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在想——
  主子跟着陛下,如今又住在这帝宫,日后究竟是什么身份?
  沈唯看着秋欢脸上的神情,自然也能猜出几分她如今在想什么,她笑着合了手上的书,而后是抬手接过摆在桌上的酸梅汤用了起来,等到那股子凉爽的味道在喉间溢开,她才看着人缓缓说道:“既来之,则安之,有些事,你也不必多想。”
  秋欢耳听着这话,先前一直高悬着的心倒是也跟着落了下来。
  她的脸上重新溢开了旧日的笑容,待替人把榻上的书放好后才又笑着与人说道:“要奴说,陛下这么宠爱主子,肯定会迎您为后的。”她越想越觉得高兴,主子因为被荣国公府休弃,不知受了多少闲话,如今好了,等日后主子成了皇后娘娘,看那些人还怎么嚣张!
  沈唯见她脸上那副模样却也只是无奈的笑了笑。
  她也未说什么,只是把手中的汤碗置于一侧,而后便抬了手,却是想趁着这会日头不错出去走走。不过她也未曾走出几步,外头便传来了一道恭顺的通禀:“夫人,太妃娘娘请您过去。”
  太妃娘娘便是德太妃,如今这宫里除了她和赵睢,也就只有德太妃这个主子了。
  沈唯对这位德太妃的观感不错,何况她又是飞光的外祖母,因此耳听着这一句,她也只是点了点头,却是让人去备辇。
  …
  等到辇车到德太妃所住的寿康宫,便是两刻钟之后的事了。
  这是沈唯第二次来这,只是那回来时,她是被请来的客人,自然也不能好好赏看此处风光,而今她由水碧扶着走下辇车,一路往里头进去,倒也是好生赏了一回此处的光景。
  如云就侯在外头,见她过来便忙行了一遭大礼,礼数周到而又恭敬。
  虽然如今沈唯还没有什么位份,可就看那位对她的心思,这宫里的人谁不知晓日后这后宫当家的便是眼前这位夫人?因此,恭敬些总归是好的。
  等行完了礼数——
  如云才对着沈唯恭声说道:“太妃娘娘侯您有一会了,您且随奴进去。”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未说什么,她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由水碧扶着往里头走去,这殿中布置一如旧日,就连那香炉里头摆着的香料也与往日一样。她循了一眼便瞧见了坐在主位上的德太妃,以及坐在右首的清河长公主赵纨。
  德太妃的神色一如旧日,倒是赵纨的神色看起来略有些复杂。
  沈唯知晓她心中在想什么,虽然心下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脸上的神情倒是也未有什么变化,她只是如常给两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请太妃、长公主大安。”
  “快起来…”德太妃的声音一如往日温和,眉眼之间也挂着柔和的笑,等到沈唯由人扶着入座,她才看着人说道:“前几日我身子不爽利,怕把病气过给了你,这才拖到如今才能见你。”
  宫人上了茶点——
  她却是又细细瞧了一遭沈唯的面色才又温声说道:“头一次见你的时候便觉得亲切,倒是未曾想到你和陛下还有这样的缘分。”
  沈唯耳听着这话,手中握着茶盏的手便是一顿。她一时却也说不清楚这位太妃娘娘今日请她过来的意思,只是简单叙旧,还是另有旁话要说?只是还不等她多想,便又听得那处传来温声一句:“陛下年少便吃了不少苦,如今有你陪在他身边,我也能够放心了。”
  这话的意思总有些说不出的奇怪,倒像是在远行前的嘱托。
  沈唯想到这便开了口:“太妃娘娘,您…”
  德太妃闻言却只是笑了笑,她的手上依旧握着佛珠慢慢转着,神色平和,眼看着沈唯循目看来也只是柔声说道:“陛下事务繁忙,我也不好过多打扰,便只好请你过来说道几句。”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继续拨着手上的佛珠,紧跟着是又一句:“我在这宫里待得时间也够久了,如今既然世事已平,便也想着出宫去看看。”
  “先帝在皇陵待了那么多年,我也是一脚快迈进棺木的人了,也不知还有几年可活,便想趁如今还活着多去陪人说说话。”
  这便是要出宫去替先帝守皇陵了。
  沈唯闻言,却有些不赞同得皱起了眉,那皇陵虽然是皇家陵墓,可说到底也就是些坟墓,这好端端得去那处做什么?她放下手中的茶盏置于一侧的茶案上,口中是温声说道:“太妃娘娘想出宫,另建府邸或是去公主府都是可以的,只是皇陵地处荒凉,您…”
  德太妃耳听着这一句却又是轻轻一笑,她停下拨弄佛珠的手,而后是看着沈唯说道:“富贵荣华,我皆已尝遍,如今也只是想用这余后的几年光景同故人说说话。”
  这些年,她整日吃斋念佛向上苍忏悔着。
  如今旁人皆已受到了该有的惩罚,她自然也逃不去,何况她也的确是累了。
  沈唯见她决意如此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又陪着两人说了会闲话才归。等她回去的时候,赵睢倒是已经下朝了,他已换上了常服,可他如今贵为天子,纵然是常服也处处彰显着天子该有的尊贵。
  虽然沈唯瞧了已有一段日子了,可如今看着他这幅模样,免不得还是有些怔忡。
  倒是赵睢先听见声响瞧见了她,他笑着放下手上的书,而后是朝人走去,等握住了沈唯的手才问道:“去哪了?”
