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寒川听到了背后传来的对话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不要去看!”
“魏先生,你这是……”
魏远牙齿打颤的动静,混合着风吹过丛林时叶子的一点“沙沙”响声, 灌入季寒川耳朵里。
面对季寒川、魏远的态度,人们心下仿佛有一些猜想, 到底听了劝。
但在前面半程, 他们赶路, 还算充满希望, 此刻却明显沉闷下来。
魏远有意无意,选择离季寒川最远的位置。可这么一来,他几乎是顺理成章地落在了所有人之后。
季寒川察觉到,不以为意。
时间渐晚,太阳一点点下山, 林中总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行人经历了海难, 又走了数个小时,早已疲惫不堪。有第一个人说自己太累了, 坚持不住之后,这种气氛像是传染一样在所有人之间传播开来。
他们起先只是小声抱怨,慢慢的,似乎夹杂了一点对季寒川的不满:是是是,知道你有能力,可以在这鬼地方自由穿梭,但也不能把其他人也想得跟你一样吧!一直走那么快,是在炫耀吗?!
还有,卢克到底怎么了?季寒川竟然直接“放弃”他。这么冷血的人,怎么能让人放心?
魏远在人群后,听着这样的动静,暗暗皱眉。
季寒川偶尔和邵佑小声说些什么,更多时候,只是往前赶路。
可一行人的气氛愈来愈低迷。在这关卡,一个年轻女人被绊倒。
女人名叫瑟琳娜,有一头棕色的长卷发,被水冲上岸的时候身上穿着长裙、高跟鞋——季寒川前面和邵佑偶有的交谈中,就有一句“她的高跟鞋竟然没有被海水冲走,太不讲究了”——这一倒下,像是一击重锤,让原本勉强算得上平静的气氛炸开。旁边一个男人扶起瑟琳娜,就势在她腰上摩挲几下。瑟琳娜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魏远看完全场,脸色更难看,往前,叫了瑟琳娜一声“姐姐”,然后对那个男人说,还是让自己来扶她吧。
瑟琳娜起先警惕,但慢慢地,这种警惕变成了感激。
原来魏远是在帮她解围。
等规规矩矩地扶着瑟琳娜站好,魏远浑身发僵。队伍停了下来,旁边有其他人脸上露出无法忽略的疲态。魏远思来想去,还是抬高嗓音,说:“季先生,我们今天就停下吧!”
季寒川看他。
他好笑地发现,魏远竟然在自己的目光中瑟缩了一下。这给了季寒川一种奇异的倒错感,仿佛自己才是鬼,而瑟琳娜是那个无辜闯入危险之地的受害者。
他说:“好啊。”
魏远还要再说什么。
他像是没有料到,这会儿季寒川竟然这么“好说话”。等季寒川应许,接下来他所准备的其他说辞,就卡在喉咙中。
之前下过雨,四处都很潮湿。人们如释重负地坐下,季寒川看在眼中,眼神晃了晃,没有阻止。
但他说了句:“还有人有力气吗?”
没有人回答。
过了会儿,魏远才说:“你想做什么吗?”
季寒川说:“搭个小平台,生火。虽然应该没东西吃,但至少喝点热水。”
魏远迟疑着看着地上的几处水洼。
先不说里面的水看起来就浑浊不堪,最重要的是——
“你能生火?”
魏远惊异地询问。
季寒川看起来比他更惊异:“生火很难吗?”
魏远不说话了。
原先已经倒在地上的人们并不愿意起来。只有魏远,勉强“摒弃前嫌”,过来帮忙。
不过在季寒川看来,魏远连打下手都算不上,绝大多数工作都是他和邵佑完成的。
这里树林茂密,有林叶遮挡,并非所有树枝都被打湿。等搜集了一定干柴之后,季寒川用石头和唐刀敲出的火花生了火。魏远看在眼中,神色一点点缓和。
搭平台用的木头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主要是为了和地面隔开,防止虫子爬上身体。
不过在季寒川看,那些倒在地上躲懒的人,恐怕已经在刚刚那段时间里被爬了七七八八。
他想一想,觉得这应该有助于加快“剧情线”的进程,于是照旧没有多说什么。一番折腾下来,人们爬上用树枝、树叶勉强搭建出来的平台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好在旁边有火,算是为夜晚增添一点亮色。
魏远说:“我现在才知道,普罗米修斯盗取火种给人类,这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
季寒川看他,似笑非笑,说:“这样啊。”
烧水用的是叶子。很大一片,水沸腾之后,又过了三十分钟,季寒川才用树枝把叶子挑起来。魏远这会儿终于留意到,自己嘴巴干得冒烟。
他看季寒川和邵佑先喝过,然后再把叶子递给其他人。这个过程中,有人尝过水,被里面的土腥味逼得想吐,更显虚弱。
等水喝完,季寒川和邵佑站起来。
魏远问:“你们做什么?”
