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卿请方三奶奶坐了,为方三奶奶介绍了屋里的人。方行出身靖国公府,少时曾在青城住过一段时日,与夏文做过三两年同窗,许多年未曾联系,还是夏文到帝都春闱时方重新走动起来。先时夏文寻的三色的蔷薇花,就是自靖国公府挖回来的。
两家自开始走动,方三奶奶同赵长卿自然也是认得的,不仅如此,五公主的一位姓方的伴读,就是靖国公府的姑娘,方三奶奶是方姑娘的三婶婶。
夏文赵长卿这对夫妻实在能干,故此,夏老太太寿辰,方行带妻子过来凑个热闹。
方三奶奶笑,“前儿我服侍我家老太太、太太去西山寺进香,经落梅泉时,自车上看到落梅泉边有人烹茶,瞧着像你的模样,不知是不是。”
赵长卿笑,“那肯定就是了。如今这大暑的天,山里凉快,一大早就去了,在泉边现烹了茶,味道格外好。”
方三奶奶笑,“我看,你比那些文人雅士也不在话下了。”在方三奶奶看来,夏家门第虽平平,赵长卿过得简直神仙日子。一则公婆面前不必立那些规矩;二则愿意出门便出门,愿意访友便访友,如赵长卿这种,婚后还有空去泉边烹茶取乐的,帝都怕就此一人罢。何等自在。
赵长卿笑,“口腹之欲,焉敢同文人雅士相比?”
最后来的是宋嘉让夫妇,戚氏的身份是诸人之最,屋里自然更加热闹,夏玉问,“宋伯娘,福妹妹没来吗?”
戚氏笑,“今天轮到福姐儿去宫里做伴读,后儿她休息,早念叨着说过来找你,你们一块儿玩儿去。”
夏玉笑,“好。我给大妞妞写了信,想问她要不要一起写了,顺道给大妞妞送去。”
戚氏来的时间已近晌午,大家说了会儿话便开席了。赵长卿这宅子宽敞,还请了两班小戏,大家说笑吃喝,倒也热闹。
戏 酒直至下晌方散,送走客人,赵长卿命永福看着收拾,外头的事由平顺平安照管。夏文是主家,酒自然喝了不少,赵长卿给他喝了两盏青梅茶,让他去睡觉醒酒。红 儿拿了整理好的礼单进来,赵长卿看过后道,“把这些礼物都分类收好,另立一个账簿,单独誊抄礼单,在礼单上标识清楚,是什么时候的礼。”
红儿应了声“是”,下去忙了。
夏老太太热闹了这大半日,也有些累了,靠在榻上养神。夏姑妈打探消息归来,在夏老太太耳边道,“除了大哥大嫂亲自送到母亲跟前的,余人走的礼,侄媳妇都令人搬到她库里去了。”
夏老太太心下立时不悦,道,“这是怎么说的,我过寿,她收礼。”
夏姑妈撇嘴,“可不是么。这也忒霸道了些。自个儿大家大业的,难道还差这些东西。哎,多有钱的人都喜欢东西啊。”
夏老太太是想同赵长卿修好的,皱眉思量片刻,实在难咽这口气,道,“你去把你大哥给我叫来。”知道赵长卿轻易不让人,夏老太太先跟儿子说话。
夏姑妈道,“叫张嬷嬷去吧,不然大嫂见了我还不得多想,以为是我在母亲这里多嘴呢。”
夏老太太瞅长女一眼,吩咐张嬷嬷去了。
夏老爷也喝得不少,这会儿刚睡下,夏太太问张嬷嬷,“到底什么事?老爷这才睡着。”
张嬷嬷笑,“老爷既然睡了,太太过去是一样的。”
夏太太原也想歇一歇的,夏老太太叫人,只得换件衣裳过去了。夏老太太也没跟夏太太客气,直接将寿礼的事说了。夏老太太的话就不大中听了,道,“不似我过寿,倒似他们过寿似的。我也不是没见过东西,也不差那仨瓜俩枣的,只是再没这个理。你说,是不是?”
夏太太道,“媳妇不是这种人,不知是哪个多嘴的来老太太面前造谣,倒误会了媳妇。”
夏姑妈这个多嘴的按捺不住道,“这是我眼见的,难道我还去造侄媳妇的谣?”
夏 太太道,“要我说,来的那些太太奶奶的,我都不大认得,多是看着文哥儿的面子来的。自来走礼就是有来有去。今儿老太太过寿,人家送礼,明儿人家老太太过 寿,礼尚往来,还得还回去。文哥儿他们当家,由他们处置也不为错处。若老太太要,那孩子不是眼皮子浅的,都送到老太太跟前也容易,以后走礼就得麻烦老太太 了。老太太看,要不就叫文哥儿媳妇过来问问她?”
