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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歧。”
入目一野银白,从这深院之中,少年的目光跃过窗棂跃过高墙,一直望到那山野之外。
屋内焚着香,火炉内的炭火烧得吱吱作响,就在一旁不远的门楹处站立着一个一身鹅黄衣裙的女子,绛红的凫裘斗篷还没有脱下,发梢还带着一丝晶莹的雪水。
少女俨然有被少年方才那句随口一说的诗句骇到。
盖尽人间恶路歧——
倘若洁白的雪真能遮盖住人间之罪恶,那人世间就永无悲离,只有欢合了。
少女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缓缓走进,朝着临窗之人缓缓道:“璃王果真好才学,随口一句,便道尽人世孤浊。”
谢光婵的话音落了,也不见少年丝毫的神情波动,他保持着方才的姿势,静静地凝视着远方……
这一瞬,谢光婵都不禁望了过去,想知道那远方到底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
他明明是坐在轮椅上的,何以给她一种错觉,仿若,他是站立于群山之巅,俯视着弱小的生灵……
那深邃的眸子里,是昂然快意,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他才是应该站在巅峰的人吧……
只可惜,命途多舛,或许,那温润仁厚的背后……
谢光婵猛地一怔,后退一步,难道父兄所言,果真不解吗?
可是,明明无论站在哪里凝视着他,入目的便是他清韵光华,安之若素……
谢光婵收回眸光,偏头似是瞥见茶榻上的棋盘。
日夜寂寂,他竟是在自己给自己下棋。
不过这棋子只落了几颗,想来是他已开始了新的一局。
“王爷自己和自己下棋何乐趣之有?不妨光婵陪王爷下一盘吧。”谢光婵开口道,多日来,对于他的拒绝,谢光婵已经有些习惯了。
如她所料,璃王并无甚波动,依旧坐在那里。
“王爷,久临窗棂小心伤风,寒气入肺……”
谢光婵没能再继续说下去,因为那少年动了轮椅……
卿泓将轮椅移动到茶座前,谢光婵愣得不轻,回过神来,她上前去将窗棂掩上后再走到茶榻前。
卿泓的手边正好是白子,谢光婵便执黑先行。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静静地同璃王下棋,她想知道这人的心思,或者说知道他的野心……
一局棋耗了将近几柱香的时间,谢光婵本沉凝的目闪过一丝光影,一子落,似有定乾坤之势态——
那一子,让璃王卿泓沉默了一瞬,拿着一粒白子的手顿了一下,正要再行却听得谢光婵再道:“王爷,这天色不早了,光婵便唤仆从端膳来。”
卿泓眉头一皱,初时有些不解谢光婵缘何如是说,末了,似乎是懂了,谢光婵一子定乾坤,倒是为了顾全他的颜面。
可是……
他凝了一眼棋盘,沉默了放下手中的白子。
他朝一旁的火炉累移动过去,拿起手中的铁钎,将火炉中的炭火拨弄了一下。
谢光婵以为是璃王输棋于她,心里难受,所以她决定再不说棋局的事情,而是笑道:“王爷,您记得用膳喝药,光婵先行告退了。”
拨弄着炭火的少年,手下一滞,似是睫羽轻颤了一下,这女子往日都在门口,难道今日要离园?
若是如此……
见他不答话,谢光婵倒是不在意,将木门带上。
她心中暗喜,喜得是:璃王卿泓不可能如爹爹所言满腹算计,想要谋划这皇位天下……
她的棋艺拜师谢赟,璃王……虽能与她势均力敌,却是毫无章法,她瞧不出所以然来。
她趁着风雪回谢府,之前密林相聚于她而言却是偶然无疑,但当她瞧见那马车中的璃王之时,顿时联想起那夜父亲说的话……
要她成为璃王的正妃……
所以她将那密林一事想到是父亲所为,当她命属下递信兄长之后,却发现,那伙人不是谢府派出的。
所以她还可以说,他们的相逢不是预谋,不是吗?
