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地牢,外面新鲜的空气让姜酒缓缓松了口气,一抬头,却不期然看见了那树下的身影。
寒冬不知不觉已然到来,枯叶成泥,白露为霜,苍云浮际,寒鸦停在枯枝上,被姜酒的脚步声惊得飞起。
“萧沉歌!你醒啦!”
她走近,脸上带着可见的喜悦,就那么明晃晃地撞入他的眼眸。
萧沉歌那苍白消瘦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浅淡的笑意。
“好久不见。”
其实说来也没有很久,但是萧沉歌就是觉得,过去了好久好久。
傅青笒最见不惯他们俩说话,迫不及待地破坏了气氛,道:“萧表哥身上的伤还没好呢!不能吹风,我先推你进去。”
萧沉歌却道:“青笒,你先等等,我有话跟阿酒说。”
傅青笒恼恨地瞪了姜酒一眼,扭头气冲冲地走了。
姜酒推着他往院子里去,两人一时无言。
“你……”
“我……”
不约而同地开口,却又同时被掐断。
萧沉歌笑了笑,“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不必顾虑。”
话在喉头过了几番,姜酒才犹豫着道:“你的伤……不用太担心,我已经派人去找沈遇白了,他一定有办法治愈你的。”
“嗯。”萧沉歌低沉地应了一声,似乎不是很在意。
“我听青笒说,你们这是要去朝云?”
“是,原本是想去找傅寒越,问清楚你们的下落,不过现在……”
“傅寒越跟权慎联手了。”萧沉歌眸含杀意,放置在膝盖上的拳头紧紧握着,“我真没想到,竟然是他……”
姜酒看着他脸上的痛苦、懊悔与憎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所以你一定要撑住,跟我们一起去朝云,找傅寒越报仇!”
萧沉歌垂眸看着自己的双腿,嘴角溢出了一抹苦笑,却也不肯在姜酒面前流露出来,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姜酒也清楚,对一向要强的萧沉歌来说,双腿尽残,只能犹如废人一样坐在轮椅上,绝对是莫大的折磨。她现在说再说鼓励的话也都是废话,只能尽快把沈遇白找回来。
不想让他沉浸在低沉的思绪里,她的声音轻快了几分,道:“你还没见过我女儿吧,我带你去瞧瞧!”
姜酒来的时候,容肆他们正在议事,事关重大,连余长初都来了,只是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想想也是,他一直待姜羡如兄长,而余老将军也算是看着姜羡长大的,还教了他不少本领,没想到最后,他们却栽在他手上,如何不难受?
容肆道:“余将军,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姜羡,你知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可躲藏的地方?”
北关已经封起来了,现在根本不允许进出,姜羡一定还在关内。
余长初摇摇头,“我到今天才发现,他并非我看到的那样。这些年他在我们面前伪装得如此成功,又怎么会把他的秘密透露给我们?”
“我们不能在北关久待,姜羡的事,只能麻烦余将军了。”
姜酒走进来,道:“苏胭有可能知道姜羡的下落,就算她是骗人的,她在姜羡身边那么久,肯定也知道他不少秘密。”
余长初颔首,“曦华殿下放心,我会命人好好审问苏胭。”
他的目光落在了萧沉歌身上,微微一愣。
“萧将军?”
不是说萧沉歌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搞成这副模样?
萧沉歌点头以示问候,并没有多言。
余长初离开后,容肆才道:“萧将军身体可还好?”
“劳容世子挂念。”
“叶愔和绾绾她们为你看过,都是一些外伤,养些时日就好了。至于你的腿,等找到沈遇白,他一定有办法的。”
萧沉歌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不过也知道他们都是在开导自己,并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
姜酒道:“明日我们就出发去朝云了,你的身体受得了吗?”
“可以。”
现在对他来说,闲着反而是一种折磨。
燃止正好抱着容曦遛弯,姜酒把女儿拎了过来,放到他怀里。
“怕你无聊,给你玩玩。”
怀中多了一道重量,萧沉歌浑身一僵,低头和那个小家伙对了眼,有些不敢相信,这小孩是从姜酒肚子里出来的。
傅青笒气呼呼道:“姜酒!你把她拿开!萧表哥的身体还没好呢!”
“那不然,你来抱?”
“我才不要!”
“那你嚷嚷啥?我家曦曦乖着呢!对不对呀?”
她笑眯眯地捏着容曦的脸颊,容曦憋红了脸,突然噗的一声,放了个屁,震得姜酒的笑都僵在了脸上。
萧沉歌也是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身上的那一丝沉沉死气也被压下去了一点。
傅青笒看着萧沉歌脸上浅浅的笑意,想起他初醒来时,那一副颓丧恍惚的模样,心里忍不住泛起了几分涩意。
北关的事就留给余长初和宋遥他们处理,容肆和姜酒于第二日启程继续往朝云而行。
苏胭被困在昏暗的地牢内,浑身狰狞可怖的伤痕,被铁链锁着的双手微微颤抖着,鲜血自指尖滴落,在她身下积了一层暗红的痕迹。
“我要见姜酒……”嗓子哑得连嘶喊声都发不出来,却还执着地重复着这句话。
看守牢房的狱卒看不下去了,好心道一句:“苏夫人,曦华殿下他们已经走了,我劝你还是赶紧招了吧,省得受皮肉之苦。”
苏胭艰难地抬起头,凌乱的头发遮不住那张冷白的脸,一双眸子像是被抽去了生气,空洞麻木。
“不……她不能走……”她动了动因为过度疼痛而僵硬的手,痛苦地呻吟,“姜酒,你不能走……”
她好不甘心,凭什么她烂在泥里,她却能像自由的鹰?
苏胭仰头看着地牢上方那一方小小的天窗,几片雪花悠悠飘落,落在她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苏胭恍若隔世。
她不记得那是哪一年,新雪初降,苏月敲响了她的房门,邀她去院中赏雪。只记得那天很冷,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斗篷,踩着云白色的绒靴,头上戴的珠钗,比天上的星还要明亮。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天上星也沦为了地下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