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会儿陆时迦的一句话,又给了她勇气。
她握着手环的手一松,放慢了语速:“你找我就只是来拿你的东西么?”
电话里沉默了片刻, 是很低的一声:“是。”
祈热听出他话里隐藏的怒气, 心里笑了, 语气却没有变化,有些突然地说:“陆时迦,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日本。”
长达十来秒的静默后, 电话那头传来陆时迦的声音,“我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祈热没有坚持, 说:“不知道也没有关系。”她停了两秒,“但是我知道,御守你不是忘了拿, 而是,故意忘了拿。”
一个故意忘了拿,一个故意忘了提醒。两人就这么一起装着糊涂,也都揣着明白。
祈热也清楚,自己这一番拆穿,陆时迦听了肯定要生气。她抬头看着车厢内的显示屏,主动截断了话题,低声说:“我到町屋了。”
她好一会儿没听见敲键盘的声音,刻意不去想象电话那头陆时迦的表情,又一次挑战自己与他的底线,自然地问:“你周末什么时候过来?”
没听到答案,祈热看向车门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开口问:“还是——”她故意停顿了一会儿,“不想来了?”
那边什么动静也没了,陆时迦像是将手机放到了一边,彻底不想听她说话了。
祈热却直觉他在听。
心慢慢放松,祈热不管他在不在那边,轻声说了一句:“你还是想见我的,对吧?”
片刻后,短促的钝钝一声传来,像是玻璃杯碰击桌面,也像是隐晦的信号直击到祈热心上。
祈热读懂了,陆时迦在听,且听得清清楚楚。
这时恰巧地铁到站,广播播报着到站提醒,祈热停了下,正要“汇报”,耳边传来陆时迦的声音,“这站下,换jy线,往新宿方向。”
祈热听了忍不住笑了笑,随着人流下了车。
这一通电话真的就通到她进宿舍,原本从多磨站到学校,她就能识路,但心里存了些私心,也就没主动挂断电话。
这样的私心也十分明显,她猜陆时迦肯定知道。
陆时迦确实知道,从多磨站到东外大最多十分钟就能走到,她却走了有二十分钟。
知道,却没有拆穿她。
他听那边说一句“我到了”,没有答话,等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才出声说:“下周六下午三点,你宿舍楼下。”
没等祈热回应,陆时迦就将电话挂了。
他将注意力放回电脑屏幕上,几个型号删删减减几次都没打对。脑海中依旧回旋着她那句——你还是想见我的,对吧。
几秒后终于忍不住起身,试图洗把脸让自己清醒过来。手一动,不留神将右手边的水杯打翻在地,杯子瞬间碎成了几块。
“草!”陆时迦没控制住吐了句国骂,整个人又像被抽了魂,不一会儿又坐回了椅子上。
桌上烟盒已经空了,陆时迦将它捏成一团,扔到一边,肩膀一塌,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回想着这段时间自己的状态。
被动。
他最终得出这个结论。
即便现在看来他还是压倒的那方,即便想求和的不是他,可他知道,自己依旧敌不过祈热。明知道她有私心,也放任纵容。
他的情绪,还是被她一句话一个动作轻易左右。
他这会儿倒气不起来了,像是主动投降般,暂时任由另一种情绪缓缓化开。
楼下的店彻夜通明,他去买了烟回来,站阳台上连着抽了几根,又不自觉想起他第一次起抽烟心思的时候,被祈热发现。
那会儿是在她公寓,他们还在冷战,她还是那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两手撑在他坐的椅子扶手上。他那会儿有多想亲近她,人就有多想远离她。他甚至还记得,当时她身上的味道,差点让他全军覆没。
今天见面,她一身浅麦色的打扮,与他上次穿着靠拢的目的就那么赤.裸.裸地展露出来。身上也用了香,穿短裙,小腿和腰细得像是伸手就能折断。
也是在她公寓,在那张全是小熊图案的床上,不止是腿和腰,她身上的任何一处地方,他都去过。他亲她,咬她,取悦她,她不似平常那般强势,贴近他,配合他,甚至故意地在出声时埋到他耳边,她的手……
陆时迦喉结动了动,猛地连踢了几脚阳台上的栏杆。栏杆颤得嗡嗡作响,也模拟不出此刻他的心。
他大口喘着气,狠狠吸了几口烟,强迫自己停止回忆和想象。烟雾渐渐弥漫开来,总算将他越来越放肆且真切的情绪模糊了起来。
直至彻底平复,他转身回了屋里。将搁在桌上的手机往里推了推,看向电脑继续工作。
不一会儿,手机嗡嗡地震了起来。他下意识以为是祈热,心猛然一提,可低头一看,心又落了回去。
是国内来的电话。他接了起来,恭恭敬敬朝那边喊了一声。
然而这通电话比上通电话持续的时间短上许多,陆时迦的心情却比刚才还要复杂,挂了电话再看向电脑,什么也看不进去。
另一边,东外大的宿舍里,祈热也什么都没干,干干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袋里想的是陆时迦的脸。他这几年性情似是大变了许多,冷淡,不黏人,但她知道,他还是原来那个陆时迦。
那个会因为她一句话就有所变化,真挚纯良的陆时迦。
确信这一点,她便可以一往无前。
她当晚没有再联系陆时迦,到第二天下了课,给他发过去一条消息:“吃饭了吗?”
陆时迦没有回。
第二天,还是没回。
祈热不放心,当晚将电话打给了国内的柳佩君。
她借着御守之名开始话题,旁敲侧击地问起陆时迦。
柳佩君说跟陆时迦通过话,“他说这几天忙着准备考试,也就没有多聊。我今天也给他打电话了,他没接,回短信说是在图书馆,他学习确实挺紧张……热热,要不过段时间,你帮阿姨去看看他?”
