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唯耳听着这话,心下高悬的心便松下了几分,几日前,赵准领着百官离开之后,这汴梁城突然涌进了不少将士,那些将士大多都汇聚在一些士族大臣的门口,想来是赵睁为了逼迫那些大臣而使出的手段。
  不过好在陆起淮早有准备,他留下了不少亲信和霍飞光,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她想到这便重新靠回到了软榻上,只是念着九华山那处便又拧着眉问了一句:“九华山那儿还没有消息吗?”
  水碧闻言却摇了摇头,不过口中却还是继续说道:“夫人,您别担心,主子的本事,您是知道的,今次主子部署了这么多,又有这么多大臣拥护着主子,他一定会成功的。”
  沈唯听着这些话,虽然脸上的神色回暖了许多,不过心下却还是没个底…她自然知道陆起淮的厉害,可是只要没个准确的消息传过来,她这颗心便不得安稳。
  水碧知道沈唯心中所想也知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她刚想劝说几句让人先去歇息一会,这些日子,夫人为了主子的事,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就连眼下的乌青也重了不少。
  只是还不等她开口,外头便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循声看去便听到外头传来暗一的声音:“主子,九华山有消息传来了。”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忙坐直了身子,口中是跟着一句:“快进来。”她这话刚落,帘子便被人掀了起来,却是暗一走了进来。
  暗一进来之后待又给沈唯打了个礼才开口与人说道:“先前主子遣人过来传话道是九华山的事已经结束了,赵准也已经下了罪己书,等他们回来后,这份罪己书便会公布于天下。”
  沈唯闻言,终于彻底放下了高悬的心,就连原先僵硬的脊背也终于放松了下来:“快起来。”
  她这话说完便又重新靠回到了引枕上,许是因为情绪浮动太过厉害,沈唯甚至觉得这颗心还是在不住得跳动着,不过她脸上却是重新绽开了笑意…暗一和水碧眼看着她这幅模样,自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唯见他们两人脸上挂着的笑,眉宇之间的笑意也不曾间断,口中是跟着一句:“水碧,你让厨房去准备些东西。”
  这些日子,她因为惦念着陆起淮,不曾睡好一个觉,就连膳食上用得也不多…因此水碧耳听着这话,脸上的笑意自是又添了几分,她笑着屈膝应了“是”,只是还不等水碧转身往外头走去,外头便又传来了秋欢的声音。
  “主子,昌平郡主来了。”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却是一怔,这个时候,霍飞光过来,想来她也是已经得了消息,她想到这便忙开口说道:“快请人进来。”
  帘起帘落——
  暗一早已退下,水碧也重新站回到了她的身侧,而霍飞光穿着一身软甲,手持长剑,却是一副刚办完公事回来的样子。她的脚步沉稳,只是脸上的神色较起往常其实并算不得好,似是不敢置信,又好似带着些不可言说的惊喜,直到看到沈唯,她才停下了步子,口中是略微低哑的一句:“我有事问你。”
  沈唯闻言却是朝人迎了过去,她握着霍飞光的手拉着人坐回到了软榻上,等到水碧上了茶便同人说道:“你先下去。”
  等到水碧退下,她才看着霍飞光说道:“九华山那儿的事,你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
  霍飞光耳听着这话,握着长剑的手便又多用了些力道,她的声音有些说不出的喑哑,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唯:“这么说,就是真的了?”她是刚刚两刻钟之前得到的消息,那个时候,她刚刚把赵睁的那些亲信制服。
  原本她遣人去九华山打探消息是为了知晓那处有没有事,未曾想到亲信带来的却是那样一则消息。
  陆起淮竟然是十多年前死在那场大火之中的皇长兄,这,怎么可能?所以在知道之后,她便快马加鞭赶到了沈宅,就是想问一问沈唯,这事究竟是不是真的?而如今,她看着沈唯的面容,原先那颗一直高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把手中的剑放在茶案上,而后是神色怔忡得说道:“我当初就一直觉得皇长兄不可能死,只是我问了许多人,他们都说皇长兄是死了,久而久之,我也就信了。”
  “原来…”
  “原来,他真得没死。”
  霍飞光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是往日从未有过的模样,在那外间日头的照映下越发显得悲喜交加。
  沈唯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又叹了口气,她伸手握着霍飞光的手,口中是道:“抱歉,飞光,原本这些事,我是不该瞒你的,只是…”
  她这话还未曾说完,霍飞光便已开了口:“你不必多说,我知道的。”
  皇长兄所做得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隐藏身份又假借荣国公之子的身份,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洗清当年舅舅的冤屈。所以即便面对着他们这些故人,他也不曾表露自己的身份…她并不怪沈唯和皇长兄,她只是觉得有些难受。
  这么多年,皇长兄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她不知道。
  她不敢去猜测,也不敢去想象,她只能庆幸他如今不仅没事,还洗清了舅舅的冤屈…当年的那些不公和迟到的真相终将被世人所知晓。
  只是——
  霍飞光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便拧头朝沈唯看去,皇长兄和沈唯的情谊,她是知晓的,他们经历了这么多,情谊自是牢固。可若是他日皇长兄登基称帝,满朝文武对于沈唯的身份只怕不会认同。
  沈唯眼瞧着霍飞光朝她看来,又见她眼中的担忧却是一怔,她轻轻笑了下,口中是问道:“怎么这样看着我?”
