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父兄战死沙场, 导致在权利交接上出现了断档,宫商角徵羽五大暗卫, 更是随军战死了四位, 只剩下修羽一支。
  若不是嘉宁断发守寡,护住了风雨中的九王府,只怕世上早无九王一脉了。
  毕竟九王府傲视天下的这些年, 行事可是一点都不低调的,得罪的仇家不计其数,就连历代的皇帝, 对九王府也颇有微词。
  若现在再加上一个顾相, 那摇摇欲坠的九王府, 就不止是风雨飘摇了。
  秦衍甚至怀疑, 九王府的辉煌,是不是到他这,就宣布结束了。
  至于顾相会不会将错就错把顾星河嫁给他, 他根本就不敢想,顾相那么爱惜羽毛的一个人,说什么都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一个病得快要死了的世子爷。
  尤其还是个嫡长女,因后宅阴私导致流落在外面多年的嫡长女。
  这种事情要是爆了出来,顾相必然颜面扫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家不平,何以平天下?
  颜面扫地的顾相,多半会恼羞成怒,迁怒于关于这件事情的所有人。
  偏偏他现在还是只狼崽子,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相把顾星河接回去,扔到后院让她自生自灭后,再趁着这个机会削藩。
  削藩的借口都是现成的,现在的“世子爷”,疯疯傻傻痴痴,根本担不起废立天子的重任,不如让他做个闲散王爷,至于上打昏君下诛佞臣的特权,还是废了算了。
  怎么办?
  秦衍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看着垂头丧气的顾星河。
  看了一会儿,秦衍坚定地摇了摇头。
  指望顾星河去劝顾相,比让顾相不记恨九王府还来得更不容易。
  一个让顾相颜面扫地的嫡长女,顾相还认她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她的话?
  不行,他要想其他办法。
  温柔的阳光照进来,秦衍耳朵动了动,幽蓝的眼睛望向门外。
  李夜城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李夜城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隐约怀疑,李夜城在见过顾星河的第一面后,或许就已经在私下调查顾星河了。
  事情哪有那么巧的,顾星河从刘大勇那里拿完凤钗就能遇到他,他又恰好接受顾星河的求助,从自己母亲那里取凤钗。
  顾星河不过是一个王府的小丫鬟,他没必要帮她的。
  或许一切,都在李夜城的算计之中,为的不过是帮华阳公主出一口恶气,顾星河也好,凤钗也罢,都是他手中随意调派的棋子罢了。
  只是李夜城这个出气,可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把顾相的炮火全部吸引到他这了。
  这个朋友交的,真是让人感激涕零,咬牙切齿。
  衡量了一下自己软绵绵的小身板,以及李夜城的弓马娴熟善于猎杀猛兽,秦衍痛定思痛地放弃了一口咬死李夜城的冲动。
  罢了罢了,不跟李夜城一般见识,等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门外响起了李夜城叩门的声音:“星河姑娘。”
  顾星河有些意外:“侯爷?”
  揉了揉眼,整了整衣服和鬓发,顾星河起身开门:“您怎么过来了?”
  李夜城深邃的目光在顾星河脸上停留,而后移开目光,看向屋内。
  屋里的狼崽子额头带着火字,下巴微微抬着,幽蓝的瞳孔澄澈,半眯着,模样像狼,但行为却不像狼。
  像极了某一人,素手抚琴时,漫不经心瞥过来的清清冷冷眼波悠转。
  那种眸色他太过熟悉,以至于瞧上一眼,便能想起。
  李夜城剑眉微皱。
  这狼,有问题。
  然而再去瞧去,那狼还是狼模样,粉.嫩的小舌舔了舔自己的小爪子,翻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亮出了柔软的小肚皮,晒着太阳,闭着眼,不一会儿,便打起了小呼噜。
  ....看来是他思想有问题。
  居然觉得一只跳脱的狼崽子,像清隽寡言的秦衍。
  李夜城收回目光,重新看着顾星河,道:“我是来向姑娘道歉的。”
  “道歉?”
  顾星河把李夜城迎进屋,疑惑地看了一眼,倒杯茶,端给李夜城,道:“侯爷说笑了,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侯爷,把凤钗从公主那里替我取回。”
  虽然取回之后发生的事情超乎了她的想象,但没有李夜城,她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
  说起来,还是要感谢李夜城的。
  在一旁装睡的秦衍再次被顾星河的智商所打败。
  明明平时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在这种事情上,总是犯上一些低级错误?
