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完,她没再往阳台处看,转身出门下了楼。
在大楼外站了会儿,不见人下来,她抬脚朝外头走去。
街上灯火阑珊,祈热看着形形色色的景与路人,心底的情绪越堆越多。
上一次是七个月,这一次是时隔九个月。
九个月自然比七个月长,但祈热觉得不止是时间上,还有很多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也变得绵长深厚。
心里像是碎石筑塔,原本就已经有了基底,工人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将塔越堆越高。这会儿已是夜晚,却像上了发条般加班加点,势必要提前竣工,筑造出坚固、轮廓清晰的塔,再点上一盏指引方向的灯。
祈热回忆刚才那张脸,笔直地沿着街道往前走,走着走着倒跑了起来。
梅城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去年严寒得多,不对,应该只是今天尤其冷。在今天之前,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太感受得到温度,即便刮风下雪也穿得不多,这一刻却清楚深刻地感受到那股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的寒意。
她松了一口气,她终于又感受到冷了,跑了一会儿,又重新体会到热。到公寓脱下外套,在镜子前站了片刻,身上温度下去,又觉得冷。
她回头看向墙上长久失修的空调,拿了手机将电话拨了出去。
隔了不到二十分钟,修理工便上门来了。师傅穿一套脏旧的工服,背一口袋修理工具,在祈热的带领下站到了空调底下。
祈热说明了问题后便出门去厨房倒水,又找出一盘小点心端到客厅桌上,随后进了房门。
不用修理师傅说明,她听见空调运作的嗡嗡声,便知道是修好了。
“这么快?”不过是她倒杯水的功夫,祈热很是惊讶,“我之前试了很久,也没看出来哪儿坏了。”
修理师傅还是刚才那副模样,工具似乎都没有拿出来,笑着跟祈热说:“老师您这空调没坏,就是有些年头了,”他扬了扬手,将自己一身有些脏的工装展示出来,“跟人一样,看着旧了脏了点,”他说着往自己胸口拍了拍,“里头没任何毛病。”
他说着准备要走,笑吟吟继续说道:“有毛病也正常,都用这么久了,不可能一直跟买来的时候一样,你拍一拍,敲一敲,就又能用了。实在不行也不用坚持,换台新的就好了,现在空调不贵的。”
祈热跟着一道往外走,顺手从挂在门口的包里掏出钱包,“没坏就成,劳您特意跑一趟,您看这得怎么收费?”
修理师傅忙摆手,“没修收什么钱呐?今年冬天可冷,我就当吃完饭跑个步。”
祈热坚持要给,对方却坚持不收,热水也没喝,只从盘子里拿两小袋糕点,说带回去给女儿吃。
祈热重复道着谢,关上门后只觉心里一暖,回到房间,暖气一吹全身也跟着暖了起来。
她倚在桌旁,看着对面床上被单上的图案出神。上回换厚被子的时候她就犹豫过,最后还是作罢。眼下空调修好了,那三件套也该回到空调坏了之前的模样。
她这回没有犹豫,从柜子里翻出先前洗干净叠好的床单被套,往床上换好后,她又回到桌前,再看过去,总算是顺眼了。
等洗了澡准备睡下,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这是今天第三次看到“111”,祈热觉得特别稀奇。
“又干嘛?”她忽略晚上班堇和祈凉的对话,故作轻松地问。
“卡我收了,等挣钱了还你。”祈凉语气少见地缓和。
祈热已经躺到床上,鼻尖还能闻到被套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人也跟着柔软了一些,“量力而行吧,等你有钱了再说。”
“……”祈凉没说话,却也没挂断。
祈热摸准他的心思,忍着笑说:“你要是想道谢也不是不行,回答我一个问题。”
祈凉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直接回:“陆时迦没交女朋友,我问过他了。”
“谁说要问你这个了?”祈热立即反驳,停了停问:“你现在跟班堇在一块儿?”
“那不然?我在她这儿。”祈凉语气十分平和。
“没吵架了?”