  霍飞光耳听着这话,心下想了许久还是未把那一份担心说出来,凭借皇长兄的本事,他应该也不会让沈唯受委屈才是…她想到这,便握着沈唯的手柔声说道:“没什么。”
  …
  而此时的文王府。
  赵盱也得到了九华山的消息,他怔怔得坐在轮椅上,耳边还萦绕着先前亲信所禀的话,可他却不知道在想什么,竟是神色怔忡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怪不得早在最初见到陆起淮的时候,他便从他的身上察觉到了一种熟悉感。
  原来…
  他,竟是皇长兄。
  亲信眼看着赵盱这幅模样,知他此时必定心绪紊乱,谁都没有想到陆都督竟然会是当年死于大火的皇长孙,也不会有人想到当年那些事都是出自如今这位陛下的手笔…只是想着先前传来的另一则消息,他还是开口说道:“还有一桩事,先前宫中传来消息,说是陆大人朝宫中去了。”
  “这个时候,百官还在路上,那位现在进宫是做什么?”
  赵盱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等他回过神来却骤然变了脸色:“遭了。”
  第152章
  自打那日赵准走后, 柳梦闲就被彻底软禁在了未央宫。虽然对外宣称她是因为三皇子突然崩逝的缘故受了打击, 因此才需要在宫里静养,可但凡有些眼色的又岂会不知她这个皇后娘娘是惹怒了天子才会被软禁在此处。
  往日这六宫之中最为热闹繁华的未央宫一下子就变得跟冷宫似得。
  底下的宫人每日都唉声叹气,却是都弄不明白,好端端得怎么就成了这幅模样?倒是柳梦闲每日好吃好睡,竟是半点事都没有。
  今儿个恰好天朗气清, 殿中轩窗大开,而柳梦闲着一身素服倚着贵妃榻坐着, 如今正是六月时节, 天气也越渐炎热了起来, 屋子里置着一盆冰, 这会两个宫人便弯着腰拿着扇轻轻打着。
  虽然她如今被软禁在宫中,可说到底也是庆云的国母, 因此这些内务上的东西倒是从来不曾短缺过。
  外头天气炎热, 可这殿中却是凉爽得很。
  如云就侯在柳梦闲的身侧, 她的手上也握着一把团扇, 这会正轻轻替人打着风。她手上的团扇有条不紊的晃打着,眼却是微微垂下朝榻上的女子看去, 眼看着她一副闲适自在的模样,她这心下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宫里, 旁人不知道主子和陛下是怎么了,可她却是明白的。
  主子以往有多爱陛下,如今就有多恨陛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哀莫大于心死, 如今主子每日待在这未央宫中,不是莳花弄草就是看书听曲,就好似真得不想再理外头的那些事一样。
  如云刚想开口说道几句,外头便传来一阵哄闹的声音。
  这大半个月来,旁人对这未央宫避之不及,底下的人也怕惹着柳梦闲,就连说话行事都是极轻的,如云眼瞧着柳梦闲皱了眉便忙开口说道:“奴去外头瞧瞧。”
  柳梦闲闻言也未曾说话,只是又翻了一页书,点了点头。
  如云一来一回倒是极快,只是她回来后的脸色看起来却有些不太好,眼见柳梦闲头也不抬便压低了嗓音轻声回道:“是贵妃娘娘,她说有要事和您说。”等这话一落,她看着柳梦闲淡漠的面容便又挥退了两个宫人,而后才紧跟着一句:“贵妃娘娘说,柳家传来了消息,道是九华山出事了。”
  柳梦闲耳听着这话,原先翻着书的手便是一顿。
  九华山便是赵准率领百官祭天的地方,既然柳家遣人传来消息必然是不会假的,难不成是赵准出了什么事?她心中对赵准早已没有什么情意,可说到底他是庆云的天子,倘若他真得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人自然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柳梦闲想到这,袖下的指尖稍稍蜷起,待又叩了一回桌面才淡淡说道:“让她进来。”
  外头传了话,没一会功夫,柳穗便跌跌撞撞得跑了进来,她的脸色苍白,神情举止也不似以往,眼瞧着端坐在软榻上的柳梦闲也顾不得以前的那些事,只是又加快了些步子朝人跑去。等到了柳梦闲的身前,她才气喘吁吁得颤声说道:“姑姑,九,九华山出事了。”
  柳梦闲眼看着柳穗这幅模样,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抬了抬手,如云会意便扶着柳穗先行坐下,而后柳梦闲才看着柳穗淡淡问道:“出了什么事?”
  柳穗这会也缓和了些语气,只是她的脸色却仍旧苍白得厉害,袖下的素手紧紧绞着帕子,却是把柳家传来的那道消息同人说了一遭:“父亲遣人传来话说是晋王在九华山谋反,如今已被拿下,可,可是…”她越往下说,脸色就越发苍白:“父亲还说那位陆都督就是以前的那位皇长孙,如今他已在众臣面前揭露当年的真相,还让陛下写下了罪己书就等着回来把当年的真相公之于众。”
  她说到这却是再也忍不住,只能害怕得哭出声来:“姑姑,我们该怎么办?”