  现在的局面还不够明显吗?
  一切都是李夜城策划的,把她弄到如此难堪的地步,她居然还傻乎乎地要谢他。
  不知道该说她傻好,还是该说她对人没有任何防备之心好。
  不过,李夜城的洞察力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他不过瞧了他一眼,他就看出了端倪。
  果然是,最了解你的人,不是朋友,就是敌人。
  李夜城抿了一口茶,轻摇头,道:“姑娘无需谢我,若不是我,姑娘也不需面对如此局面。”
  顾星河端着茶杯的动作停了一下,抬眉看了一眼李夜城。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帮她的人也是害她的人,真是让人有气都没处撒。
  李夜城低沉的声音还在继续:“相府来接姑娘的人,已经进了垂花门。”
  “只盼姑娘此去,能认祖归宗,富贵荣华,再不受人欺辱。”
  李夜城坦坦荡荡的态度让顾星河半晌没有说话。
  她该说什么?说少猫哭耗子假慈悲了,她要是回到了相府,以她爹那爱面子的程度,不收拾她就是烧高香了,还能善待她?
  还扯什么富贵荣华。
  一杯茶喝完,李夜城放下了茶杯,站了起来,转身欲走。
  他修长的身影遮去了刺目的阳光,在屋内投下温暖的倒影,转过脸,碧色的眼睛目光深沉,像是风平浪静的海洋。
  “我很想与姑娘交个朋友。”
  所以你交朋友的方式就是不余遗力地坑朋友?
  坑了她不说,还连带着秦衍都要遭遇顾相的清算。
  秦衍可是他自幼玩到大的兄弟啊,秦衍的父亲更是把他母亲从蛮夷之处救了出来,说是救命恩人都不为过。
  结果他坑秦衍的时候,可是一点都没心慈手软。
  顾星河蹙眉看着李夜城。
  李夜城垂下眼,浓密的睫毛似刀影,在眼下斩下让人看不透的阴影。
  “说起来,姑娘是第一个不讨厌我的人。”
  这句话说得极轻,轻到风一吹,就什么都没了。
  顾星河没有听清,问道:“什么?”
  李夜城看着顾星河,眼底的冷冽之气少了几分,漠然道:“姑娘若在相府遇到了为难事,可随时来找我。”
  “就当我,聊表歉意。”
  顾星河微蹙着的眉尖舒展开来,李夜城不等她答话,便转身大步出了屋子。
  温暖的阳光再度洒在屋里,落在顾星河身上。
  有种让人懒洋洋的感觉。
  顾星河拂了拂一旁装睡的秦衍,小声道:“我觉得,李夜城虽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但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坏啊。”
  秦衍往一旁挪了挪身体,拒绝顾星河的抚摸。
  他怕他的智商被她传染。
  别人稍微对她好点,她就把那人伤她的事情一笔勾销,大海都没有这么宽广的胸襟。
  不是蠢,就是傻。
  他有些想不明白,之前的顾星河,明明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怎么遇到这种事情,智商跟断崖似的下降,以前收拾小丫鬟、报复刘大勇的心智哪里去了?
  都被狗吃了?
  哦,八成是被她养的那只愚蠢的狼崽子给吃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以后要远着点顾星河,免得他也被传染。
  秦衍这般想着,忽然就感觉到,陌生的气息不断靠近。
  是相府里过来接顾星河的人?
  这么快?
  自从成了狼崽子,耳清目明,人还没有走到面前,他就能听到动静了。
  跟神话故事中,千里眼和顺风耳一样。
  秦衍眯眼瞧去。
  葱葱郁郁的常青树映着长廊,长廊处悬挂着画眉鸟,鸟儿低声歌唱,长廊尽头,是公主府的长史领着一个陌生人走了过来。
  身影越来越近,秦衍终于看到了他的脸。
  那人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锦衣而行,腰间挂着精致的香囊与玉佩。
  他有着一张与顾星河极为相似的脸,多了几分儒雅的书生气,少了几分顾星河的跳脱与活泼,微微蹙着眉满是焦急,直直地望过来的眸底满是期待。
  这人多半是顾相的嫡长子,顾星河一母同胞的长兄,顾章则。
  顾章则走的很快,一会儿的功夫,就来到了顾星河的门前,长史正欲抬手叩门,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他整了整衣冠,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然后伸出手,轻轻地叩响了房门:“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