“说开了不就好了?这事儿确实是我想错了,错了就认,被她骂几句就和好呗,还要怎么样?”祈凉故作语气不耐,甚至有些嫌弃,“咱俩不一样,班堇也没你那么狠心,说分就分。”
祈热被他说得一愣,电话那头祈凉不见停,继续说:“我以前以为你什么都不怕,现在想想,你就是个胆小鬼。”
祈热立即否认,“我不是胆小鬼。”
乍听两人像是在幼稚地对骂,实则都十分严肃正经。
“你还不是?”祈凉被她气笑了,“随便你,挂了。”
这一通电话,祈热被气得够呛,她点开手机打算重新把电话打回去,告诉祈凉她现在不是了,可真点开通讯录,又没有拨出去。
光嘴上说没什么意义,干脆不说。
虽然有些气,这一夜她却睡得尤其安稳,第二日精神头比前一日还好。
再上两天课,元旦假期一放,祈热回了趟家。
进院门下意识往陆家看,没听见什么动静,便步履不停地往自家走。家里也没人,看来是都出门了。
外头冷,她却搬了凳子坐在屋檐下,也没有瞎耗时间,密切关注着群里的重要通知。
坐了有半个钟头,院门终于被谁推开了。
祈热手上动作停下,却没有抬起头,低着脑袋只看见一双运动鞋出现在院门口。
那双鞋没有半刻停顿,随着关门声落下,自然地朝着屋檐下而来,上了台阶后到了大门口。
祈热用余光瞥着,待门被推开时,她抬起头看过去,语调轻松地喊:“陆时迦。”
推门的人明显一愣,顿了顿,回过头来时面无表情。
祈热面上自然,她张了张嘴作出一副有很多话要说的模样,出声却是:“没什么。”说完就又低头看起手机来。
看了一眼,将余光和凳子一齐收了,起身推开自家大门,还没进去,隔壁的门“哐”一声被关上了。
祈热没忍住看过去,定住片刻,抬脚进了屋。
晚上季来烟大包小包提着回来,说明晚和陆家一起吃饭,祈热应了声,第二天却一早回了公寓。
她就是故意的。
等放寒假她再回家,陆时迦已经回了日本。
这次见了两面,也算是进步了。祈热默默想着。
放寒假后的头两日,祈凉也回来了一趟,口袋里揣着祈热当初给他的银行卡,到了家往桌上一放,解释说:“用了一小半。”
祈热看一眼那张卡,“问题解决了?”
“算吧。”祈凉揉揉脸,黑眼圈明显,像是刚通宵完。
“那缺的也不多,”祈热分析着,“几万块钱你就非闷着不说?”
“谁说几万了?我自己还把家底给赔了,还有……”他止住话头,见祈热等他继续说下去,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其他的陆时迦给我补了。”
祈热掩饰了惊讶,“他哪里来那么多钱?”
“赚的呗,他一去日本就开始跟着师兄干了,应该赚了不少。”祈凉不以为意地解释,语气里带着几分歆羡。
祈热听了却不放心,“他自己创业,就不需要钱了?”
祈凉干脆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他不是借我,算是买我,他出钱,我给他做网站。”
祈热有些稀里糊涂,“什么网站?”
“说了你也不懂,反正跟他专业有关,机械嘛,他就搞各种质高价低的零件,汽车、医疗……各种都有,从日本往各国卖,利润贼高。”
祈热虽然早就听他说过陆时迦在创业,这会儿听了还是有些惊讶,她怎么也没想到,陆时迦竟做起了买卖生意。
“你那个钱……”祈凉没忍住要提起。
祈热收回心思,“钱怎么了?”