  若是那份罪己书昭告天下,赵准自然没好下场,那她们这些人呢?一朝天子一朝臣,后宫也是一样的道理,她纵然不知道以前的那些恩恩怨怨,却也知道只要那位陆都督成了新帝,她们这些人必然也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她越想越害怕,到得后头只能拉住柳梦闲的袖子,颤声说道:“姑姑,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柳梦闲此时却已经听不到任何声响了,早在柳穗说道陆起淮就是当年那个竖子的时候,她就再也听不到其他的话了,她神色怔怔得坐在软榻上,双目微滞,竟是一副出神模样。当日她就对陆起淮起了疑心,只是那个时候她查了几番也查不出个究竟。
  因此纵然心中厌恶陆起淮,可也从来不曾把他当做那个竖子。
  没想到…
  竟然真得是那个竖子回来了。
  殿中柳穗还紧攥着柳梦闲的袖子哭个不停,而柳梦闲也依旧神色怔怔得坐着,如云刚想劝说几句,外头便又响起了一阵声响,却是有人在拦人的模样。还不等她皱眉看去便瞧见一个身穿玄衣的男人,手持长剑走了进来。
  他站在逆光的地方,面容有些瞧不清楚,可通身的那股子凛然而又淡漠的气质却让人怵得厉害。
  三人皆循声看去,如云脸色惨白,柳穗更是惊叫一声,倒是柳梦闲虽然面色不好却总归还有些持重,她袖下的手撑着桌角,脊背挺直着,神色略显复杂就这样看着陆起淮一步步朝她们走来。
  陆起淮走得越近,身上的那股子气势便更加遮掩不住。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势,又因为边城那大半年的历练,更是让他通身带了些肃杀的凛冽。
  柳穗原本端坐的身子早已瘫软在地上,她的神色仓惶,眼看着陆起淮越走越近,口中是喃喃说道:“你,你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是忍不住往后倒退,直到身后再没有去路,她却是哭着同陆起淮求饶道:“陆都督,不,不,长孙殿下,您绕了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陆起淮闻言,却是神色淡漠得朝人看去一眼:“出去。”
  他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可对于柳穗而言,这句话却犹如她的救命符一般,她也顾不得柳梦闲只是跌跌撞撞得往外头跑去。
  如云看着柳穗这幅模样,却是气得眼都红了起来,可此时这样的环境也容不得她说道什么。
  “你也出去。”这话却是柳梦闲对如云说的。
  “主子…”
  如云的声音有些不敢置信,她神色怔怔得朝柳梦闲看去,可是不等她再说什么便看到柳梦闲朝她淡淡看来一眼,紧跟着却又是冷声一句:“出去。”
  “是…”
  如云没了法子,只能依言退下。
  陆起淮对此也未说什么,他只是低垂着一双眼,居高临下得看着柳梦闲。
  而柳梦闲也半抬了头一瞬不瞬地看着陆起淮,眼看着他这幅熟悉的面容,却是过了许久才喃喃说道:“我早该猜到的。”怪不得她一直都觉得当初这个竖子看过来的眼神不对劲,原来真得是这个竖子回来报仇了。
  她想到这撑在桌角的手却是又多用了些力道,待又过了一会,她才冷静而又淡漠得说道:“我知道你为何而来。”
  等前话一落——
  她是又跟着一句:“你想替你母亲报仇?”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话,他只是沉默得看着柳梦闲,而后抽出了手中的剑正对着柳梦闲…母妃素来不喜宴会也不喜与外人交涉,更何况她本就知晓皇祖父对她有心,他的生辰,她更是避之不及。
  当年若不是柳梦闲极力游说,母妃又怎么可能会应允,又怎么可能会闹出那些事?他想到这,先前一直平稳的情绪也在这一瞬间而翻起了变化,不过他到底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在这一瞬过后,他便又成了先前那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
  柳梦闲眼看着面前的这一把剑身,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
  早在被关在这未央宫的时候,她对生死便已经看淡了,因此眼瞧着这把剑她也只是嗤笑一声,只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却突然问了一句:“当年你母亲究竟为何而死,你就不想知道真相?”
  真相?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脚下的步子却是一顿,当年虽然众人都瞒着他,可那真相,他又岂会不知?
  柳梦闲眼看着他这幅模样却是好整以暇得倒了一盏茶,待握于手中饮下一口,她才看着陆起淮淡淡说道:“当年你们全部都以为是先帝奸污了戚杳,因此才只敢秘而不宣,其实不然,当年奸污戚杳的根本就不是先帝…”
  她说到这,看着陆起淮神色的变化,眼中的讥嘲越深:“是赵准,是他迷晕了戚杳奸污了她又留下了先帝的玉佩,让戚杳只能秘而不宣,最后走上了绝路,又让你父王和先帝父子成仇,最终落到那副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