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迦知道他要问什么,心里也早就有了答案,“我有自己的打算,反正我不会放她走的,我不信她真不喜欢我了。我会好好上课,”他侧头喊一句陆正午,“我现在已经存了不少钱,以后也会挣更多,她希望我过得好,我就努力变得更加优秀,过得更好。”
“爸,”陆时迦说到以后,心情好了不少,“她真的很好,真实,有时候又故意很虚伪;很凶,却又很关心我,知道我在想什么;人缘也好,很开朗,什么都很优秀,长得也特别好看,特别多人喜欢她,是她让我变成现在的样子。”
陆时迦说着说着竟淡淡笑了起来,语气坚定,“她是我最喜欢的人,以后我要娶她。”
陆正午想要配合儿子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心里感慨万千,一时唏嘘不已。
陆时迦说的每一个优点,他都一清二楚,也因为清楚,所以才会那么喜欢祈热,总说希望有一个她这样聪明又活泼的女儿。
他对她好,知道她不喜欢陆时樾,也在心里期待着,以后她会遇上和她更加相爱的人。可造化弄人,他不得不做一回恶人,哪知今日又听到这样一番坦言。
他不得不承认,他动摇了。矛盾的是,动摇的同时,似乎也更加坚决了。
他以为陆时迦已经慢慢放下,可刚才那番话证明他想错了,他为自己儿子的专情动摇。可更害怕他以后就只是停在这里,走不长远,是以更加坚定地认为,他必须找个机会再和祈热好好谈一谈。
眼下倒急不得,他先应付当下的状况,最终还是挤出一丝笑,“迦迦,人都是会变的,感情也是。有的时候不需要太钻牛角尖,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你还年轻,优秀的女孩子很多,以后慢慢接触得多了,你就会明白了。”
陆时迦竟点了点头,“我知道,比她优秀的人很多,”他话锋一转,“可是我就是只喜欢她,我每天都想她,她都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了,我还是喜欢她。”
“反正,不是她的话,我不会再谈恋爱,也绝对不会结婚。”
言至于此,陆正午已经不敢也不好再委婉地劝说什么,他沉吟了好一会儿,又听陆时迦似是没了办法才说:“我暂时不和她说话,先故意气她,我不信她能无动于衷。”
原来同坐在一辆车上,几句话就能让两人的心境如此不同。
唯一有些类似的,是两人对祈热的归来有相同一份、意义却不尽相同的惴惴不安。
祈热是在祈凉和陆时迦共同的谢师宴前一日回来的,不是巧合,是几个家长特地为了等她回来才选的日子。
季来烟先在电话里告诉了祈热,表面是告知,其实是在询问她的意思,若是她不愿意,季来烟便可以建议提前宴请。
祈热刻意地不让自己想太多,嘴上回的是“都行”。
等她回来已是八月底,她先将行李带回了公寓。整两个月的外出,屋里落了一些灰,她先擦洗一番,再洗澡换一身衣服。
晚上是教职工聚会,结束后她直接住在了公寓,第二天一早将车开到楼下来接她的,竟是祈凉。
祈凉远远就见祈热从楼道口出现,嘴里不禁骂出一句“握草”。
等人坐上车,他也忘了移开目光。
祈热知道他在看什么,抚了抚头发后她目视着前方,不以为意地问:“有这么好看么?”
祈凉没作出反应,他觉得祈热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不只是因为她那一头有些突然的绿毛,还因为她漫不经心的状态。
她以前总要对他挑三拣四,这一回却一路无话,低头看着手机,时不时发一句什么,偶尔还笑一声,更多时候只是面无表情。
祈凉频频注意着她,不小心走了弯路,祈热也没发现。
承办谢师宴的酒店还是上回陆时迦过生日那家,祈凉去停车,祈热便从正门进去。
这会儿还早,几个家长还在张罗,祈热直接朝正在帮忙挂气球的季来烟走去,到她身后忽地拍她肩膀,故意吓她,等她回过头来,她才笑眯眯喊一句,“季老板。”
季来烟看到她头发后笑了,“这个颜色不错。”
柳佩君就在旁边,闻言回了头,听祈热朝她打招呼,她忙笑着夸她,转而去看对面正和陆正午一起贴自个儿写的对联的陆时迦。
“迦迦!”柳佩君朝那边喊,“你过来这边挂气球,我来和你爸爸贴对联。”
陆时迦早就注意到悄悄从门口进来的祈热,视线也追着她一路到了对面。
十几分钟之前,他收到祈凉发来的消息——“祈热染绿毛了!!!”
