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宫道之上,季覃小心翼翼得低着头,却又忍不住望着那高高的宫墙。
  那宫墙将广阔无垠的天空切割成四方,墙外的春光丝毫透不进来, 让人无端感到一种庄严和肃穆。
  从未来过皇宫的季覃内心激动而又自卑。
  直到身前的季冠霖忽然悄悄侧过头来, 压低了声音对着季覃再次确认了一句。
  “季覃,你之前对着我同父亲所说的可全都是真的?你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一旦到了陛下面前, 可就无法挽回了!”
  季覃望着月前已经将自己认作继子的父亲,重重点头。
  “孩儿如何能够欺瞒义父,此事绝对是真的!”
  看着信誓旦旦的季覃,季冠霖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总觉得很是不安。
  他长长叹了口气, 脑海中响起了季老国公对于他的嘱咐, 内心长长叹了一口气。
  希望这个季覃说的都是真的, 可千万不要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否则的话……
  即使再不安,勤政殿还是会走到的。
  季冠霖带着季覃在红漆漆成的高大殿门外静候半晌, 殿门终于是打开了一条缝。
  一个身材削瘦的内侍走了出来, 看见季冠霖,脸上带了几分笑意。
  季大人, 陛下正好有空, 在里头等着您呢。
  季冠霖瞧着那内侍脸上的表情带笑, 悄悄塞了一张银票过去, 低声偷问道。
  “敢问春公公,今个儿陛下的心情如何?”
  那个被叫做春公公的内侍袖子一扫,被季冠霖捏在手心的那张折叠起来的银票已经不见了。
  他抬眼瞧着季冠霖诚惶诚恐的样子,掩嘴一笑,安慰道。
  “季大人放心,陛下今日得了篇好文章,正高兴呢。”
  季冠霖闻言并没有因此而松一口气,他勉强镇定心情,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带着身后的季覃走进了殿内。
  季覃仍旧是低眉顺眼跟在后头踏进殿内,也不说话,只是悄悄观察着一切。
  不同于殿外的恢弘,殿内的陈设更加大气奢华,每一处都是季覃从未见过的精致。
  他向往。
  因为向往,而更加激动,甚至没有发现前方的季冠霖已经跪地请安。
  等到季覃反应过来,这才手忙脚乱的跟着跪地。
  上首的龙案之后,伏案朱批的皇帝抬起头,一眼就瞧见了跪在季冠霖身后的少年局促慌乱的样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一直偷偷觑着皇帝表情的季冠霖心道不好,暗骂季覃不知礼数。
  不过好在皇帝并不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只是沉声道。
  “起来,爱卿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季冠霖听得出皇帝心情不错,他犹豫了一下,想到季老国公的吩咐复又跪下,深深伏下身去,回禀道。
  “陛下,臣今日前来是想要为了继子季覃讨一个公道。”
  闻言,皇帝疑惑。
  如果换了平时,如果来的人不是季国公府的,皇帝也没有这个耐性听人喊冤。
  不过,季国公府刚刚没了一个嫡子,这回又是为了继子喊冤,皇帝今日心情又还不错,也就耐着性子听下去。
  “爱卿直言便是。”
  季冠霖也不多说什么,只言。
  “就让季覃自己向陛下禀报,也能将事情的前前后后说的清楚明白。”
  见皇帝颔首,原本就跪在地上的季覃忙膝行上前。
  “陛下,季覃想要状告霍相嫡子霍长歌抄袭草民策论,占为己用!”
  此话一出,皇帝还没有说话,季冠霖已经一脑袋磕在了地上。
  竖子不足与谋啊!
  他教了他多少次了,宫里的规矩一点儿没记住,上来直接就说这样的话,印象分就直接跌倒了低谷!
  季冠霖还想着补救,慌忙解释道。
  “陛下恕罪,季覃一时间太过气愤,以至于在圣驾之前言语无状,还请陛下念他年纪尚幼,网开一面。”
  皇帝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望向季覃,问道。
  “你倒是说说看,你有何证据可证明是霍长歌抄袭了你的?”
