“是你手的问题吗!那东西根本不能吃,那是妖怪对不对!你让我吃妖怪?”
“有毒的蘑菇、带石头沙子的米、毒蛇蜈蚣、尸油……这些就算了,你现在连妖怪都想让我吃!”
用手指堵住耳朵,苦生道:“这并非普通妖怪,冷静!莫让戾气冲脑!迷失神智!”
罗玉静:“你不让我吃这种东西我就很冷静,只要你不折腾我,我都冷静的不说话!”
苦生又点了两支安魂香,将烟气朝她那边扇,把这地方弄得活像是个吸烟室,罗玉静又慢慢安静下来。连锅里的萝卜妖怪都安静了,可能是已经被煮熟。
“吸烟”的罗玉静神情超脱,还说道:“我不会吃的。”
苦生抱着胳膊,老大不高兴的样子,等到锅里飘出一股奇特的香味,他撕开符咒,打开锅盖。铺天盖地的浓香瞬间与热腾腾的白汽一同涌出,普普通通的白米汤竟然煮成了金色。
将木勺伸进去搅动,浓郁靓丽的金色荡漾起涟漪。苦生往锅里捞了捞,将那根小一圈的“白萝卜”从锅底捞出来,丢进一边的水盆里。
“不吃你,赶紧走。”苦生臭着脸说。
水盆中的白萝卜从水盆里翻出来,哒哒哒跑出去。罗玉静看着这妖怪跑走,目光移动到那锅不知该称作“萝卜汤”还是“妖怪洗澡水”的东西上。
苦生给她盛了一碗,先前决定无论如何都不会吃的罗玉静,被那股奇特的食物香味吸引,接过碗,埋头喝了一口。
一瞬间,她死去多时的味蕾被唤醒,她口中迸发出从未有过的鲜香滋味。
从那些事发生后,她一度无法吃下任何东西,食物失去了滋味,为了不让姐姐担心,她努力想要吃东西,但最后往往都是在姐姐离开后又吐出来。
来到这里,不管苦生给她吃什么,她都无所谓,因为什么她都尝不出滋味。
这一刻,她清晰感觉到饥饿,忍不住更大口地吞咽这一碗汤。随着汤落进腹中,她不知不觉流下眼泪,并非痛苦的眼泪。一些细微的快乐和满足感从身体里涌出,这都是她已经失去了很久的情绪。
等到回过神,罗玉静发现那一锅汤已经快被她喝完,苦生正将最后一碗倒进她的碗里。她的身体不再僵硬和冰冷,仿佛沐浴着阳光。
“这是……什么?”她听见自己漂浮的声音。
“太岁汤。”苦生将锅丢进水里刷刷,“太岁不是普通妖怪,是一种灵物。虽无传说中延年益寿百病全消的效用,但对凡人也有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