因为被提前告知,他脑袋里已经想象过,可见到真人,还是吓了一跳。他要不是极力控制着自己,早就半路拦人将她截走,再独他一个,好好地看看她。
这会儿柳佩君喊他,他恨不得立刻跑过去,但尚还有些理智,于是稍稍抬高了音量,“马上贴好了,外头还得贴。”
他故意不过去,旁边陆正午脸色沉了沉,他明白陆时迦为什么不听柳佩君的安排,理由便是那日他说的“故意气她”,也就是故意离她远一些。
陆时迦其实也没有多刻意,被陆正午和柳佩君逼着去敬酒的时候,到祈热那一桌,他甚至特意站到了她旁边。
她穿收腰的短裙,身上是她独特的香,陆时迦在她右边,故意地将酒杯伸往左边的人,肩膀挨到她,声音就在她头顶。
相触碰的时刻十分短暂,很快他就被陆正午招呼着去往下一桌。
等他终于转完一圈,再看过去,已经不见祈热的身影。
陆时迦气恼地连灌下几杯酒。
祈热是直接回了学校,她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也能惧怕回家。祈畔给她打了几个电话,她随便扯个谎,在公寓一待便待到了开学。
开学前一天,她接到一个有些意外的电话。
对面是鹿小诗,先是询问她近况,从工作一路问到了感情。
祈热这段时间始终没有出门,每日窝在空调房里翻翻书、充充电。这会儿鹿小诗问及相关,她没有避讳,直接回三个字:“分手了。”
“啊?”鹿小诗很是震惊,很快又平静下来,“其实早发现不合适也好,就不至于像我这样,”她笑了一声,“我打电话是要告诉你,我辞职了。”
虽然已经被提前知会过,祈热听了还是有些怅然,默了默问:“你接下来去哪儿?”
“和emily去法国度假,虽然已经过了他们的长假,反正我也没事,正好还避开大部队了,就当去散散心。”
祈热笑了笑,“我在法国那两年都没怎么休假。”
“你那会儿是去读书嘛,我这是去玩,还有人作陪。”
祈热好一会儿都没说话,那边鹿小诗再度开腔:“等我去了,可能就在那边定居了。”她语气有些神秘,像是单独透露给祈热,“其实我还放不下他,所以我得离他远一点,眼不见为净。”
祈热想了想,深以为然。
是以,开学之后,她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回家。她又过上了三点一线的生活,教学楼,图书馆,公寓,来回辗转。
她以前痛恨写职称论文,现在却乐在其中,只有这样,她才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些有的没的。
不过有时候又有些失控。有一回她搬了电脑去图书馆写论文,恰逢中午,校园广播正放着一首歌,里头有歌词是“快乐渺无音讯”“我好想你/却不露痕迹”。她听得入神,等从这首歌回过神来,面前已是她敲出来的,满屏的“陆时迦”。
后来她就再也不听校园广播了,自己戴一副耳机,听着法语电台。
办公室里有新来的老师,活泼张扬,爱打扮,喜欢追剧、追综艺,几位老师都说,像是看到了当初的祈热。
祈热一直觉得自己没变,直到现在有了鲜明的对比,她才终于相信了徐云柯的话。
新老师一闲下来就四处给所有人推荐刚开播的亲子节目,她用法语里的念法和声调读里头的“kimi”“angela”,能把整间办公室的人逗笑。
祈热也被她热情地逼着看过十来分钟。十来分钟,有九分钟她都神游天外,想的竟是,她和陆时迦以后的小孩会是什么样。
等回过神后,她气得用力掐自己大腿,让自己回到现实。再之后,她便刻意地避开那位新老师。
那位新老师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一段时间都没来找她,隔了一两个星期,又站到了她办公桌旁。
大概是憋了很久,新老师开口声音有些小,“祈老师,大家都说我有点像你,其实我很心虚,我就不敢像你染这个颜色的头发。”她朝她比出一个大拇指,一脸真挚,又说:“我真羡慕你,大胆,业务能力还强。”
祈热没听懂,有些迷茫。
“你还不知道呢?就那个傅雷翻译出版奖啊,今年不是多了新人奖么?你入围了!”
