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应该高兴的:蛇哥既然没有被抓,那么陆家也能平安无事。
  可事实上,这条蛇比所有人想象中的还要狡兔三窟。
  甚至,连他都不知道林学巍是怎么潜逃出来的:蛇哥到底借了何种力量,能逃脱警方的重重封锁线?
  只有一件事,陆华涛比谁都明白:蛇哥的势力,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
  直到现在,林学巍都没有联系自己,好像他来无影去无踪,都不需要跟陆家汇报。
  也就是说:林学巍已经彻底背叛了陆家,他的一切行动,陆家都已经无法预料。
  这种背叛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陆华涛并不清楚,他只是想到了第一次见到林学巍的场景:那个小小的孩子,分明只有十岁的年纪,他的眼神却非常深邃,漆黑的仿佛两道万丈深渊。
  他从这孩子身上看到了一种罕见的特质:少年老成。
  孤儿院院长介绍道:“他叫林学巍,是我们院子里最聪明的孩子。陆总,您不妨试试看,他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于是,他拿过一本《格林童话》,随意翻开一页,林学巍只看了三分钟,就道:“我都会背了!我背给您听!”
  接着,孩子真的把一页的内容全部背了出来,连一个字都没有漏过。
  他感到很惊讶,“孩子,你是怎么做到的?”
  “嗯……我的大脑里好像有个显示屏,我只要看上几遍,能把书上的内容,像是投影一样全部记下来。”小男孩很骄傲道。
  孤儿院里的孩子这么多,只有他天生拥有这么好的超级记忆力。别人都说:他是万里挑一的天才儿童。
  “不错,很不错,哈哈哈哈!”
  当时,他开怀大笑起来。以为终于寻觅到了一条聪明的走狗。
  后来,他就开始悉心培养这个叫林学巍的超级神童。陆家送他去上各种培训班,还请名师辅导他的功课。
  林学巍没有辜负他的期盼:他十三岁进入了鼎大少年班,十四岁获得了全省的奥赛冠军。十五岁,他以本市理科状元的成绩,进入到了鼎大最前沿的计算机系进修。
  一路辉煌的成就,伴随着这个左脚残疾的孩子,渐渐羽翼丰满。
  林学巍不再是孤儿院的小可怜,而是万众瞩目的明日之星。
  后来,林学巍大学毕业后,还去了哈佛大学深造,成为世界通讯领域的精英人才。
  等他回国以后,陆家通过运作各种人脉关系,花了无数的钱来打点,才让林学巍坐上了移动公司总工程师的位置。
  十年的付出,陆家努力经营了这么多年,才培养出一个蛇哥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早就把林学巍当做了自己的第三个“儿子”。
  他以为:林学巍总该惦记着陆家的好处,给陆家乖乖保驾护航一辈子。
  可没想到,他终究是养了一条毒蛇,离陆家渐行渐远……
  陆华涛叹息一声,事情发展到眼下这个地步,养蛇被蛇咬,他有许多的愁闷无处诉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列祖列宗交代。
  这时候,门外来了一辆车,是陆宸章匆匆忙忙回了家。
  陆华涛眸色一沉,他踱到门口,等到大儿子一进门,他就厉声呵斥道:“不是让你在公司好好呆着吗?为什么回来?!”
  “爸,林学巍没有被警察抓到!”陆宸章迫不及待赶回来,特意跟父亲分享这个消息,他喜上眉梢道:“警方只要没有抓到蛇哥本人,陆家也就不会暴露!”
  “荒唐!”陆华涛狠狠训斥道:“你懂什么?!你看到外面的黑色轿车没有?警方的车已经在陆家周围徘徊了两天!他们只差找个借口攻进陆家!”
  陆宸章却毫不忌惮:“他们手上又没有证据,能拿陆家怎么样?”
  陆华涛叹息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林学巍做的一切,都真的和陆家有关。”顿了顿,他叮嘱道:“你现在赶紧去公司,没有我的同意,别再回家了!”
  陆宸章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不回家?”顿了顿,他看了一眼旁边的保镖,放心道:“爸,你看:阿华不是还在这里吗?有他在,我看哪个不怕死的警察敢闯进来!”
