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中早有猜测,可真得知晓这桩旧事的真相,沈西风还是忍不住合了双眼,就连端坐在椅子上的身子也有些轻颤。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重新睁开了眼。
  沈西风的目光逐渐恢复旧日的清明和冷静,他就这样朝轩窗外头的光景看去,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扬声朝外头发了话:“常德,备马。”
  …
  而此时的沈宅,秋欢和水碧正笑着在整理东西。
  沈唯眼看着她们这幅模样便无奈得放下手中的书说道:“我们是去游船,又不过夜,你们准备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秋欢耳听着话,手上的动作不停,口中却是笑着回道:“主子和大人好不容易一道出门游玩,自然是要多准备些的…”
  沈唯闻言还想再说。
  只是还不等她开口,陆起淮便已笑握着她的手说了话:“好了,你就由着她们去,左右如今时间也还早。”
  他这话说完,便又递了一颗刚刚剥好的葡萄放到沈唯的唇边。
  沈唯见此倒是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无奈得吞下了那颗葡萄,而后是与人说道:“好了,你自己吃。”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是朝陆起淮看去,今日是陆起淮休沐的日子,因着天气不错,他们便打算出门游船,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两个丫头知晓之后却是格外的开心,不仅一大清早就起来了,这会还在准备这个准备那个。
  秋欢眼瞧着主子和大人如此恩爱,脸上的笑意自是更深了几分。
  她早些时候已从水碧的口中知晓当日边城发生的那些事了,想着当日在草原上,大人竟然当众向主子求婚,何况看主子和大人如今的情意较起往昔更是深了不少,心中自然也是为两人感到高兴。她这厢仍旧在收拾着东西,只是想到一事便忍不住惊呼一声:“哎呀,我先前让李妈妈准备了主子最喜欢的芙蓉糕,这会应是好了,我得赶快去。”
  水碧看着她这幅慌慌张张的模样便忙拦了人一回:“好了,你在这儿待着,我脚程快,我去拿。”
  她这话说完便打算往外走去,只是还不等她出门,外头便传来胡伯的通禀声,道是长兴侯过来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一怔,她放下手中的书往外头看去,沈西风怎么过来了?不过她也未曾多想,只是看了一眼陆起淮,而后便开了口:“请他进来。”
  没一会功夫,沈西风便过来了。
  沈唯眼看着他一身常服,手上攥着一只盒子,容色苍白,神色也有着往日从未瞧见过的紧张…她心中奇怪他今日这幅模样也不解他的来意,不过她也未曾多想只是笑着起身朝人打了一个见礼,口中是问道:“侯爷今日怎么过来了?”
  沈西风闻言便止了步子,他的目光朝沈唯看去,眼看着她梳着妇人发髻,神色却有一瞬的变化。
  不过也只是这一瞬的功夫,他便恢复如常。
  自打当日御街之上陆起淮走向马车,这大半个月来,汴梁城中便一直有人猜测着那辆马车里头的坐着得人究竟是谁?旁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楚的,只是他未曾想到,仅仅这半年,她却已经换了发髻,看来在那边城,他们两人之间应该发生了不少事。
  不过这一切,与他终究也没什么关系了。
  沈西风想到这便收回了眼,他朝沈唯点了点头,而后是朝陆起淮看去,眼看着那人的模样,他的脸上却有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恭敬:“我有几句话要同陆大人说。”
  这却是表明今日他是来寻陆起淮的了,相较沈唯的怔楞,陆起淮脸上的神色倒是未有什么变化,他只是朝沈唯看去。
  沈唯眼看着陆起淮看过来,知他的意思便开口说道:“既然侯爷有事,你们就先去忙。”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未再多说什么,他只是握着沈唯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而后是看着沈西风淡淡说道:“沈大人随我来。”
  等这话一落,他便松开了沈唯的手朝书房走去。
  沈西风见人提步,自是也忙跟着陆起淮的步子一道往前走去。
  沈唯眼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倒是也未说什么,不过她看着两人的身影,想着先前沈西风话语之间的恭敬,心中却隐约有几分猜测,或许沈西风已经知晓了陆起淮的身份…她刚刚想到这便听到秋欢在身侧问她:“主子,那我们今日还要出门吗?”