夏老太太自来了帝都,别的钱倒不必她出,帝都物贵,就是厨下这采买钱也是一笔开 支。所以,夏姑妈一说寿礼被赵长卿收到库房时,夏老太太立刻火了。如今听夏太太这样一说,夏老太太顿时无言,若家是夏太太当,她老人家说什么是什么,即便 只吃不出,长子也不敢说什么。可孙辈不同,赵长卿素来说得出做得出,夏老太太只得冷冷道,“我也只是一问罢了,既是她样样明白,便由她处置吧,我也不缺那 些东西。”
夏太太沉默听了,夏老太太不耐烦道,“你也去歇着吧。”
夏太太沉默告退。
夏姑妈拍着大腿,急喳喳的模样,“娘就这样算了不成?娘不知道有多少好东西。”
“你闭嘴。”夏老太太斥道,“好东西再多,那不是白得的。文哥儿交往这些人情,难道不用还的?别成天盯着这仨瓜俩枣,说来说去,还不都是咱家的东西。”
夏老太太惹不起赵长卿,夏姑妈更惹不起,只得闭口不言。
赵长卿知道此事,只是一笑,未说什么。无规矩不成方圆,尤其一家子住着,这些规矩,早些立起来的好。
她在想夏恭人说的苏文肃公的事,还有早早过逝的大苏探花,难不成苏白的身世同大苏探花有关?
夏文一觉睡到傍晚,吃晚饭时才醒,赵长卿说起这事,夏文一样在翰林院当差,道,“倒是有不少人说过阿白同大苏探花像,同族血脉,一个老祖宗,也是难免的。”
赵长卿问,“那位大苏探花是什么人?”
“苏文肃公的独子,学识是一等一的好,我在翰林看到过他修的太|祖史卷,文采一等一,只是命不长,很早就过逝了。”夏文喝口蜂蜜水道,“翰林院的老大人们都喜欢阿白,听说大苏探花活着时,便与戚侍郎有交情。阿白的亲事,说不得就沾了他这相貌的光。”
赵长卿笑,“阿白自身才学也没得说。”
夏文道,“苏家素来出学问大家。”读书人的理想不见得是那些公侯豪门,如苏家这样的书香大族方是他们的向往。
赵长卿不再提大苏探花之事,笑道,“过些日子就是万寿节,像你们翰林要不要备万寿礼的。”
夏文笑,“品级不够,五品以前的官员才有资格给陛下送寿礼。”
赵长卿笑,心说倒也省一笔。
夏文道,“对了,还有件事,过两天就是中元节,咱们不在老家,没法去给祖宗坟前烧纸了。母亲说,想着去西山寺做个法事。”
赵长卿道,“这也应当。一会儿我去听听太太的意思,得提前去庙里打声招呼,让庙里空出间厢房来,不然老太太年纪大了,时间长了怕禁不起。有个歇脚的地方,在庙里多呆片刻也是不怕的。”
两人说了些琐事,今天忙了一整天,都有些疲倦,用过晚饭,早早歇了。
☆、第219章
中元节给祖宗做过法事,赵长卿也出银子给朱太爷朱老太太做了场法事。
转眼便是皇帝陛下的万寿节,夏文官小职微,连送礼的资格都没有,夏家只是瞎凑热闹罢了。因为昭文帝出城祭陵,一家子到朱雀大街瞧了回盛大排场。
五公主早想好了给父亲的礼物,她捏了一家四口的泥人送给昭文帝,胖胖的手指着泥人介绍,“这个最大的是父皇,这个小一点的是娘亲。这个是哥哥,这个是我。”她还千叮万嘱,“父皇,你可得收好啊。”
昭文帝就着小女儿的手一个个瞧过,笑,“我家五儿送的,父皇一定好生收着。”
五公主显摆了一回,问太子殿下,“哥,你送父皇什么寿礼啊?”
太子殿下很有派头儿的命内侍拿上来,道,“我写了一幅百寿图献给父皇。”
“给我看看。”五公主认得几个字,还不大会写,问,“什么叫百寿图,写一百个寿字吗?”
太子殿下自内侍手里接过,给妹妹看,五公主凑近了细瞧,皱着小眉毛半日,道,“这是寿字吗?我怎么瞧着不大像啊。”胖胖的小手一指,“我就认得这个。”
太子殿下道,“你才认识几个字,知道什么?”
五公主不服气道,“我认识的字可多了,你写的不好看,不如娘亲写的字好看。”
“好像你多会写似的,你会写字吗?”太子殿下非常想把他妹的嘴缝上,宋皇后笑,“你哥哥到我这个年纪肯定写的比我好,拿过来我瞧瞧。”
太子殿下拿去给他娘瞧,宋皇后与昭文帝同看,宋皇后笑,“上大半年学,果然写得齐整多了。”
昭文帝点头,“这就很好。”
太子殿下道,“李师父说我笔力有些稚嫩,以后会写得更好。”
看着小豆丁一板一眼的说自己笔力稚嫩,宋皇后强忍才没笑出声来,昭文帝一本正经,“比以前大有长进。”儿女要送什么东西,昭文帝心里都有数,譬如小太子这幅百寿图写了许多篇,这是挑的最好的一篇。
五公主显然另有意见,她对她哥道,“因为你不好好吃饭,力气才小的。你看我,力气就大。”
太子殿下道,“谁像你,天天就知道吃。”
五公主使劲儿站在哥哥身边,包包头扬的老高,得意洋洋,“你没我力气大,个子也没我高,以后叫姐姐吧。”
太子殿下低头瞅一眼,“你又穿这厚底靴。”
五公主立刻把脚缩回裙子底下,死不承认,“哪里有哪里有,快叫姐姐!”
