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乍听没什么问题,可一桌的都是知情人,一时半会儿倒不知道柳佩君的态度了。但话题进行到这里,席上终于轻松了不少。
吃完一餐粽子,柳佩君出于礼貌留徐云柯吃晚饭,徐云柯拒绝,起身的时候祈热也一道站了起来。
“晚上系里聚餐,一个都不能少。”祈热解释道,然后与徐云柯一起离席,打完招呼,两人便一起出门。
还在院子,徐云柯就轻轻笑出了声,“我看也没那么严重,至少陆时迦的妈妈还是挺不想看到我的。”
祈热看他一眼,企图打消他的念头,“她还不知道。”
徐云柯有些惊讶,眉头跟着一皱,“不知道?那她怎么这么着急?”
祈热没有深想,只说:“她本来就不太喜欢我。”
“我看未必,”徐云柯说出自己的直觉,“她很紧张你。”
祈热压根没有心思追究,脑袋里全是陆时迦那张脸。两个月不见,她初看他那一眼甚至心颤了一下。
少年长得飞快,坐着看不出身高的变化,但脸部轮廓似乎深了一些,也或许只是她的错觉,她又觉得,他好像又好看了一点。
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好看。
想到这里,她发现自己刚才的那份侥幸与欣喜着实卑微,也违背了自己的初衷。再待下去,指不定又要动摇,所以她临时找借口出来,算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粽子把我给吃饱了,你是还打算请我吃晚饭?”徐云柯故意将平坦的小腹摸出“圆滚滚”的形状。
祈热顿了顿,说:“我请你吃饭,你陪我喝酒。”
他们直接去了李妲姣的火锅店,菜没上几道,酒先上了一打。祈热不喜欢喝啤酒,仍一杯杯往肚子里灌。
吃到一半有人进来,祈热瞥了一眼,转回头后又忍不住看过去。上回就觉得眼熟,这一次看到,祈热终于想了起来,这位不就是那次在门口破了轮胎,跟李妲姣借钱的老师么?
她猜测的时候,李妲姣起了身去招呼,过一会儿才回来。
祈热故作八卦,“这么多员工,非得你去招呼?”
李妲姣耸了耸肩,“朋友嘛,从那次破了轮胎开始都光顾我这一年了,给我钱赚,我服务肯定也得到位。”
徐云柯喝了点酒,也故意八卦地问:“追你?”
李妲姣竟点了点头,“似乎是这么回事儿。”
祈热这一回笑得真诚。回想李妲姣的前男友她还觉得恶心,现在远远看一眼那位很是低调,正一个人吃火锅的梅外同僚,她凭着直觉判断:“感觉是个靠谱的人。”
“来,”祈热举起啤酒罐,“干掉这罐,我就不喝了。”
这句话说了不下十遍,李妲姣和徐云柯却都没有拦她。法语系明天还有会,可以不去;暑假确实要跟队去北京交流,但还没到暑假呢。
她面上笑容不断,话也和平常一样多,但是,心里难受得很。
一晚上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啤酒罐堆在一块儿显出几分潦倒。祈热喝醉了也只是安安静静地睡,这一觉,她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李妲姣的休息室很小,勉强放下一张一米二的床,翻个身,面前便是一堵雪白的墙壁,再翻回去,电脑桌贴着床沿,没有多余的缝隙。