  沈唯耳听着这一句倒也回过了神,她任由赵睢握着她的手,口中是道:“太妃娘娘请我过去说了会话…”等这话说完,她一边由人牵着往软榻走去,一边是把德太妃先前说过的那番话同人说了一遭。
  赵睢闻言,面上的神色倒是也未有什么变化,只是跨出去的步子有一瞬得凝滞。不过也就这一会功夫,他便又继续牵着沈唯往前走去,口中是淡淡一句:“既然是她希望的,那么便由着她去,皇陵虽然荒凉,附近倒也有庄子,我会多遣些人照顾她的衣食起居。”
  他心中隐约能猜到几分德太妃这么做的缘故。
  倘若是以前,他自然是要探查个究竟,可如今他却觉得,难得糊涂倒也不错。
  赵睢想到这,眼看着沈唯侧目看来便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继续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去,等扶着人坐在了软榻上,眼看着她身上穿着的常服却是又皱着眉说了一句:“我让人给你准备的衣物,怎么不穿?可是不喜欢?”
  沈唯闻言便道:“喜欢的,只是瞧着太过繁琐,这大热的天,我也懒得穿…”
  赵睢见她这般说道,倒是也未说什么。他只是揽着人的腰,原是想再说些话,只是还不曾说道什么,外头便传来一声通禀,却是有人送来一道急报…他也未曾松开沈唯的手,只是淡淡发了话:“进来。”
  没过一会便有人进来了,来人是赵睢的亲卫,也是如今的御前侍卫,待给赵睢行完礼后,他便开口说道:“陛下,外头有人传来急报,说是文王已带着文王妃离开汴梁了。”
  赵睢耳听着这话,握着沈唯腰肢的手便是一顿,脸上的神色在外间日暮的照映下也略显得有些怔忡,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开口说道:“知道了,下去。”
  等到来人退下——
  沈唯看着赵睢的神色便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赵睢察觉到手上传来的暖意便朝沈唯看去,眼看着她面上的担忧,脸上原先的怔忡逐渐消散开去,却是重新恢复了笑容与人说道:“我没事,有时候离开也不是一件坏事…”他的声音较起先前略微显得有些低沉,可见心中的情绪还是有所起伏的,等说完前话,他便看着外间的日暮缓缓说道:“往日再深的情谊,到了如今这种局面也不可能事事依旧。”
  何况,他和他之间到底残留着太多的冤孽,又怎么可能再像小时候那样?
  所以从此天各一方,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赵盱都是好的。
  这个道理…
  赵睢明白,沈唯自然也明白,只是想着两人往日的情谊,她这心下免不得还是叹了口气,不过她到底也未说什么,只是又重新握了一回他的手。
  外间日暮四斜,赵睢垂眼看着沈唯面上的神色,却是伸手撑着她的面容缓缓拂过她的眉眼,待把她的面容一寸又一寸得滑过,他才开口说道:“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这世上的人,他都不在乎。
  他只要她,只要她能够永远陪着她。
  第155章
  太和殿。
  赵睢身穿朝服, 头戴冕旒, 此时正高坐在龙椅之上。
  而底下却是一众手拿玉笏半低着头的百官, 这些官员大多都是熟悉的面貌。
  起初赵睢刚刚登基的时候, 朝中的官员多有担心,向来一朝天子一朝臣,谁也不知道赵睢登基之后会不会清洗他们这些旧臣。何况,他们这些旧臣之中,还有不少对以前这位还不是天子的陆大人多有责难。
  可他们担心了大半个月, 这位新任的天子除了处置了几个判臣又升任了几个功臣,对于其余人等倒是未有什么处置。
  日子过得久了, 他们这颗高悬的心也终于是落下来了。
  这会百官禀完了该禀的事, 原本以为该是退下了,倒是未曾想到赵睢这会却是又开了口:“钦天监监正何在?”
  他这话一落,便有一名官员从百官之中走了出来。
  赵睢透过冕旒朝底下看去,眼看着出来的钦天监监正便开口问道:“前些日子, 朕问过你的事可推算出来了?”