  季覃见皇帝并不追究自己的无礼,心下也是高兴。
  心想着皇帝对自己的印象应该是不错,同样对着季冠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鄙夷了几分。
  有什么好怕的,皇帝看起来很喜欢他。
  季覃这样想着,言语间愈发放肆。
  “启禀陛下,草民偶尔听得,霍长歌所呈上的策论同草民所写的一模一样。而呈上策论的时间,应是草民先而霍长歌后。”
  皇帝原本和风细雨的面孔之上忽然染上一抹冰冷寒霜。
  皇帝保养得宜的指尖轻轻抚摸上手边的一块花岗岩的镇纸,目光略带几分阴骘。
  “你偶尔听得?从哪里偶尔听得?”
  皇帝眯起了眼睛,那一双眼睛里闪烁着危险的光。
  跪在一旁的季冠霖总有一种大难临头的危机感。
  他脑中飞快的转着,然而他月前刚认的蠢儿子却像是半点儿也没有发现一般。
  季冠霖扶额,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不会看眼色之人?!
  不是说最会讨长辈欢心的吗?
  怎么一下子遇到了和自己利益有关的事情就汲汲营营,变得如此愚蠢了?
  季冠霖恨不得捂住耳朵,无奈季覃的声音还是毫不留情的进入了他的耳朵。
  “回禀陛下,草民同霍长歌是同出白鹿学院。草民是偶尔间听到霍长歌吹嘘才知道的,他对旁人所言救灾策论皆与草民所书相同,草民这才惊觉,自己的策论被人偷盗了。”
  季覃说的有板有眼,半点儿不像是假话。
  毕竟有时候,谎言说的次数多了,自己也就信了。
  季覃之前在季国公府的时候,同样也是这样对着季老国公说的,季老国公心疼这个刚刚过继过来的孙子,便让季冠霖带着他来告御状。
  只可惜,这番话能说服老眼昏花的季老国公,却不足以说服一向来多疑的皇帝。
  皇帝扫了季覃,淡淡问道。
  “你所说的证据,指的就是这些?”
  季覃笃定。
  “陛下若是不信,大可以去白鹿书院传召朱先生,我的策论是在朱先生所观之下成就。”
  皇帝不语。
  自然也并没有下令传召任何人。
  他只是从御案之上随手翻了翻,便找到了一本奏章。
  “这就是你所呈上来的策论?”
  季覃仔细一瞧,点头。
  “回禀陛下,就是这本折子。”
  这份策论是以季老国公的名义送上来的,送上来的时候是和季老国公的请安折子一起呈上来的。
  因而这些天了,皇帝似乎还没有看过。
  其实,季覃是带着私心的。
  他要毁了霍长歌。
  这个人实在是太碍眼了。
  一切对于他来说碍眼的人只能成为他的踏脚石,而不是拦路石!
  季覃正得意。
  却听见皇帝重新问了一遍。
  “你说霍长歌抄袭你的策论?”
  “是,霍长歌抄袭草民的策论!”
  季覃看过霍长歌所写策论,的的确确是一篇极好的策论。
  好到让季覃甚至怀疑,这篇策论也许并不是霍长歌自己写的,说不定是嵇先生帮他写的!
  既然霍长歌是找人代笔,那么他让霍长歌接受应有的惩罚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是正义的!
  季覃这样安慰自己。
  季覃眼睁睁得看着皇帝原本还算平静的脸上露出峥嵘。
  眼睁睁的看着皇帝的怒火生气,爆发。
  他兴奋。
  他极力压抑住那种兴奋。
  然而,下一个瞬间,一本折子当头砸在了他的脑袋上,耳边充斥着皇帝的痛斥声。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霍长歌的策论!”
  跪在边上的季冠霖虽面遭波及,但是盖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