祈热揉着太阳穴坐起来,先上厕所,洗漱后便开了门出去。
一门之隔,里头安静异常,外头人声鼎沸。墙上的电视机音量比往常大,祈热抬头看一眼,画面里是新闻频道,她呆呆看了会儿,知道是神舟十号发射升空的直播。
没多会儿,指挥员开始倒数,倒数结束便是点火,飞船起飞。
与火锅店里只稀稀拉拉几个人看着屏幕不同,梅城的另一家酒店里,按时到达参加散伙饭的毕业生们,正一齐认真观看载人飞船升空的过程。
一群尚未脱去稚气的学生,认真的模样倒更像是在上课,直到画面里出现习.大大的画面,大伙儿才笑了起来,气氛跟着轻松了不少。
观看完直播,屏幕一切,开始播放一部老片子,《毕业生》。
一部电影的时间,并不够即将各散天涯的毕业生们诉衷肠,道离别,又展望未来。
也不知道是谁找酒店的人借来一把吉他,推来推去,最后推到了祈凉身前,紧接着,祈凉和吉他又一齐被推到酒店最显眼的地方。
祈凉脑袋里有个小曲库,刚才播了《毕业生》,他索性就唱里头的《the sound of silence》。
《毕业生》,陆时迦曾经和祈热一起看过,祈热不喜欢这部电影,但喜欢里头这首歌,偶尔还会哼一两句。
陆时迦却都喜欢,电影,歌,还有她,他都喜欢。
现在的他与电影里头的主人公班杰明有几分相似,看似有明确的目标,实则和他一样迷茫,弥漫在他周身的气氛也与电影里的压抑类似。
身边人都是明媚的,他则是阴沉的,格格不入。
旁边的同学积极地喊他喝酒,陆时迦婉言谢绝,拾起筷子随意夹起什么送进嘴里,嚼几下,他停了下来。
大约停了有五秒,他径直抓起面前的酒杯,朝拿着酒瓶的人伸,让帮忙满上一杯。
他喝酒容易醉,祈热先前严令禁止他喝,他差点都忘了,不对,是记得太清楚,以至于形成了下意识。
他不清楚自己的酒量,所以只是机械地,不断地喝。喝得急,一会儿脸就通红。
2班的人尚未发现,隔壁1班就有观察力惊人的学生捅了捅祈凉,“诶,你姐夫酒量不错啊。”
祈凉抬眼看过去,定睛一看,心说不好,立即起身跑了过去。
在祈凉眼里,陆时迦的酒量约等于一杯倒,等到了人跟前,他目测陆时迦可能已经倒了得有几十次。
陆时迦不过是在硬撑,面前一阵天旋地转,也坚持一杯杯往肚子里灌,生怕自己不醉,但明显,他高估了自己。
直到见到祈凉,他终于手一撑,人往桌上趴。
祈凉将他脑袋一扳,潜意识里想到一个人,面前的人倒是有读心术似的,嘴上喊的比他想的还快,然后伸出一只手似要抓住他,可刚伸出去就没了力气,直接倒回了桌面,嘴上却不停,断断续续喊那个名字。
祈凉脑袋飞速运转,然后掏出手机来,先打开相机朝陆时迦的脸拍下一张照片,再点进微信,把照片发给了班堇,问一句:“咋办?”
他还是怂,不敢直接发给祈热,只能求助于女朋友。
他以为班堇肯定又要让他直接发给祈热,隔了一会儿,收到的却是:“陆时迦是不是又帅了?”
祈凉差点没吐酒,碍于班堇嘴里越来越帅的人眼下并不舒服,他没有开玩笑,又问一遍:“告诉祈热?”
“当然要告诉,但是别太直接,你们爸妈是不是都在家?”
祈凉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他们出来之前,柳佩君和季来烟都在家,要想帮眼前为情所困的人,回去肯定不方便,便问:“给他弄到酒店?”