一切只是巧合而已……
少女上了马车,目光似乎仍旧落在那院子中,等太子得了天下,谢氏弹劾了朗氏,她的姐姐成了皇后,她也能保璃王一命……
即便是去偏院的封邑,她也陪着他。
只是,这一场一时兴起的对弈,究竟是谁读了谁的心?——
听到院落外骏马的长嘶声,卿泓已确定那女子已经离开了。
此刻,他只消等到子夜时分,逃离这里即可。
只是,他坐了多年的轮椅,被那女人收走,换成了这个普通的轮椅……
有三个黑衣人端着膳食上前,卿泓知晓,这三人都是无功高深者,他一人若是想硬闯,绝对逃不过去。
而且……
他可以确定,这里不会是城西,一连四日青衣都没有来这里,便证明这里不会是谢光婵所说的城西。
没有人救他,他便只能自救,在那三人进房的时候,他就将自己身上的某处用他藏匿在手腕一根皮条带子里头的银针给封住。
那三人会盯着他将膳食用完,他身为医者,又如何不知这饭菜里头下了迷药,每日夜里,只想他安睡,如此几日他都是以银针封穴,再行用餐的。试问他如何能娶一个处处想要算计她的女子为妃?
他平静的用了膳,又平静如常的移动着轮椅至榻边,和往日一样,一上榻便睡去。
前两日的时候他也疑心过,那谢光婵惯用诡计,不择手段,会不会行极端之举,也还好那女子没有深夜到他房里。
那三人见卿泓歇下后才相视一望安心离开。
璃王听着屋外的动静,算着时间,只要过了子时,这些人都疲乏之时,便可以采取行动了……
一更的钟声响了,过了很久,二更的钟声也过了……
卿泓睁开美目,他试图运气,想要将体内的内力调息。
似乎此刻,耳边听到一阵丝竹管弦之音……
初时,清润,柔和,至于空灵,如山涧淌过漆黑的夜……
后来,悠然,低沉,清如溅玉,颤若龙吟……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暮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这歌声响起之时,那园中的三位守卫们都不禁望了过去,连着房内的卿泓也疑了一下。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
一桁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
这歌声越来越近,终于那院落里的三位守卫都瞧见了那屋檐之上,一身褐色衣袍,手中一面琵琶的褐衣人。
那男子高扬着唇角,只是眉眼处用金色的面具遮盖住。
等那三人反应过来,他一拂宽大的衣袖,朝远处的屋梁踏去。
“追,查清是何人!留一个守着院子。”其中一个黑衣人说道。
——“金剑已沈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
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那歌声消失在远处的密林处,两个黑衣人跟了上去。
屋内的卿泓先是震了一下,这歌曲给他以蚀骨的熟悉之感,只是这声音……
他没有多想,当趁着这会儿歌曲制造出的混乱离开这里,他吃力地起身,想要爬上轮椅……
等他费了好大的力,爬上轮椅的时候,只觉得一阵凉风袭来,仅接着一个褐色衣衫金色面具的男子,从后窗一跃而入。
这身形……
卿泓薄唇颤抖一瞬,似乎是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唤出,“华胥”二字……
慕华胥取下面上的金色面具,朝卿泓浅淡一笑,不显妖娆,却见风华。
竟然真的是他!
卿泓有些不可置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的确是他……
察觉到自己凝视的时间太长久了,璃王难堪地偏过头去。
慕七想要上前推他,却在不小心间碰到了他的左肩。
似乎是听到卿泓痛“唔”了一声,他目色一黯柔声问道:“你怎么了?”
“不……没事……”卿泓从怀中拿出自己的药瓶来,正要解开自己的衣袍,却见那褐衣人猛地转过身去。
卿泓讶了一下,慕华胥似乎是本能反应……他微红了面颊的同时又不由的蹙眉……
慕七转身的同时又被桌榻上的棋盘把目光吸引了过去……
他凝眉扫视全局,又仔细深思了一下黑白两子,自是观出那定乾坤之子。可是……
许久,似是脑中灵光一闪——
身后卿泓轻咳了一声,慕七回过神来,转过身去,只是浅声道了一句:“我带你走。”
说着他已将卿泓放在脊背上,一跃出窗子,离开此处。房外听到动静的黑衣人忙进了房,初时他还想着要不要唤一声,毕竟是个王爷,但心觉不妥,他便冲了进来,却发现人去楼空!
末了,这黑衣守卫暗道:调兵之计啊!
他从后窗追了出去,可是哪里还能瞧见身影啊!似乎是意识到走的不会太远,他放了一个烟雾弹。
慕七背着卿泓快速的到了接应的马车,看着车上没人便意识到袁捷那厮还没有回来。
他倒是不担心袁捷,所以只道了句:“快些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