祈热听后的第一反应是看手机,果然见到花自酌发来的入围消息。
很快,办公室里的人都知道了,一个个排着队来恭喜她。徐云柯是里头最特别的,带着包薯条放到她桌上,说是贺礼。
祈热忍俊不禁,拿起来左右看了看,是平平无奇的原味薯片,就要放回桌上,她又偏偏注意到上头的“qs”商标。
qs,她当初在陆时迦校服上画神舟七号,署名的时候担心被柳佩君知道,故意把她名字改了个字母,写成的恰好就是眼下包装袋上的qs。
这个商标,和那个人,还真是无处不在。
祈热疲累地趴到了桌上。
徐云柯在她隔壁坐下,长叹了一口气,等祈热看过来,他往椅背上一靠,耸了耸肩说:“和相亲对象掰了。”
祈热不觉得意外,配合着问:“怎么了?”
“我的问题,”徐云柯脸上倒是没有自责,“我觉得我有点毛病,一旦确定了恋爱关系,我对一段感情就没法保持长期的热情,”他笑了笑看向祈热,“所以我庆幸当初你没有答应跟我在一起,不然我可能已经对你厌倦了。”
祈热被他逗笑,也故意开玩笑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徐云柯竟点了点头,“人生处处有变化,我以前也觉得我自己应该挺专一的,现在发现并不是,我还是比较适合一个人过,”他朝祈热“诶”一声,“我以前还觉得你不像是有耐心搞学术的,我才是适合的那个,现在,反过来了。”
说到这儿,他便故作老气地感叹一句:“人生啊……”
祈热听着听着才反应过来,“你是没交材料,又被花老师批了吧?”
“这么明显?”徐云柯看着心情是真不太好,又叹了口气,“学术不好搞,早晚得把我pk出去。”
祈热刚要说话安慰他,桌上手机震了震。
是祈凉,简单的五个字:“周五有空吗?”
祈热还未编辑完,第二条消息又蹦了出来,“我生日,回家吃饭。”
祈热没有回,将手机放回桌面。
从那次谢师宴开始,她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回家,中途季来烟和祈畔各自来学校给她送了些吃的用的,明里暗里要她回家吃饭。
祈热之所以坚持不回去,是因为祈凉给她发的消息里透露出一个信息:陆时迦每周都会回木樨门,比任何时候都频繁。
祈凉也通过各种说法告诉她,陆时迦拼了命似的在学习,学习理论,学习各种技术软件,学习之余还挤出时间做兼职。还说他日子过得抠抠搜搜,一顿饭都不愿意吃好的。
后来,祈热还在梅大门口的餐厅里,亲耳听见陆时迦说,他在学法语。
祈热还是去了祈凉的生日聚会,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外头的餐厅,聚在一起的不是家人,而是祈凉的同学和朋友。
来接祈热的也不是祈凉,而是开车堵在她公寓楼下的班堇。
几个月不见,两人看到对方都愣了愣,一个是为对方的头发,一个是为对方的纹身。
班堇直接给她拉开车门,“我都来接你了,不会让我白跑一趟吧?”
祈热骑虎难下,不想拂了班堇的面子,又想着她要跟着祈凉一块回家,她作为姐姐,回去是起码的尊重。
可等上了车,才听班堇说,她们要去的不是木樨门,而是梅大校门口。
祈热听着心一紧。祈凉的生日聚会,陆时迦没有不去的道理,除非他和她一样,想着办法在躲她。可从祈凉透露的各种消息来看,他专注于学业和生活,应该根本没有时间想些其他乌七八糟的。
他过得很好,祈热暗暗下着结论。
梅外到梅大有二十分钟的车程,祈热却觉得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下车后低头扫一眼自己的装束,庆幸自己穿得不像平时那么正式无趣。可等进了门,远远看见一群打扮时髦、浑身透着青春气息的人,祈热又觉自己庆幸早了。
明眼人一看,应该都看得出,她和他们不在同一个年龄段。
她看过去的同时,也毫无意外地看见了陆时迦。
陆时迦换了新发型,终于不是短寸头,留长了些,刘海乖巧地遮住一半前额,鼻梁上还搭一副眼镜,是祈热从没见过的模样。
走近的同时看到了他全身,白色的衬衫外是牛油果色的无袖开衫,连扣子也是慵懒的,下头宽松的黑色休闲裤遮住运动鞋口,整个人看着游刃有余,带几分别致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