  陆华涛忽然心惊了下,他看了一眼儿子背后的保镖,声音都在颤抖:“阿华,我不是让你跟着嘉然的吗?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小少爷不放心您,让我跟过来看看。”
  倪阿华非常恭敬道。他是陆家最忠心的保镖,也是陆嘉然形影不离的跟班。这次陆宸章想回家报信,他也特意跟了来。
  但陆华涛想到的不是这个,他是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当年,林学巍组建十二生肖的时候,曾经跟他讨要过阿华——
  “我的队伍里面还缺个监工……老爷子,您小儿子身边的保镖阿华,是我从小信得过的伙伴,我要借用他一段时间。”
  没错,阿华曾经是跟林学巍一个孤儿院出来的孩子。
  那一年,他去孤儿院选拔人才,不光挑中了林学巍来栽培,还挑中了憨厚老实的倪阿华,让他当小儿子的贴身保镖。
  八年前,当林学巍组建十二生肖的时候,阿华就是十二生肖中的“午马”——负责帮他监视其余的生肖执行任务。
  阿华不光深得林学巍的信赖,而且,他还是陆家的保镖队长。
  想到这里,陆华涛的大脑里嗡嗡地作响。他老谋深算一辈子,却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忽略了自家最不起眼的保镖。
  他还以为:阿华肯定对陆家百分百忠诚,毕竟,他是陆家孤儿院收养的孤儿。却不曾想:最可怕的背叛,永远来自内部。
  “爸?您怎么了?”
  陆宸章不明白:爸爸怎么一直盯着自己背后发呆?
  他不禁转过身去,但他的身子只转到一半,心脏就传来一阵剧痛。
  鲜血淋漓,意识模糊起来,陆宸章的身形摇晃了一下,只听到父亲大喊了一声“不!来人呐!快阻止他!”,叫声中充满了惊惧。
  可是,门外的保镖居然没有一个人进来。
  他们早就是阿华和蛇哥的人,谁还会去管一个穷途末路老爷子的死活?
  陆宸章略一低头,看到一把尖刀冒出了自己的前胸,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阿华,搞不清楚弟弟最忠诚的保镖为何背叛。
  只见阿华的手上沾满了鲜血,脸上的表情,不再是一贯的温顺听话。
  陆华涛气喘吁吁,他毕竟人老了,看着儿子被自家保镖背后捅刀,他心如刀割,过度的悲痛之下,他哆哆嗦嗦地举起手,“阿华,你……畜生!是陆家把你养大……”
  陆华涛还没说完,倪阿华突然双目血红,他叫了一句,“我杀死你这条老狗!”
  接着,他就猛地扑上来,手中的第二刀,扎扎实实捅进了陆华涛的心脏位置。
  顿时,陆华涛痛苦地大喊一声,门外,陆家的保镖还是没有进来,他们全部装聋作哑,装作不知道里面发生的一切。
  陆华涛这才知道大势已去,他捂着胸口,鲜血从指缝中汩汩流出。
  他艰难地抬起头,望着自己亲手选拔出来的心腹——倪阿华,一时间,许多的悲哀情绪涌上心头。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背叛陆家?林学巍他……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不是蛇哥给了我们什么好处,我是替父报仇!”
  倪阿华握着匕首,颤声道:“陆华涛,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三十年前,你教唆了一群犯人偷渡前往非洲做黑工,当你陆家开采钻石矿的免费劳动力!他们全部客死他乡,一个人都没有回来……那里面有个诈骗犯,叫倪世龙,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
  陆华涛睁大了眼睛。三十年前,他通过蛇头公司,走私国内的黑劳工开采钻石矿。死在那矿上的劳工足足有两百多人,他当然不记得倪世龙这个名字。
  他只是不敢置信,“你,你是……你是倪世龙的什么人?”
  “我就是倪世龙的亲生儿子!”倪阿华的双目血红,他咬牙切齿地道:“我爸,当年因为诈骗走投无路,被你陆家骗了,先偷渡去了非洲,再被卖到了钻石矿上做苦力,他客死他乡……我才被送去了孤儿院!”
