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边的苍老女人吓了一跳,连忙一边上前去按住少年,一边不停对着两个匈奴人磕头祈求原谅。
  “大人,我儿子有病,大人莫要与他计较,求大人莫要计较……”
  两个匈奴人望着地上那个一边滚动一边浑身打着哆嗦的少年,再去看郎素,却见他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顿时没了兴致,嘴上骂了两句,满脸嫌恶的走了出去。
  门再次被从外面锁上,刚刚还在剧烈抽动着,好似下一秒就要过过气去的少年默默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蜷缩着缩在了角落,始终没与目瞪口呆望着他的郎素对视。
  那名老妇人倒是望了郎素几眼,却也没说话,只是一昧的将少年抱在怀中,像是他生怕受到惊吓一般拍着他的背温柔安抚。
  当晚,郎素悄悄从自己挖出来的空洞那溜了出去,走的时候,他突然想看一眼身后,却见那昏暗的月色下,正有一双黑亮的眼睛静静望着自己。
  想到他可能在襁褓中便被迫成了匈奴人的奴隶,郎素犹豫了一秒钟,转身轻声道,“你安静待着,我很快来接你们。”
  一直没开口的少年点了点头,默默注视着郎素脚步轻盈快速的离开。
  当夜,榕城亮起了火光。
  穿着棉花做的衣服,外面罩着盔甲,手持长刀,神情坚毅的将士们冲了进去。
  匈奴人早就习惯了被他们打劫勒索依旧不敢反抗的柳国人,即使柳国发出了文书,也并没有被他们放在心上。
  柳国人会打过来?怎么可能。
  那柳国的国主早就被他们吓破了胆子,怎么可能会与他们对战,不怕他们直接入了京都,取下他头上的人头么?
  直到死前最后一秒,这些匈奴人眼中都满满充斥着不可置信。
  而在一片火光中,原本麻木的柳国百姓们都纷纷站了起来,疯狂地透过木头缝隙看向外面正在打斗的人。
  他们眼中有着期待,也有着不敢相信,更多的,还是如同在做梦一般的梦幻。
  直到外面的喊打声平息,外面传来了锁链被刀劈砍下来的声音。
  ——哐当!
  每个柳国人的心,都随着锁落地的声音,砰砰砰的响着。
  门打开了,门外,有人举着火把,冲着里面喊,“可是我柳国百姓?”
  轰——
  几乎是在听到柳国话的立刻,屋内的人崩溃大哭起来,更有那白发苍苍却还拼命支撑到现在的老人,倒在地上发出了悲沧又解脱的哭声。
  他们,终于可以回家了啊——
  一个个的柳国百姓互相搀扶着从这屋中走了出来,他们的头发都是散乱打着结的,身上全部都是衣衫褴褛,每个人都骨瘦如柴,每个人的眼中却又充满了感激与希望。
  即使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负责为他们登记名字的柳国军们眼中也俱都露出了不忍和同情。
  “出来的人先到那边来排队,告诉他你们的名字,籍贯,记录好后到那边屋中休息。”
  早就安排好的小兵生怕他们听不清,重复喊了好几次,“肚子饿了的人先到那边去领吃的,吃完了要回来接着排队!”
  “有没有孩童的,带着孩童的先到我这边来领棉衣!”
  正有几个兵卒做起了大锅,里面熬着香喷喷的粥,那是他们久未闻到的味道,每个人都未饱腹,可每个人都没有去吃粥食,而是小心翼翼的,在那记录下他们身份的桌子前排起了长队。
  瘦瘦小小的少年跟在苍老女人身后,也不知道排了多久,才排到了前面,他看着那登记名字的人,他与别人穿着一般,都是里面棉衣,外面盔甲,相貌倒是清秀,虽然略微有些圆润,神情却极为严肃。
  他沾了沾墨水,熟练的问道,“名字,哪处人氏?”
  等到排队的柳国百姓喏喏答了,这才快速写下,一共写了两份,一份放在一边,一份给了那百姓,声音都有些哑了,依旧温声叮嘱着,“带着这张纸,到那边的屋中去歇息,若是饿着,这边有熬粥食的,莫要乱跑。”
  “是,是,谢大人。”
  那名百姓是个白发苍苍的老汉,一边抹着泪一边小心翼翼接过他递过来的纸,他肚子很饿了,却并没有去吃粥食,而是快速的往屋子中跑去。
  因为那里站着兵,穿着柳国盔甲的柳国兵。
  范远才看了一眼方才写的纸,见上面的许城人氏,怅然的叹了一口气。
  当初榕城何其繁荣,来来往往做活的人数不胜数,而现在留下的,居然只剩下了这些百姓,就连这些百姓中,榕城本地人都没多少。
  就他刚才记录下来的,八成都是其他城的。
  想想也是,若不是其他城中还有血脉亲人,哪里能支撑得了这么多年。
  又记录了两个,前面站了一个苍老的女人,她小心翼翼护着身后的瘦小少年,迫不及待的道,“我们是榕城人氏,这是我家小主人,姓裘,唤做裘九娘的。”
  裘?
  范远才怔了怔,望向面前做少年打扮的少女,轻声问道,“榕城知府可与你们有关系?”
  一直默不作声的少女张了张口,清脆声音道,“正是家父。”
  范远才握着笔的手抖了抖,眼眶几乎是立刻便红了,他哑声问,“那,你家可还有他人活着?”
  少女摇了摇头,平静答道,“贼人入城时家父在城门抵御被害,家母不堪受辱自尽,其余兄弟姐妹都没有保下命来,只余奶娘带我逃出。”
  范远才握住笔的手再也支撑不下去,那榕城知府,正是他嫡亲的外公。
  他为抵御外敌而死,而他这个亲外孙,却过了十几年才知道他的存在。
  郎素正在巡视着,发现了这边的不对,连忙走了过来,“范远才,你怎么了?”