班堇没立刻支招,突然插一句:“我发现你这好朋友特心机,明显是故意喝醉的。”
祈凉刚要解释,班堇又发来第二条消息:“但是我喜欢,实在是高。”
祈凉便不想解释了,低头看一眼皱眉正喃喃喊人的醉鬼,或许是被班堇刺激了,他也跟着有了心机。
点进和祈热的聊天框,他快速输入几句:“晚上回不去,有人喝醉了,怕回去被骂,你能不能帮忙送我和陆时迦的身份证过来?酒店开房要用。”
他故意说得模棱两可,偏不直接说谁喝醉了,又故意隔了一会儿,发过去第二条:“没空就算了,让他自生自灭吧。”
然后是第三条,告诉她他们聚会的地址,说会就近找一家酒店住。
等了好一会儿,没收到回信,祈凉有些气馁,他看一眼陆时迦,心里念叨:“不是不帮你,兄弟我尽力了。”
本想就这么算了,可看陆时迦那副难受的模样,他到底做不到置之不顾,先喊了个同学一块儿把人架了出去。
隔壁就有家不错的酒店,祈凉这么久都在攒钱,早就成了节衣缩食的大好青年,看到酒店价目表的时候好一阵心疼。他使劲地咬了咬牙,才先要了一间房。
先前有段时间,他和陆时迦一起讨论过结婚的事儿,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倒是一致地决定,以后随时把身份证带在身上,虽然登记还得要户口簿,可不是没有呢嘛。
这么想着,祈凉往陆时迦口袋里一掏,果然就掏出他身份证来,递给前台,登记也只登记了陆时迦一个。
他把人搀到房间,又拿了手机“请示”班堇,班堇只回一个字,“撤。”
撤是得撤,撤之前,他给祈热发了定位,又说:“陆时迦带身份证了,我给他开了个房间,酒店很安全,没什么问题。班上还有活动,我先去嗨了。”
是漏洞百出的消息。光是这么长一段话,就不是祈凉的风格,祈凉倒是一点不心虚,坦荡得很,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我说这么多,就是要你来看看陆时迦而已。
他只是赌一把,也不敢真的走人。往酒店大厅里隐蔽的地方一坐,开始当隐形的“守门神”,门口每进来一个人,他都得看一眼。
祈热来得比他想象的快得多,上一秒他眼看着她进门,下一秒,手里的手机便开始震动。
他暗自庆幸自己调了手机模式,不然这会儿得露陷。
他身子往下滑了滑,将自己彻底隐藏在桌子后,什么也没干,只是看着手机陆续响了几遍,然后归于平静。
再直起身,大厅里已经没了熟悉的身影。他紧盯另一侧的电梯,电梯正往上,最后停在的目的层,恰好就是陆时迦住的那一层。
祈凉终于松了口气,起身伸了个拦腰,抬脚往酒店外走。
酒店的十八楼走廊上,祈热对着手机里祈凉发来的短信在密码锁上按下一串数字。“吱”一声,门立即开了。
推开门,里头灯光很亮,将室内照了个通透。
祈热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才迈了步子走进去,反手将门关上。
祈凉订的是豪华套间,沙发茶几衣柜俱有,进门却看不到床,面前立一堵墙,留一道开放式的门。
祈热深呼吸几次,快步走到了卧室。
卧室没有开灯,借着外头的光,能看到床铺的轮廓,以及歪睡在床上的人。
祈热只是往床边靠近了一步,床上的人就翻个身,含糊不清地问:“祈老师,你来了吗?”
祈热心忽地一抽,她站在原地没动,紧接着,床头灯被陆时迦伸手拧开,他没有看过来,好像只是猜测有人来了,嘴里重复说着一句什么。
祈热听不清,忍不住靠过去听,听不见,就再靠近一点。
她闻到一股清淡的酒味,眼睛里装的是他红得有些透明的脸,也终于听到他嘴里说的是:“我难受。”
陆时迦连续说着,“我难受。”他像是看到了祈热,又像是没有,只是伸手拉住她手,然后放到自己胸口,“我这里难受。”
“我这里难受,祈老师。”
祈热探身仔细看着他,他喝了酒,眼睛却还干干净净,面上微红,倒显得一张脸更有生气。
“我难受……”他又说一遍,一张脸皱在一块儿,看上去似乎是真的不舒服极了。
祈热原本是漠然的,可看他难受得眼角渗出泪来,这份伪装便没再持续。
她伪装,不过是掩盖她忍不住要来看他的事实。
她终是卸下防备,伸手碰上他侧脸,明知道他意识不清醒,也问:“哪里难受?”
陆时迦听明白了,伸手覆上她手背,然后摇头,“我不知道,就是难受,哪里都难受……”
他眼泪越流越多,祈热顿时慌了,她倾身过去,用指腹去擦他眼角的泪,嘴上却忍不住凶他:“我跟你说的你都忘了是不是?说了不能喝酒,现在知道难受了?”
陆时迦像是没听见,伸手往她双肩上按,还是那句,“我难受,祈老师,你抱抱我,”他挪了挪,到了她身下,离她更近,“你抱抱我……”
祈热往后缩了缩。陆时迦喝醉了会变得十分脆弱,以前还脱过衣服,而且等他醒来,他自己干了些什么,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以前上过他的当,不会再上第二回 。
他要是不记得反而更好,她这会儿铁定就会抱他,甚至忍不住会亲他,他一哭,她就忍不住。可他都记得,所以她不能这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