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头。
“朕无碍,只是到了该吃金丹的时辰了。”
此话一出,便有一个太监闻言端着一个金制的盘子上前,盘子上头是一个小方盒子,以及一碗清水。
皇帝打开盒子,取出一颗小指甲盖那么大小的深褐色丹药,送入口中,再以清水送服。
皇帝起初咽下之时面上有些许痛苦之色,不一会儿,痛苦之色见消,便露出那种神游之色,满脸的狰狞也渐渐平复,脸上的青灰之色渐消,恢复了方才的红润之色。
瞧着皇帝这样的神奇的变化,太后非但不觉得的高兴,反而劝道。
“皇帝,养生在于慢调,过速则不达,往后这金丹还是少吃。”
“朕晓得。”
皇帝不过胡乱应了一声,大约是为了不让太后再啰嗦此事,直接指了指地上的那张白布,生硬的转换了话题。
“霍长歌,你既然说你讲的故事是前朝的,那你摊在地上的东西又是何意?”
霍长歌灿然一笑。
“启禀陛下,因为长歌还没有说完。”
皇帝已经气得吹胡子瞪眼了,懒得再和霍长歌计较,全然一副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样子。
霍长歌将地上那张万民书抖了抖,对着皇帝说。
“启禀陛下,这份万民书是长歌受人之托,送予陛下的。”
霍长歌不过随意点了一个名字便道。
“张冬秀,癸巳年乡试第一名,出榜三日后,醉酒溺水身亡。这是他弟弟张春秀的血字。”
“林静河,庚寅年县试第一名,出榜半月后,郊游踏青途中落单被劫匪打劫,身中数刀,不治身亡。”
“……”
……
这说的是谁,一桩桩一件件,霍长歌未提其名,却是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清清楚楚。
皇帝忽然暴起,,猛地将手边的茶盏狠狠朝着霍长歌的脑袋上砸了过去。
“霍长歌,你放肆!”
小郡主见此,惊叫一声,几步上前,猛地将霍长歌拉起,拉开了霍长歌,免得他被那茶盏砸的头破血流。
霍长歌态度平静,挣脱了小郡主的手,上前几步,下意识的将小郡主挡在自己的身后。生怕皇帝的怒火会波及到小郡主身上。
“陛下,长歌知罪,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长歌无悔。”
皇帝闻言,却是被气乐了。
他似是有些癫狂了,抚掌而笑,冷嘲道。
“好一个无悔,那就别怪朕对你不客气!”
皇帝猛地站起身,冲着四下的太监命令道。
“把霍长歌给朕丢出神武门,往后没有朕令,不得再踏进皇宫禁内一步!”
霍长歌听着皇帝这般重重抬起,轻轻放下,也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皇帝大概是已经知道了程家之心了,只是如今面子上还下不来,他的这一剂药太猛,皇帝还需要时间缓一缓。
霍长歌跪地,谢恩。
“霍长歌谢主隆恩。”
然而,皇帝不过哼了一声,厌烦的挥挥手。
霍长歌原本以为自己没事,谁知道,这个时候忽然出现了四个虎背熊腰的太监,然后一人捏着他四肢之一。
一用力,那四个太监直接将霍长歌抬了起来,举过头顶。
霍长歌:卧槽!
救命啊!!!!
什么叫做君无戏言?
