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衍这样唤,她也跟着这样唤。
  嘉宁公主把顾星河一路送到新房,桌上早有贴心的小侍女摆上了精致的小点心,还有顾星河馋得不行的海棠酥。
  “你先坐着,我去前厅,一会儿再过来。”
  嘉宁公主拍了拍顾星河的手,道。
  秦家是大夏唯一的异姓王,顾修承又是一国丞相,他们的婚事,自然是来了不少皇亲国戚,秦家没有能主事的人,只能嘉宁公主一人忙前忙后了。
  顾星河点点头,送嘉宁公主出门。
  嘉宁公主走后,顾星河放下了挡在面前的团扇。
  举了一路了,她的胳膊都要酸了。
  屋里留守的小侍女都是极有眼色的,揉肩的揉肩,捶腿的捶腿,还有那等勤快的,端着水杯送到顾星河唇边。
  顾星河喝着秦衍养生的茶,吃着嘉宁公主送来的海棠酥,享受着貌美小侍女的伺候,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啊,这万恶的腐败旧社会,她可真喜欢。
  若有能唱小曲的侍女,她还真想再点两个曲子。
  曲名她都想好了,点明月几时有,用思乡明白,来抒发她孤身穿越的凄凉与堕.落在繁华世家的愤慨。
  可惜没有能唱小曲的,不过没有也没关系,她自己唱。
  顾星河一边哼着凄凄惨惨戚戚的小曲,一边享受着奢靡生活。
  许久没有海棠酥送入口中,顾星河的小曲停了一下,口齿不清问道:“没有海棠酥了?”
  她的话音刚落,便听到熟悉的一声轻笑。
  顾星河连忙睁开眼,秦衍的脸近在咫尺间,他修长的手里,还拿着半块海棠酥,而刚才伺候她的满室侍女,早就不知道去了何方。
  秦衍抬头,凤目里漾着笑意:“还要吃?”
  顾星河连忙收了豪迈的坐姿。
  她刚才坐得为了舒服,半个身子都倚在贵妃榻上,有小侍女锤腿,她就把腿往那一横,怎么瞧,怎么有大将军横刀立马的架势,跟一脸娇羞即将入洞房的新娘子没一点关系。
  顾星河坐规矩之后,心虚似的抓起了一边的扇子,挡在自己脸前,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早知道他回来这么早,她就大家闺秀一点了。
  这下好了,女汉子的本性暴露无遗,还哼了巨难听的歌...
  顾星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秦衍也是,回来就回来,怎么也不打个招呼?看着她出丑很好玩吗?
  她不要面子的啊。
  “心里念着夫人,自然归心似箭。”
  秦衍伸手,握住顾星河的手腕,一点点把挡着她面容的扇子移开。
  宫灯昏黄,少女的脸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没有人比她更适合明艳动人这个词,璀璨清澈的眼,鲜红的唇,犹如夜幕中最为闪亮的明星。
  瞧上一眼,便让人再也移不开眼睛。
  她身上没有高门世家的拿腔作势,也没有小家碧玉的怯生生,她永远鲜活灵动,宜喜宜嗔。
  秦衍眉间舒展开来,慢慢俯身,在她额上印上一个吻。
  如果可以,他只想一辈子都与她在一起。
  秦衍的唇略有些凉,从顾星河的额间一点点下移,柔软的唇像是在引火,所到之处炽热一片。
  烛火摇曳,秦衍的吻温柔且缠.绵,分开之后,他骨节分明的手端起了合卺酒,对上那缱绻之后略带雾气的眼睛,温声道:“喝了这杯酒,你便是我的人。”
  他满以为对面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腻的女子会娇羞,会垂眸不知所措,哪曾想,那女子抬起眉,清凌凌的眸子看着他,笃定固执道:“是你是我的人。”
  话毕,她端起酒,一饮而尽。
  酒水有些烈,顾星河喝完便止不住咳嗽起来。
  秦衍咽下酒水,眸光微转,端给她一杯水。
  不知是烛火的缘故,还是喝酒喝得太快的缘故,顾星河的脸上绯红一片。
  喝完秦衍送来的水,顾星河的咳嗽止住了,刚想说酒水太烈,便被秦衍堵住了唇。
  宫灯不知何时灭了,只剩下凤求凰的红烛还在燃着,纱幔被放下,秦衍的身体比想象中的凉,激得她打了一个激灵。
  “你慢点——”
  刚出口三个字,后面的话又被他堵了回去。
  看上去风吹吹就倒了的病弱身体,偏某一处却是不瘦弱的,还拿着她的手引到那一处,贴在她耳畔的声音莫名的低哑:“喜欢你,才娶的你,不为别的。”
  顾星河努力睁着眼睛,身体像是行驶在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孤舟,只能任由风浪冲刷。
  “你现在...后悔也无用了。”
  漫漫长夜里,不知谁咬破了谁的唇。
  鞭炮声仍在响,二狗子躲在新房的床下。
  床上遥遥晃晃,二狗子缩了缩身体,呜呜地叫着。
  可惜二狗子的声音太小,任由明月入水井。
  次日清晨醒来,顾星河感觉整个人都散了架,而那“病怏怏”的秦衍,却精神颇好,蹭蹭她的脸,似乎对昨夜的事情意犹未尽。
  顾星河勉力抬起胳膊,推了推秦衍的脸。
  她虽然没有公婆需要奉茶,但这白日宣淫的行为,也委实不妥当。
  至于秦衍的身体会不会吃得消的事情,在经历过昨夜后,顾星河认真地觉得,在这种事情上,吃不消的,可能是自己。
  也不知道是不是林文启那厮给秦衍送了什么不明不白的药...