  那人耳听着这话自是忙拱手回道:“回陛下的话,臣已推算出来,下月十三便是大吉日子。”
  其余人等却不知两人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还不等他们思忖便听到坐在龙椅上的赵睢笑着说道:“好,七月十三,朕要举行封后大典。”
  这话一出——
  底下众人神色各异,有知晓实情的便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另有不知实情的却是一副神色怔忡的样子,封后?他们这些人大多也是参加过德太妃的生辰的, 自然也知晓陛下当日的确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过有心上人的。
  可这么久了,他的心上人究竟是哪家的小姐,他们却不知道。
  …
  而此时的建章宫。
  沈唯眼看着被宫人迎进来的谢老夫人和韦桑柔,脸上却有着这些日子少有的欢愉。
  自从离开荣国公府后,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她们…原本她还想寻个日子遣人去府中看他们一回,倒是未曾想到她们竟然先进宫来了。沈唯心下高兴,脸上的笑自然也是不断的,待宫人把人迎进来后,她便挥手让其余人等都退下了,只留了水碧和秋欢随侍。
  谢老夫人和韦桑柔眼看着沈唯迎过来,却是屈膝朝人行了一礼。
  虽说如今沈唯还未被提位,可但凡是有眼色的便都知道那位对她的心思,封后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沈唯骤然瞧见这一礼却是一惊,等回过神来,她却是忙上前几步扶起了两人,口中半是嗔怪半是埋怨道:“这儿无外人,你们何必如此?”且不说她如今没个位份,纵然她日后真成了皇后,她也不愿受她们这样大的礼数。
  在她心中,早把她们当做亲人看待了。
  谢老夫人见此倒是也未曾推却,她笑着由沈唯扶着她起身,倒是韦桑柔还有些不知所措,她是前几日才知晓这些事的,想着往日面对的大嫂日后却要成为了庆云的国母,一时之间自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沈唯看着她这幅模样,自然也知晓她的心思。
  她是先扶着谢老夫人入了座,等到秋欢上了茶点,她才又握着韦桑柔的手柔声说道:“我并非故意瞒着你,只是有些事先前不好多说,你可怪我?”
  韦桑柔耳听着这话却是忙开口说道:“我怎么会怪您?我只是——”
  她只是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沈唯见她神色虽然还有些犹豫,可眼中却是一片坦然模样,心下便也松了一口气,这会她便笑握着韦桑柔的手继续说道:“你既然不怪我,那就不必与我如此见外,以前我们是如何,以后还是如何。”
  “这…”
  谢老夫人眼看着韦桑柔面上的踌躇,倒是笑着帮衬了一句:“好了,她惯来是个直性子的,既然这样说了,你便按着旧时的来。”
  韦桑柔听见自己的婆母都开口了,自然也就不再矫情,笑着同人说起体己话来,三人这厢说着话,外头倒是有人过来传了个信,却是秋欢去听的。
  等秋欢听了信回来,她那脸上便挂着掩不住的笑容,殿中几人自是也瞧见了她这幅模样,还不等沈唯询问,她便已笑着开了口:“先前小德子过来传话,说是陛下已经在朝上说了要在下个月十三举行封后大典。”
  她这话说完便又迭声向沈唯说起恭喜的话。
  谢老夫人和韦桑柔也一道恭喜起沈唯,殿中萦绕着掩不住的欢喜气,沈唯也从起初的怔忡回过神来。她惯来是个平稳沉静的,可此时听着这么一遭消息,这颗心也忍不住砰砰乱跳着。
  不过想着她也不是头一回嫁给他了,早在边城的时候,她便已经在众人的见证下应允了他的求婚。
  如今也不过是正正经经得行一回事罢了。
  只是——
  她心中也不知为何,竟有着说不出的担忧。
  旁人都沉浸在欢喜中,自然不曾发现,倒是谢老夫人发觉了她眉宇之间萦绕的担忧,她心中微微思忖了一回便同几人说道:“你们先下去。”
  秋欢和水碧闻言自是朝沈唯看去一眼,见她也应允了便屈膝一礼,而后便领着韦桑柔往外头走去。
  等到她们走后,谢老夫人才握着沈唯的手,温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沈唯倒也不愿瞒她,见她询问便开口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觉得这些事太过轻松…”或许是现代的那些经历,让她觉得太过轻松的事总会生出什么变化,因此她才会有些惴惴不安。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话,脸上的神色仍是温和的,嗓音也很柔和:“那位对你的心思,你是知晓的,你和他经了了这么多,他既然要封你为后,自然是有法子的。”等这话说完她便又握着沈唯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跟着是又一句:“你呀,就好生得放宽心,等到你大婚那日,老婆子就厚着脸讨个恩典来给你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