“没什么,”祈凉一口否定,“我挣了就还你。”他似乎是特意回来还卡,任务完成就又走了。
祈热揣度着他没说完的话,想不明白,索性不费那个功夫。
自放了寒假后她始终待在家,没再回学校,祈畔和季来烟虽觉得奇怪,也没问。倒是柳佩君三番五次问她忙不忙,祈热摇头,说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
她没有撒谎,确实是很多事情都办完了,即便没完的,也都让别人帮忙继续办下去。
“那要不明天你陪阿姨去个地方?”几次对话过后,柳佩君提了请求,顺道也卖了个关子。
祈热思索片刻,没有多问便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上午,柳佩君便开车载着祈热往目的地而去。
祈热看着沿路熟悉的街景,忍着好奇没问出口。柳佩君应该是故意不说,那估计她们要去的是个特别的地方。
既然她不说,那她也就不问。
而另一个让她没心思问的原因则是,她上了车后才反应过来,她和柳佩君从来没有单独外出过,更没有一起单独地坐在同一辆车上,甚至柳佩君还是开车的那个。
而更奇怪的是,祈热竟没有半点不适与尴尬。
或许是因为柳佩君对她的态度早就有了改变,也或许是她自己长了年龄,不似小时候那般不讨喜,但她清楚,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陆时迦曾经告诉过她,柳佩君知道她和陆时迦在一起过。
知道却从没有说破,甚至几次三番地想要从中撮合,祈热很难不看出柳佩君的态度,也明白里头的原因。就是因为这样,她面对柳佩君的时候没有反抗情绪,反而觉得有些亲切。
倘若有一个人喜欢你,你也更容易喜欢上那个人,尤其是那个人以前对你颇有微词。一旦反水,感触便会多千倍万倍。
人便是这样,不是卑微,是懂得爱。
这样想着,祈热愈发轻松,也对即将要去的地方更加期待了起来。
两人既然已是同行者,是同伴,那便不会做无声的同伴。
去的路上,是柳佩君先起了话题,而话题也毫无惊喜地紧紧围绕着陆时迦。
“你说他上次回来吧,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压根没跟家里说一声,一声不吭地就回来了,真是把我吓一跳,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儿了呢……回来就重感冒,我都跟他说了多穿点,不听!每天电话不停,说的日语,我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问他就说是同学,哪来那么多同学呀?”柳佩君似是抱怨,倒更像是透露,也有故意往坏里说的成分,“他也不跟家里要钱,打过去了又给打回来,我就怕他吃不好穿不暖,好在没有继续瘦下去,他说在运动,这个倒不像是骗我,我摸着他胳膊上确实挺紧实,不虚。”
祈热听了下来,觉得都在意料之中,陆时迦虽看着不像以前那么爱笑,阴郁了许多,但该办好的一件不落。他一旦上了道,只会越来越好。
“可我还是担心。”柳佩君如是说。
祈热想要安慰,却不知道怎么开口。陆时迦创业肯定很忙,不跟家里要钱自然是因为不缺,而从柳佩君说的来看,他根本没有把创业的事情告诉家里。
她知道担心的滋味不好受,还是试图抚慰柳佩君,“他已经是成年人了,也没有不回家,在国外压力挺大的,性子变了情有可原,而且他成绩好,肯定都拿奖学金,不差钱的。”
祈热说话的时候,柳佩君细细地听,同时揣度祈热话里的态度,虽不好判断,但觉得情况似乎没有她预想的那样不妙。
是以到了梅外附近的一片高档小区外,柳佩君没再卖关子,生怕祈热逃了似的,扣着她手腕将她往里带,小声地说:“迦迦在这个小区里买了套房子,把钥匙给了我,我想着来看看。”
祈热惊得好一会儿都没说出话来,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陆时迦这么快就买了房。
他当初哭着给出的承诺,在他们分开之后,仍然兑现了。
当然,很大可能并不是因为承诺,可祈热还是有些心惊胆战,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她逼自己回过神来,又细细想了想,陆时迦应该是两个星期前走的,房子这么大的事儿,柳佩君不至于这么晚才来看一眼。
而且,就算他创业,也不大可能一下子就拿出这么多钱来,要知道梅城的房价高得吓人,而眼前的小区在高校附近不说,还在市中心,房价只会高,不会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