祈热总觉得最后这一句有言外之意,可柳佩君都这么说了,她便没有再问。
想了想,她索性又给陆时迦发了一条消息:“周末我有事,你别过来了,月底黄金周我给你送过去。”
这一条,陆时迦也没有回。
祈热没有再给他发消息,只是到了周六下午,明知道陆时迦不会来,她还是去了宿舍楼下。
坐在铺满了落樱的木长椅上等,祈热伸手将旁边一半的樱花扫下,再拾起剩下的,一片片去拼出笔画。
真的只是像在等人时打发时间般,慢悠悠拼完“陆时迦”三个字。
又站起来,用脚将面前的樱花扫到一边,再蹲下去拼出一行她唯一写得出的日文——
“あいしてる。”
等三点一过,她就回去。
她蹲在地上,拾起一片片樱花堆到已经清晰的笔画上,堆到不能再堆,她停下来,去给这一句话落下标点符号。
一个圆,还未圈出一半,视野内出现一双有些熟悉的运动鞋。
祈热整个人愣住,看着地上还未完成的句点,随即手一抓,将那小半圈的樱花给捣乱了。
她站起来,看向停在几步之外的人,陆时迦脸色不太好,但精神头还在,看着不算太疲惫。
祈热脸上没什么表情,开口说:“不是让你别来了么?”
陆时迦本不想开口,却还是低声说一句:“我说了会来。”他说着又扫一眼凳子和地上的樱花字,再抬起头,看她的眼神带着探寻和审视。
朝她伸手时语气同样冷淡,“东西。”
祈热默默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觉出他的情绪与上次的不太一样。她低头从包里掏出御守,陆时迦伸出的手就在跟前,她却拿在手里不给出去。
也不放回包里,就那么提在手上。她忽略眼前伸着的手,去看他另一只手上拿的东西,“给我带的?”
陆时迦闻言看了她好一会儿,不明白她为什么可以这么坦然。他将手收回来,这会儿也学她,不交出东西。
祈热也不在意,转个身重新坐回长木椅上,像是没看见旁边拼出的名字,朝陆时迦示意,“坐吧。”
陆时迦本能地看过去,于是再一次看见自己的名字,再往下,则是那句日语。
他心情愈发复杂了。
再看回去,见祈热正从包里掏出手机来,低头按几下,手机便传来拨打微信电话的声音。
祈热没有和他解释,直到一声熟悉的“热热”传出来,陆时迦听出来那边是谁。
“呀!樱花!”电话那头的人发现了祈热身后的樱花树,“只想着让你帮阿姨拍几张照片,怎么就没想到可以直接视频呢?”
祈热应一声,侧头去看仍站在另一边,神色有些复杂的人,她手指往旁边另一半椅子上点了点,作出无声的邀请。
另一头的柳佩君见她看向别处,便问:“有朋友在?”
祈热看回手机屏幕,刚要说话,余光瞥到站着的人终是走了过来,随后转身压着落樱坐下,与她保持着一些距离,只脑袋往她身边偏,看向摄像头,“妈。”
“迦迦!”柳佩君显然没想是陆时迦,笑意愈发浓了,“你们在一起呢?”
一句话暧昧不已。
陆时迦没说话像是默认,祈热则朝那边笑了笑,解释说:“他刚过来,来拿御守,上回落我这儿了。”
似乎是拿手机的手酸了,陆时迦见她说话时将手机换到另一只手里,手机便离他更远了。
然后听她问柳佩君,“这样看得见吗?”
柳佩君摇着头说:“看不见你俩,迦迦你让妈妈看看,你就没跟妈妈怎么视频过,现在就只给妈妈看你下巴呢?”
陆时迦听着看一眼祈热,她像是事不关己,没有要靠过来的意思,他只好伸手往木椅背上一搭,人一挪,贴着祈热坐了过去。
“看到了看到了!”柳佩君十分满意,“你刮胡子啦?下巴上干干净净的。”
陆时迦听了莫名觉得尴尬,嘴张了张,还是没忍住解释,“长长了都会刮……长得也不怎么快……”
他说着,感受到旁边人的视线,瞬间觉得浑身不自在,便看向屏幕里那头的柳佩君,故意岔开话题,“您戴新耳环了?”
柳佩君张了张嘴,“你不说妈妈都忘了,”说着转去跟祈热说话,“热热啊,下次可别买那么多东西回来,你们在国外什么都要花钱,东西还贵。不过都是好东西,你妈妈跟阿姨一起戴了这对,其他阿姨们都说好看想买,我们就说,手工限量的,买不到!”
陆时迦闻言看向祈热,看她笑着和柳佩君说话,然后去看她素净的一张脸,唇上的口红也不明显,只有嘴角弯起的时候,那抹红便跳跃了出来。
他很快收回视线,想着刚才柳佩君说的话。他没想到祈热还给家里寄了不少东西,而且这么看上去,她和他妈妈的关系好像亲近了很多。
“迦迦,”柳佩君将他唤回神,“你有空就带你祈热姐出去转转,你祈热姐刚去不熟,你也不给妈妈发照片,妈妈只能让你祈热姐发了。”
陆时迦犹豫着要不要说话,见手机屏幕晃了晃,视线一低,看向祈热一直伸着的手臂。
刚才是故意换一只手拿手机,这次却是真的手酸了。
陆时迦恨自己怎么就分辨了出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出左手,尽量不碰到祈热,将手机接到了自己手里。
他知道祈热看了他一眼,也不看回去。
电话里柳佩君没有察觉,又跟祈热说,“热热你有空帮阿姨监督迦迦吃饭睡觉,阿姨最担心他不顾好自己身体。不过现在你们一起在那边,我就放心多了。”
到后头,就多半是柳佩君在说,他们俩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