  他说着,望向站在桌前的一老一少,在裘九娘身上停顿了一瞬。
  范远才抹了把泪,将手中笔递了过去,“郎素,你替我记一下,我先带我……”
  他顿了顿,险些没有抑制住哭腔,“带我小姨去安顿一下。”
  郎素一惊,他也是在路上才知道范远才为什么这么拼命学武,方才接下这记录柳国百姓名字,也是为了方便找到家人,没想到这么快便真的找到了。
  他连忙对着那苍老的女人行礼道,“这便是小姨吧,小侄有礼了。”
  “不对不对。”
  范远才连忙拉住了他,指着裘九娘道,“这才是我小姨。”
  郎素对上了面前这个比他矮了一挫,怎么看怎么都是男人的裘九娘。
  很好,又是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长辈。
  他停顿了好几秒,才又行了个礼,“……郎素见过小姨。”
  什么时候,他才能作为长辈被别人拜一拜呢……
  ***
  一个个在地狱中活了十几年的柳国百姓们聚拢在了屋中,这里点燃着温暖的火盆,他们身上穿着柳国军发下来的衣服,明明看着也不是很厚,可穿在身上,却从头到脚都是暖的。
  他们甚至还穿上了叫做棉鞋的鞋,有着冻疮的脚终于也能感受到了热乎气,许是因为没人敢去吃粥食,那穿着盔甲的兵便将一锅粥直接用平车推了来,催促着屋内人去吃。
  等到温热香软的粥进了腹部,吃着吃着,便有人捧着碗筷低低哭泣起来,只是这一次,却是喜极而泣了。
  他们的国家没有放弃他们,最终,还是救出了他们。
  看出来这些被救出的百姓们还很拘谨,一个个能言善辩的小兵们被派去照管他们。
  这些小兵年龄都不是很大,比起神情严肃的老兵看着能让人放松一些,他们也都爱说话,坐在火盆盛了一碗粥便一边吃一边开始说了。
  “你们不用那么小心,这些棉被不会被坐硬,这叫棉花被,是咱们陛下用宫中温室种植出来的棉花做成的,就算是现在做瘪了,待日头出来,晒晒便好。”
  “你们看,我们身上的棉衣便是棉花做出来的,这些可都是稀罕物件,陛下都不舍的用,特地运来给我们穿的。”
  说着,他又感慨了一句,“日后你们不用再担心那些匈奴人了,他们根本打不过我们,我们柳国人,再也不用担心被当做奴隶了。”
  身上穿着保暖的衣物,底下是舒适的火盆,肚子里又这么长时间来第一次尝到吃饱的滋味,这些被救出来的百姓无一不是感激涕零。
  正听着小兵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惊呼声。
  “红日,居然是红日!!”
  帘子掀开,便见着天边红色的太阳正从边际露了出来。
  郎素刚打了个哈欠,回身就看见了一屋子惊恐的模样。
  不就是日头红了点,干嘛都吓成这样。
  他眼珠子一转,直接冲着红日跪下,大喊道,“天佑我柳国!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瞬间,所有的兵将,屋内的百姓,都被感染着跪了下来。
  尤其是那白发苍苍的老翁,颤抖着唇,泪流满面:
  “天佑我柳国!!!”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248章 我是好皇帝(9)
  榕城被攻打下来的消息被快速的传到了京中, 在朝的官员们奔走相告,神情俱都是笑开了花。
  老实说,在决定打匈奴时,他们心中其实都十分忐忑,不光是因为曾经被匈奴吊打,险些丢了江山,还因为在大家的印象中,匈奴人个个都是骁勇好战,据闻曾经有一匈奴人在战场上被砍去半边脑袋,血流了一地,还带着赤红的眼睛一路杀了他们十几个柳国人才肯死去。
  这些传闻是真是假无人得知,只是对于曾经险些让柳国灭国的匈奴,每一个柳国人,心底都有着极深的畏惧。
  在这样越传越妖魔化的流言下, 他们不愿意与匈奴人直面接触,也仿佛成为了常事。
  可以说如果不是那段时间京中的勋贵子弟们险些被刺杀成功,也不会造成原本还在犹豫的朝中官员大怒,满心朝着一个劲使。
  而现在, 榕城, 居然被夺回来了。
  先帝做不到的事,陛下却做到了。
  寒冬腊月里, 这个消息传遍了整个京都, 还依旧往外延伸着。
  在这样普天同庆的喜悦中,他们的皇帝陛下, 却正赖在丞相府中,拖着赵树清让他赚钱。
  “朕为了攻打匈奴,将大半个国库的银两都用了出去,户部又没了尚书,现在真正是头疼极了,再没个进项,朕岂不是连花都养不起了。”
  赵树清眉心皱了又皱,托在一边喋喋不休不停说话皇帝的福,他现在做的最熟练的面部表情便是皱眉。
  赵树清虽生的好看,但因为从小便是个面瘫脸,这样一皱起眉来看着就让人觉得他在生气,若是小厮丫鬟们看到了心中还要惊一惊,惴惴不安的猜测着许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哪里惹怒了他,可谁让现在面对着他皱眉的人是卫明言呢。
  他也注意到了赵树清皱着的眉,却是哈哈一笑,“树清,你眉宇太过秀气,皱起眉来看着不像是生气,倒像是跟谁在撒娇一般。”
  赵树清:“……你莫要再来烦我,我没办法。”
  “你看这些书做什么?”
  卫明言十分厚脸皮的假装什么都没听到,顺手抄起一边摆放着的书籍翻了翻,“你又不考科举,这些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