  “先不必准备了…”
  倘若沈西风真得知道了陆起淮的身份,今日他上门必然是有要事。沈唯这话一落便听到秋欢的低喃声,却是可惜今天大好的日子不能出门,她心中好笑,脸上也挂起了笑意,口中却仍是柔声一句:“好了,以后有的是机会,也不急在一时。”
  她这话说完却是又朝两人离去的身影看了一眼,而后才重新往里头走去。
  …
  书房。
  陆起淮端坐在椅子上,而后是朝沈西风伸手,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沈大人坐。”等这话说完,他是取过先前小侍送来的茶盏先饮用了一口,茶香在喉间四溢开来,他用完也不曾搁盏只是握在手中。
  目光落在沈西风的身上,话却不曾多说一句,却是在等人开口。
  沈西风眼看着坐在对面的陆起淮,他是先看了人一回,这大半个月来,汴梁城中说道最多的便是这个年轻人了,无论是茶馆酒楼还是文人墨客都在夸赞他的神勇和智谋。他想到这却是又忍不住想起当日他一身玄衣软甲,踏着马蹄在御街上的身影。
  万众瞩目,恍若真得天神降世。
  沈西风素来沉稳的面容此时却有片刻的怔忡,不过也只是这一会功夫,他便回过了神。他接过桌上的茶盏用了一口,而后是对着陆起淮说道:“这半年来,我私下曾查阅当年的事,只是时隔多年,当年的人死得死,杀得杀,到如今却是一个知情人也未曾留下了。”
  他这话说完眼看着陆起淮依旧如常的面容便放下手中的茶盏,跟着是又一句:“不过我在探查当年事情的时候曾查到一名内侍被放出了宫,正是…”
  沈西风这话还不曾说完,陆起淮便淡淡接过了话:“当年先帝身边的近侍,李顺。”
  陆起淮这话刚落——
  沈西风却是一怔,他刚想开口问一句,只是看着陆起淮的面容,喉间的话便也未曾吐出。这个男人的心智比谁都要深沉,既然他能查到的事,陆起淮自然也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他想到这却是轻轻皱了一双眉,口中是跟着一句:“您既然知道,为何不去寻人?”
  凭借这个男人的本事,倘若他想寻人,自是十分容易的事。
  陆起淮看着沈西风脸上的疑惑倒是终于落下了手中的茶盏,他双手交握放于桌上,而后是朝沈西风看去,口中仍是很平淡的一句:“难道沈大人以为,若是没有我的庇护,那个少年还能活到现在吗?”
  除了他们之外,自然还有人不希望知道当年真相的人活在这个世上。
  比如…
  如今高坐在龙椅之上的赵准。
  沈西风想到这便又苍白了脸色,他的手紧紧压着那只木盒上面,他并不是傻子,相反,无论是他本身的本事也好,还是多年的官场沉浮都能让他很快就能明白陆起淮的这番话…他说得对,这世上除了他们这些寻求真相的人,自然也有想要毁灭这些真相。
  可这个少年能够平安活到至今,还保留着这个重要的证物,背后又怎么可能没有人?或许那个少年根本就是陆起淮着人引到他面前的…至于这其中的原因,自然也不难猜。
  这个男人是打算让他亲自查寻到当年的真相。
  纵然是沈西风,此时也不得不为面前这个男人的心智所叹服。
  陆起淮好似并未看到沈西风的脸色,他只是仍旧好整以暇得坐在椅子上,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淡淡说道:“我现在只想问沈大人,当年的事,沈大人如今既然已经知晓,那么你有什么想法?”
  沈西风耳听着这话却也未曾说话。
  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陆起淮,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起身往后倒退一步,而后是在陆起淮的注视下屈膝跪在了他的身前,俯身朝他行了一个大礼。这个礼是大礼,就如当年陆步侯向陆起淮行的那个礼一样,代表着沈西风同样选择站在了陆起淮的这一方。
  陆起淮眼看着伏跪在他身前的身影便起身朝人走去,等走到沈西风的跟前,他才弯腰扶起了人,口中是跟着一句:“沈大人起来。”
  沈西风闻言也未曾推辞,他任由陆起淮扶着他起身,等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才开口问道:“您打算怎么做?”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说话,他只是伸出指尖轻轻扣着红木桌案,就在沈西风的怔忡中,他才开了口:“等。”
  他这话刚落——
  沈西风却是皱了眉,他刚想开口询问便见屋中突然多了一道身影,却是陆起淮身边的暗卫。
  这会暗卫朝陆起淮行完一礼后便低声说道:“主子,三皇子在今晨突然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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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7章
  暗卫这话刚落, 屋中的气氛较起原先却是又凝滞了许多。
  沈西风更是大变了脸色,他的手撑在桌案上, 一双眉紧拧着, 口中是跟着喃喃一句:“你说什么?三皇子殁了?这,这怎么可能?”