  ——陆家三十年前开始了“心腹培养”计划。
  陆华涛花了重金,在本省各地设立孤儿院,只收养无父无母的孤儿。
  陆华涛抱着多收多好的念头,并没有仔细审查这些孩子的身家。只要是个孤儿,孤儿院都照收不误。
  就这样,他,倪阿华,一个跟陆家有仇的孩子,居然进入了陆家孤儿院。
  更讽刺的是:陆华涛只知道他们这些孤儿失去了双亲,没有了依靠,长大只能听命于陆家,却懒得审查他们为何失去双亲。
  这一条老狗就自以为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甘心一辈子给他陆家当走狗!
  听到这里,陆华涛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瞪大了眼睛,颤抖道:“你……你……”
  倪阿华一步步逼近,他满腔悲愤道:“不光是我,当年,你骗了200多个偷渡客当黑工!这些人最后都没活下来,全部被你害死!他们的孩子都成了孤儿……”
  三十年前,正是陆家开始投资钻石矿,并且依靠着钻石起家的开端。
  但是陆家挖钻石矿的第一桶金来自哪里呢?来自200多个葬身他乡的劳工。
  恰好三十年前,陆家开始在本省各地广泛收集孤儿,并且选拔其中聪颖的孩子加以培养,开启了后来的心腹计划。
  事情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批黑劳工留下来的孤儿,正好被陆家当作了孤儿来收养,阿华就是其中一员。
  倪阿华冷冷道:“我父亲三十年前去了非洲,再也没了音讯,我祖母等不到他的回信,绝食而亡。我娘本以为:父亲他不幸死在了偷渡的路上……”
  顿了顿,他用沾满献血的匕首,指着陆华涛骂道:“直到十年前,蛇哥才告诉我说:是你陆家,先是欺骗他们偷渡非洲,再骗他们去钻石矿上工作,还切断了他们跟家人的往来……你就是我的杀父仇人!”
  陆华涛三十年前害死了那么多的劳工,不光是他因此成了孤儿。
  倪阿华指了指外面,大声讽刺道:“还有外面这些保镖,陆华涛……你可知道他们都是谁的儿子吗?!其实他们都跟我一样——都是被你害死的那些劳工的后代!”
  陆家在国内的这支保镖队伍,正是倪阿华跟林学巍花了五年功夫,才建立起来的,人手全部经由倪阿华选拔。
  陆嘉然平时只顾着做生意,却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小动作——
  三十年前,陆家造下了杀孽。200多个黑劳工因他而客死他乡,留下了100多个孩子,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这些孤儿都是本省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后来都被陆家孤儿院收养。
  直到十年前,他们才从林学巍口中得知了父亲之死的真相。
  也是在林学巍的安排下,倪阿华逐步接管了陆家的保镖队伍。并且挑选出十几个和他有着同样遭遇的劳工后代,将他们也安排进了陆家工作……
  眼下,陆华涛怎么喊救命,都是没有用的。
  即使陆华涛喊破了喉咙,都没有任何保镖会进来救他的!
  因为,他们这些保镖,并不是陆家的心腹,而是跟陆家有着血海深仇的劳工后代!
  说到这里时,倪阿华的声音嘶哑起来,“陆老狗,你强迫那些劳工日夜不停干活的时候,你叫人放狗咬逃跑的劳工的时候,你让属下把死去的劳工草草一埋的时候,你看事情败露,干脆杀死剩下来的劳工的时候……你何曾想过:他们在家乡的孤儿寡母,会是什么样的遭遇?!”
  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滚滚而下。倪阿华把隐藏了三十年的仇恨,一口气说了出来——
  “我爸失去消息后,我妈一个乡下女人,实在养不活我,她只好去做低贱的窑姐儿,出卖身子来养大我!后来,我妈身上得了脏病,村里人都唾弃她,是我亲眼看着她在我面前腐坏……这都是被你陆华涛给害的!”
  陆华涛顿时如遭雷击,脸色颓然,他知道陆家的一切都完了。
  他因为钻石矿而谋害了名湖小区的人,却没想到从一开始,陆家因钻石矿而造下的业障,会导致陆家最终走向灭亡。
  看着倪阿华充满仇恨的扭曲脸庞,陆华涛脸上的痛苦也越来越浓。
  但他的后悔是无门的,陆家这些年造的孽实在是太多,早注定好了这样的结局。
  陆华涛只能苍凉悲哀道:“自作孽,不可活……我……实在是遭了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