太子殿下臭着小脸儿,问他妹,“你是屁股痒了吗?”
五公主捏着小胖拳头,“要打架么?”她哥现在成天念书,打架的空也没了,五公主好怀念两人打架的日子。
五公主成心找茬打架,不想太子殿下今非昔比,鄙视的瞅了小胖妞一眼,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五公主央求,“哥,你跟我打一架吧。”
宋皇后道,“你别没事找事,明天就是你父皇大寿,老实呆着。”
五公主翘着嘴巴道,“我想跟哥哥玩儿么。”
太子殿下拿捏着臭架子,“我可不爱跟小丫头玩儿。”
“跟我玩儿跟我玩儿吧。”五公主拉她哥的手,道,“哥,你过来,我给你看我的小笛子。我新得的,你还没见过。”
太子殿下自从进学始便自觉是个大人了,无奈他的龙凤胎妹妹完全没此自觉,宋皇后笑,“去吧,做事劳逸结合,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学习呢。”太子殿下便同小胖妞儿玩儿去了。
宋皇后对昭文帝偷笑,“自从进学,九儿不知跟谁学了一幅小老头儿的模样,每次见都想笑。”
昭文帝平日里不觉着如何,只是经宋皇后一说,也笑了,道,“太子当然稳重些好。”
宋皇后道,“兄妹两个的性子平均一下就好了。”
外面传来时断时续的笛声,昭文帝笑,“现在也挺好。”
昭文帝万寿,热闹自不消提。外头昭文帝带着太子与诸皇子大宴群臣,内宫由宋皇后主持,公主贵妇们衣香鬓影,说笑奉承。
大臣们献上各式奇珍异宝,昭文帝笑呵呵的看了,他生于皇室,天底下能入眼的东西着实不多,倒是永安侯献上的一管玉笛令昭文帝笑了,道,“这莫不是卿家传世的紫玉青云?”
永安侯恭声道,“是。”
昭 文帝自沉香匣中取出,这笛子是用一整块完整的紫玉雕琢而成,传世已有千年。永安侯李家显身于大凤王朝,这管玉笛传闻是凤武帝赐于唐神仙,唐神仙赠予李家祖 先,由此传世。昭文帝轻轻转动笛身,果然笛子尾端镌刻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赠惜春,惜春是唐神仙的俗家名讳。落款一个湛字,正是凤武帝的名讳。
笛子握在掌中,丝丝凉意入骨,昭文帝道,“听说当年唐神仙用此笛吹一曲祝青云,笛声响彻九霄,天地变色,因果流转,不知是不是真的。”
永安侯道,“臣不通笛曲,只是臣想着,既是仙物,该归于仙家,就此献予陛下,以贺陛下万寿。”
昭文帝笑,“卿之忠心,朕知道。”
昭文帝是个节俭的皇帝,万寿节也只庆祝了一日便罢。第二日将这管笛子给宋皇后一并赏鉴,宋皇后执在手中道,“倒真是好玉。说来,这紫玉笛,有一管算一管,不知多少造了来冒充的,原来真的竟藏于永安侯府么?不都说永安侯府早便遗失了么。”
昭文帝笑,“这是永安侯府至宝,怎会轻易遗失?前朝末帝曾强夺此笛,后来太|祖立国,这笛子再未见踪影,传闻就多了去。若不是今日永安侯献上,朕也想不到竟仍在永安侯府。”
宋皇后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永安侯将传世的宝物献于陛下,想是有事的。”
昭文帝道,“侯府世子之事吧。”臣子的心事,昭文帝心里有数,永安侯眼瞅着年纪不轻了,前些天内宅不宁,郑伯岩狠狠参了永安侯府一本。永安侯自己就是过继的,自然想早早立了世子,将爵位传承板上钉钉的定下来。
宋皇后抚摸着玉笛,笑,“我给陛下吹一曲。”
昭文帝笑,“就吹祝青云。”此笛亦因此曲为名。
“祝青云难吹的很,我乐理平平,还是简单一些吧。”宋皇后吹了一曲欢快小调,昭文帝笑,“这笛子给五儿使吧,我看她喜欢吹笛子。”
宋皇后用丝帕擦拭笛身,道,“这等宝物,她毛手毛脚的,别再弄坏了。”
昭文帝笑,“朕的公主,才配使这管笛子。”
宋皇后笑,“你就宠着她吧。”
“女孩儿家,可不就是要宠着些的。”昭文帝对女儿要求不高,何况五公主是幼女,素日又很得他心意。
永安侯回了府,对妻子道,“放心,请封世子的事已十之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