季寒川说:“做点小朋友不该看的事情。”
魏远瞪大眼睛,甚至不算“惊愕”了,而是神思恍惚。
季寒川没有再看他。
他和邵佑做了一个粗糙的火把,然后去了另一边的树上。
之后,树上也多了一个小小的火堆。如果忽略明知这里一定会再出状况的事实,这近乎是季寒川在“内测”十年中经历过许多次的场面。他适应良好,还有功夫逗邵佑。
离开飞机出问题的地方之后,天上的裂痕也不见踪迹。不过季寒川看着头顶,心知肚明:他们并没有摆脱“游戏”的控制。
他粗略想过一下,而后笑眯眯看邵佑,问:“感觉怎么样?”
邵佑说:“还好。”
这里的潮湿、阴冷,包括种种诡异的动物,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
季寒川听了这个答案,叹气,说:“这种时候我就觉得,如果你还是五六年前那样就好了。”
邵佑挑眉。
季寒川说:“来,叫声‘哥哥’,我保护你。”
邵佑好笑,看他。季寒川一挥手,说:“你不知道,这种地方可是很残酷的……唔。”
他垂眼,看着身下。
人们挤在那个小小的平台上,因地方不够,几乎只能侧躺,肉贴肉。没人能适应,但也没有人拒绝,这样毕竟可以取暖。
可现在,情况却有不同。季寒川目力极好,可以看到有人衣服上还是凸出怪异的痕迹。他微微笑了下,喃喃说:“看来卢克遇到的小家伙,这会儿还找上别人了呢。”
他数着身上出状况的人,看他们很难受似的扭动。季寒川的目光居高临下,试很纯粹的看戏看度。他也奔波许久,按说一样应该疲惫。但肾上腺素加速分泌,季寒川仍然在精神亢奋的状态。
——如果不是实在不合时宜,他甚至想拉邵佑过来,哪怕稍微亲一亲都是好的。
他坐在树上,呼吸和晚风融在一起。树梢上的火堆渐渐变暗淡,季寒川用唐刀拨弄一下,里面有爆出一点火花。
他平静地看着。
树下的动静忽然大了起来,像是终于有人不能忍受身上的痛苦,于是睁开眼睛。火光下,他看到了周围人恐怖的异变。
第一个人之后,是第二个、第三个。魏远和瑟琳娜醒的也很早,瑟琳娜的一声尖叫卡在喉咙中,被魏远捂住嘴巴。
瑟琳娜瑟瑟发抖。
她稍微冷静下来之后,问:“季先生呢?”
魏远想指一指头顶,可这时候,头顶树枝忽然开始剧烈晃动。他听到了许多杂乱的声音,面色剧变。魏远说:“季先生恐怕也遇到麻烦了——咱们得走!”
他百般慌乱之下,还不忘带上火把。
而在他之后,是一个个被巨型水蛭寄生的怪物。
季寒川和邵佑一路跟着魏远,并未引起他们注意。
路上,季寒川问了句:“现在怎么样?”
邵佑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回答:“有点有意思了,但还不够。”
季寒川说:“哦,我猜那位瑟琳娜小姐其实也已经被寄生了。”
邵佑笑着看他。
季寒川说:“魏先生恐怕要受点伤……嗯。”
他猜得颇准确。
约莫是经历了太多游戏、对其中种种套路知之甚详的原因,接下来的一切,果然如季寒川所想的那样发展。
魏远和瑟琳娜奔逃了整整一夜。没有季寒川和邵佑在,两人再丛林里迷失了方向。到了天亮,两人疲惫不堪,爬到树上睡下。季寒川看着瑟琳娜身上一点点发生变化,而魏远此时尚且一无所知。等到他睡醒,面对的,就是一只往自己身上蠕动过来的、披着瑟琳娜皮囊的水蛭。
瑟琳娜原本还算精致的面孔被水蛭臃肿的身躯撑开,活像是一个被拉开的面皮。魏远被这一幕骇到,跌跌撞撞、无比狼狈地逃走。
不过他没有逃多久,又发现,自己身上也有了一点怪异的感觉。疲惫、眩晕感接踵而来。他踉踉跄跄,力气一点点流失,偶尔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在从幻觉中挣脱的时候,魏远发现自己趴在一个水坑旁边。他低头,看着水坑中映出的、自己的影子,见到了自己背后那个巨大的黑色存在……
这会儿是正午。
离“上岛”不过二十四小时出头,同一个沙滩的“幸存者”全军覆没。
不过“剧情线”并未结束在这里。季寒川意外地发觉,自己此前随口一说时,旁人的自我安慰竟然成真,丛林中出现了其他人。
而魏远也很怪异。他虽然一样被水蛭寄生,却仿佛保留了神智,两边达成一种共生状态。
季寒川心怀疑问。
如果是这样的话,魏远似乎又不会真的对玩家带来威胁……
他很快得知答案。
魏远察觉到其他人的踪迹时,原本十分兴奋。但紧接着,他脸色一白,意识到自己此刻“尊容”,不适合出现在旁人面前。
可他又不甘心这样远离人类痕迹。所以接下来,魏远选择悄悄跟随对方。
季寒川照旧作壁上观。
魏远原本对季寒川的“独裁”心怀不满,但当他近距离跟着这一队新出现的人时,他才知道,有季寒川那样一个人出现在海滩上,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短短一天时间,有的人身体成了怪物,有的人的心也成了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