  陆起淮的脸色也有一瞬的变化,不过也只是这一会功夫,他便恢复如常了。
  他也未曾说话, 只是朝暗卫点了点头,却是让他继续往下说。
  暗卫会意便继续说道:“据底下的人来禀,三皇子这几日原本就感染了风寒,昨儿夜里病情又加重了,出动了整个太医院也未能把人给救回来。”
  陆起淮听人说完,这才开了口:“你先下去…”等到暗卫退下,他才朝沈西风看去, 眼看着他仍旧是一副怔忡的神色,口中是淡淡问道:“沈大人以为三皇子的死是意外还是人为?”
  沈西风耳听着这话倒是回过神来。
  先前他是被这一则消息给震到了, 这才未曾多想, 如今听着陆起淮这一句,他却是也忍不住细细思量了一回。
  三皇子是柳贵妃的儿子,自他出生之后一直很得赵准宠爱, 甚至有传言说赵准会在他周岁的时候立他为庆云的新一任储君。何况三皇子自打出生之后就一直无病无灾的,纵然小儿体质弱,可这好端端的也万万没有一个风寒就把人折腾没了的道理。
  若不是意外,那么必然就是人为了, 沈西风想到这,神色骤然就是一变。
  陆起淮看着沈西风脸上神色的变化,知他心中已是有了想法,便重新握起了茶盏饮了一口茶,而后才缓缓开口问道:“那么沈大人觉得此事是何人所为?”
  “陛下子嗣艰难,除了文王和晋王,这么多年也只有三皇子…”沈西风越往下说,声音也就放得越轻,他的目光落在陆起淮的身上,剑眉紧锁,却是又过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如今三皇子殁了,文王又是那副样子,受益最大的自然也只有晋王。”
  “只是——”
  沈西风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他的手握着茶盏,声音很沉:“晋王这般明目张胆,难道他不怕?”
  “就是因为明目张胆,赵准才不会把目光放在赵睁的身上,这是他一手调.教出来好的儿子,他自然最清楚赵睁是个什么性子…”陆起淮这话说完却是又饮了一口茶,而后他也不曾搁落只是握在手中,紧跟着是很淡的一句:“可赵准忘了,人总归是会变得。”
  陆起淮的目光落在轩窗外头的一株石榴树上,眼看着那上头结成的一朵又一朵石榴花,却是似是而非得说了一句:“马上就是去九华山祭天的日子了。”
  沈西风骤然听到这一句还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等回过神来,他的脸色却是一变,就连握着茶盏的手也忍不住用力:“您是说…”
  陆起淮闻言却不再说话,他只是漫不经心得垂下了一双眼,眼看着茶盏中的茶水沉浮,却是过了许久才淡淡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沈大人也该回去了,三皇子虽不是储君,可到底也是皇子,想来宫中很快就有动静了。”
  沈西风耳听着这一句倒是也未再多说什么,他收敛了思绪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朝陆起淮拱手一礼才往外退去。
  只是临来走到门边的时候——
  他却还是忍不住朝身后的那个男子看去,屋中的那个年轻男人仍旧好整以暇得靠着椅背坐着,他的神色淡漠,眼中也没有丝毫的情绪,可就是这样一个年轻人却好似事事了然于胸。
  看来这天下局势,很快就要变了。
  …
  皇宫。
  经了一早上的哭天抢地,此时的未央宫却好似又恢复成了往日的静谧。
  柳梦闲端坐在椅子上,她的手撑在扶手上,目光却是朝底下看去,眼看着底下那一群伏跪在地上颤抖着身子不住求饶着的宫人,却是过了许久,她才冷声说道:“你们都是本宫亲自挑选出来的人,可如今三皇子却因为你们照顾不周殁了,你们说,本宫该怎么处置你们?”
  她这话刚落——
  底下那一众人自是纷纷求饶起来。
  殿中萦绕着哀求和告饶声,夹杂着消散不去的悲鸣。可不管底下的人如何告饶如何哀求,柳梦闲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她仍是淡漠得看着他们,而后是与身侧的如云吩咐道:“把他们拉下去,杖责一百,让六宫上下都来观刑。”
  柳梦闲当了这么久的皇后,还从未动过这样大的怒。
  因此如云耳听着这话,红唇蠕动着,却是想劝人一回,只是眼看着柳梦闲的脸色,她到底还是把那一串未曾吐出的话都给咽了下去…她知道三皇子的死对皇后娘娘的打击很大,三皇子不仅仅是未来的储君,更是皇后娘娘全部的希望。
  如今希望没了,娘娘心中又岂会觉得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