那就是皇帝说的是要把人扔出神武门的,那就必须在神武门扔出去。
当霍长歌被四个太监抬了一路,然后在神武门的时候呈抛物线被扔出去的时候,内心里也是操蛋的。
不过幸好,半空中飞身掠来一道鲜衣丽影,一勾霍长歌的腰,将他一搂,在宫墙上借力一点,一个回身,就稳稳落在了马车上站好。
此时此刻,霍长歌就这样被一脸灿烂笑容的小郡主以公主抱的姿势抱着。
小郡主笑得灿若夏花,殷红的唇瓣在霍长歌的唇瓣上轻轻嘬了一口。
“媳妇儿,我来救你了。”
四下里传来了低低的笑声。
霍长歌只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脸都丢到家了,赶紧挣扎着小郡主的怀里下来。
他刚想说什么,却见小郡主一脸,你是不是嫌弃我的样子。
霍长歌叹口气,伸手牵住了小郡主的手手,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我们回家去。”
小郡主脸上的笑容如破开云雾的阳光,重新绽放。
拉着小郡主进了马车,霍长歌挑起帘子,对着仍旧站在神武门口的四个威武雄壮的公公抱了抱拳。
“多谢四位公公,长歌感激涕零。”
霍长歌不是不凡好坏的人,对方虽说奉命行事,却到底等到了小郡主前来救自己,否则几人要是有心,自己怕是不能活着爬出这个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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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长歌牵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小郡主回家去了。
太后的慈宁宫里,有些事情却仍旧是没有解决。
太后屏退了左右,只同皇帝两人闲坐着,看似悠闲,说出的话却是字字珠玑。
“皇帝啊,人总是会变的,当年的程阁老的的确确是对着皇帝你忠诚可嘉,甚至是扶着你登上帝位的第一能臣。”
太后顿了顿,原本柔和的目光猛然间锋利起来。
“可是皇帝你别问了,当年那个时候你还年轻,才不过十几岁的光景,还是一个皇子。他啊,可以趁着当年先帝在的时候选中你,为何如今不能……”
这番诛心之言,也只有太后可说。
如今的太后,就好像是一把原本被封存在了刀鞘之中的绝世宝剑,出鞘的那一刻,一招便能斩杀敌人。
皇帝手中的佛祖一粒一粒的转动着,心里头似乎也在思考着太后所说的这番话。
最终,他长叹了一口气,眉眼间浸染风霜。
“太后说的对,人总是会变的。程阁老的心怕是早就已经不向着朕了。”
太后什么也没说,只问皇帝。
“那皇帝预备怎么办?”
皇帝啪的一声将手中的佛珠搁在了手边的小几上,仿佛是下了什么决断。
“朕这就命人将陈家阖府接进京城,让陈阁老得以在京中安享天年,至于江南的事,再做解决。”
太后对这倒是不甚在意,她不过听听,只是问。
此番霍家的二子可是受了大委屈,他们家的长子已经殁了。二子又一向来是个宝贝疙瘩。霍家人向来忠君,哪怕是长歌也是体谅皇帝,自然不会再闹,只是传到知道内情的人耳朵里,怕要揣测皇帝薄恩寡慧。
皇帝听太后这么说,也是一笑,摆摆手说道。
“这孩子心情不错,朕也甚是喜欢。霍家一门忠烈,往昔倒是朕疑心太重了。霍长歌不是喜欢意云吗?若是他能高中魁首,朕便将意云配他。否则……”
接下来的话太后替他说了。
“否则就算是皇帝答应,哀家和镇南王也不会答应,权看霍长歌自己了。”
太后见自己最想听的话听到了,挥挥手,就要赶人。
瞧着皇帝转身离开,人快要走到正殿门口了,太后还是忍不住多嘱咐了一句。
“皇帝,让太医给你开些温补的药方调养着,离那些子虚乌有的仙丹灵药远一些,这个世界上啊,哪有什么长生不老的。若是有,前人也早该找到了。”
皇帝顿了顿脚步,很快离开,仿佛没有听见太后所言。
瞧着皇帝那般执拗的样子,太后也是重重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只觉得头疼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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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园鹿鸣宴的事情,就算是这样了了。
哪怕知道些内情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情必定是程奕铭做的,但是圣旨下了,孙家和江家惩戒了,这事儿不了也得了了。
最后,程奕铭等了几日,宫里皇帝亲笔御书四个字“嘉德懿行”,用的是御纸写的,也没有制成匾额。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只是这四个字,在霍长歌听来,总觉得那样的讽刺。
倒是霍家,霍长歌被扔出神武门数日之后,皇帝大加赞赏了霍青山忠孝,不但赏赐了黄金明珠,甚至还将霍青山的三等功爵位加封至二等公爵位。
这样的追封简直有些莫名其妙,就是因为忠孝?
理由虽说有些牵强,但是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
其实霍青山和霍长歌都知道,皇帝是真的老了,慢慢的开始怀念一些过去的事情了。
过去薄恩寡惠,如今未必没有弥补的意思。
毕竟,霍青山这些年来的功绩,一个国公的封号,他受之无愧。
只是,霍青山这人,从来不争不抢,也不在乎这虚名浮利,再加之皇帝越做疑心越重,霍青山也干脆就佛系了。
踏入霍家大门的人也渐渐多了。
找霍长歌出去诗会郊游的人也渐渐多了。
只是霍青山一心守灵,霍长歌一心准备科举,霍夫人又有心悸的毛病,虽有时候拗不过只能去,却也来去匆匆,旁人想攀也攀不上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