  不成,她要劝秦衍,生命如此美好,还是不要吃药。
  哪曾想,话刚出口,便见秦衍的脸由白变红,再由红变成煞白,凤目轻眯,带着几分危险的审视,压低了声音,道:“我需要吃药?”
  “恩?”
  语调微扬,又是一场骤雨疾风。
  顾星河没有来得及说完的话,彻底咽回了肚子里。
  .....
  多年后,顾星河倚在秦衍胸口恸哭出声,这场政斗,从无一人是胜利者。
  她的母亲,因嫁给顾修承遭了暗算,她的流落王府,也不过华阳公主的有意为之,为的是以后挑起相府与九王之间的恩怨。
  林夫人与白夫人更是两枚棋子,顾修承清醒,但李不言在侧,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待时机等秦衍长大,等秦衍继承王位,行废立之权。
  嘉宁公主身处棋中,一边与华阳公主周旋,一边培养下一代帝王。
  秦衍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待,顾星河也没有成为华阳手中制衡相府九王府的棋子,一朝宫变,大白天下,却也血流成河。
  至于那场宫变的源头,要从很多很多年说起。
  很多很多年前,华阳公主与顾修承两情相悦,引来了大权独握的萧皇后的极大不满。
  顾修承本是这一代世家里最为出色的青年才俊,是萧皇后千挑万选,为小女儿嘉宁公主挑选的夫婿,宫妃生出来的华阳有甚资格,敢与她的嘉宁相争?
  恰遇三王叛乱,秦衍的父亲秦敬领兵出征,蛮夷骚扰边境,萧皇后无将可用,其中一族提出,只要华阳公主和亲,他不仅退兵,更会帮助萧皇后消灭其他异族。
  萧皇后正愁没由头处置华阳,便痛快地应了下来。
  华阳远嫁,顾修承另娶,宫中大火,烧死了太子。
  太子死,泰元帝崩,萧后崩溃,弥留之际,召集萧氏家族,交代后事,让他们立即退出天启回兰陵,言及新帝继位后,会先对四夷动兵,十年之内,不会对萧家用兵,萧氏族人只需守好兰陵便能保全族平安。
  宣平帝登基为帝,秦敬扫平三王之乱,凯旋还朝。
  公主和亲蛮夷,实乃一国之耻,秦敬来不及休整府兵,便挥师北上,灭了华阳所嫁的部落,迎华阳公主还朝。
  宣平帝继位,宫人开始怠慢嘉宁,吃的东西不像以前那样精致,原本萧后提拔上来的人,被宣平帝罢黜,但世家林立,他的新政推行很难,想起萧后死之前给他的暗卫,宣平帝感慨萧后心狠手辣,却也想得周到。
  感慨完后,宣平帝使用暗卫,并开始提拔自己的人。
  侍女吐槽御膳房越来越不用心,嘉宁立于窗下,看着四角天空,浅浅一笑,道:“天变了,海棠花要落了,捡些花瓣做糕点。”
  正当宫女准备去捡花瓣的时候,赵梧一身是血冲进来。
  赵梧是萧皇后留给嘉宁公主的暗桩,七杀的统领。
  鲜血满地,嘉宁微微一怔,李不言翩然而至。
  李不言让人割下赵梧的头,带给宣平帝,宣平帝封李不言为七杀统领。
  因为生下蛮夷之后的李夜城,华阳被世人所唾弃,而顾修承却越过越好,年少为相,美人相伴。
  无形的大网将众人的命运交织,华阳利用暗恋顾修承的白霜霜和林夫人的庶妹,搅得顾修承家宅不宁。
  星河漫天,华阳牵着李夜城,看星河漫天,说你出生的时候,也是这般的星河,这个女孩,便叫顾星河罢。
  华阳得知嘉宁公主知道当年宫中大火是她所为,派人杀嘉宁。
  几次三番被嘉宁逃脱,嘉宁知道再这样下去她早晚一死,她知道宣平帝在朝上遇到了困难,能帮助宣平帝的,只有她自己。
  后来嘉宁公主三尚驸马,帮助宣平帝扫平朝堂之上的阻碍,华阳再不敢对她动手,直至秦家满门战死边关。
  再后来嘉宁公主决绝断发,誓与秦家共存亡,并开始留意出色的孩童,有意培养下一任的帝王。
  时光悄然溜走,华阳公主所做的一切事情被扣在李不言头上,世人误以为宣平帝容不得功臣,才对秦家动了手。
  数年后,秦衍继承王位,发动宫变,宣平帝死,被立为皇太女的朝歌公主也死于承恩门下,嘉宁公主培养的李桓登基为帝。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两位公主斗了一辈子,终究同归于尽,皇权更迭,新帝登基,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其中恩怨纠葛,只有长眠于地下的人才知晓。
  华阳公主本欲与蛮王一生终老,却被秦敬领军灭了国,嘉宁公主本欲一世长安,却因出身不得不战,而秦衍,却更为无辜,他本是功臣之后,却因华阳的一念之间成为孤儿。
  为了查清当年真相,他不得不背负骂名,装病苟活于世,然而当真相大白于世,他却静坐窗下,久久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