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说了几句后,又转头看白玉堂:“你不是回东京拿东西了么?这么快回来了?”
叶姝岚立刻狐疑地看过来:“堂堂你回去过了?”
“拿点东西。”白玉堂点头。
叶姝岚立刻想起眼睛上抹的药膏,略开心。
又被无视了。老和尚不高兴地瘪了瘪嘴,看了一眼白玉堂手里的卷宗,长袖一甩,便卷了过来:“既然女娃子已经看完了,那老衲便收回了。”
说完,袖着手就走了。
白玉堂拦住正要追过去的叶姝岚:“你若想看,回去我默写一份给你。”
叶姝岚这才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对了,你刚才不是说知道藏剑如今的状况吗?给我……说说吧。”
白玉堂在桌边坐下,随手煮起茶——这少林寺地处少室山,平日饮用皆是清泉,用来煮茶再好不过——当袅袅的白雾蒸腾起来时,他才道:“……你可晓得,在战争中真正失去的东西是什么?”
叶姝岚坐到桌边,看着隔着白雾白玉堂有些模糊的好看的脸,犹豫道:“是……人吧?”
“是人。”白玉堂点头,“也是那些人所背负的种种传承。当年在战场死去的,有一大批各门派的精英,那都是门派未来的希望和未来。我听闻,当年藏剑山庄不过短短十几年便声名鹊起,甚至压过当年声名赫赫的百年世家柳家霸刀山庄,十年一度的名剑大会人人趋之若鹜。靠的,是一手高绝过硬的铸剑之术。作为一个以铸剑为根本的家族,当失去铸剑技艺的传承……它如何能够再次兴起?听闻藏剑山庄全盛之时占据了整个西湖吴山?如今的藏剑山庄也不过是西湖沿岸稍微大点的宅子罢了。”
“不可能的。就算庄中子弟全都去前线支援,总有留下铸剑之法的书籍,这份传承,怎么会失去?”
“照你这么说,人人都读圣贤书,那岂不是人人都是圣贤人了?”茶煮好,白玉堂给两人倒了茶,一边啜着,一边慢慢道:“像叶孟秋和叶英两位老前辈那般惊才绝艳之人,数百年可能都出不来一人。藏剑叶家战后元气大伤,青黄不接,渐渐消沉又有什么不可能?”
叶姝岚颓丧地垂下头。
白玉堂瞄了一眼,到底安慰道:“你也别伤心。我也听闻叶家最小的这一代里头有一个天分不错的,藏剑兴起大概也算有望。”
叶姝岚终于打起精神来了:“那我们回去之后去藏剑山庄看看好不好?”
“那你以什么身份去?高高高……祖?”
叶姝岚也想起自己尴尬的身份,摆手:“到时候再说。那除了藏剑,其他门派呢?你知道吗?”
“知道一部分。天策府不必说了,再说这几百年朝代更迭,天策本就不能长存;七秀坊一场大火燃尽所有,关于她们的事迹几乎无迹可查,也只有公孙大娘的剑器舞借着杜子美的诗篇传了下来;万花谷如今已经无人能够找到入口……万花谷医者皆仁义慈悲,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尽管未曾直面战场,却被熬得最早显出颓势;唐门当初只剩妇孺,战后安守蜀中,一代代发展下来,倒也有了起复的迹象,只是依旧鲜少有唐门弟子出蜀入江湖;丐帮虽然现在还有,但早已不是过去那个丐帮了;唯独纯阳和咱们所在的少林,前者依托道家,后者借着佛教,倒是未曾败落,只是相比史料所载大唐时的盛况,着实差了不少。至于明教早已退回波斯,中原仅余少许,五毒更是退守苗疆,至今未曾有人再踏入中原一步。”
回想起叶芳和师兄他们曾经跟她讲过的热闹非凡的大唐江湖,再想想如今凋零清冷的大宋江湖,叶姝岚心里很不是滋味,大概唯一的安慰就是除了天策七秀万花,其他各派至少都还存在。就算三百年恢复不了元气,那就再等三百年……总有一天,这江湖还会再繁荣起来吧?
有了希望,过去的悲伤才能真正放下。听了白玉堂说的关于各门派的现状,虽然不太乐观,至少火种都未曾熄灭,那就还有希望,叶姝岚心情好了许多。
心情一好之前没注意到的事情叶姝岚也开始留意了,比如——少林寺的素斋正经不错什么的。于是为了吃素斋,两人便又在山上逗留了两日,最后是老和尚实在被他俩毫无自觉地各种亲密举动差点闪瞎老眼,委婉地提醒他们,这么多天了,该下山了。
掰着手指算了算时间,叶姝岚发现再不走恐怕就不能在中秋前到松江府陷空岛了,两人这便告辞。
刚走到山脚下,就有白府的下人拉着马车迎了上来,顺带还带来丁大小姐担心的问候。
想想自己先是在皇宫待了五天,又在山上待了三天,整整八天没跟丁月华联系,叶姝岚也有些不好意思,在征得白玉堂的同意后,驾车回到东京后,径直去了丁兆蕙在京城置办的宅子。
不巧的很,府内下人表示二爷和小姐去开封府了。
于是两人又乘车去了开封府,到了府门刚下车,就听府中下人在小声讨论着什么“包三公子如何如何……”
叶姝岚好奇凑过去:“包三公子怎么啦?”
“哟,是叶小姐,不对,该叫公主殿下了,公主殿下千岁。”小人们见者叶姝岚先是笑眯眯打招呼,而后又纷纷跪了下来,叶姝岚赶紧一甩袖子,把人都托了起来,“这么多礼,我可要生气啦!包三公子是怎么回事?”
“包三公子也准备参加明年可考,如今刚来了府上备考呢。三公子果然不愧是老爷亲侄儿,一表人才,啧啧,就连老爷都忍不住夸呢。”
叶姝岚正准备拉着白玉堂进去,听到这话,不由顿下脚步,抬头瞄了白玉堂有些微妙的脸色,道:“堂堂,看来,咱们还是得回府了……”
——上次白玉堂把包三公子吓唬了一顿,若见了面,包三公子还不借机报复吧?而且看起来这包三公子挺得包大人青眼,万一跟开封府结了仇……那她跟丁月华的立场就很尴尬了。
白玉堂沉着脸点头,两人转身正要走,却听身后传来丁月华的声音:“哎,叶子,白五哥,都来了,你们还去哪儿呢?”
“月华,是白五爷和公主来了么?”这是展昭的声音。
“展大哥,白五爷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陷空岛锦毛鼠?”这是个陌生的声音。
“包三公子说的没错,来来来,展某给你们介绍认识一下。”
听着展昭的声音渐渐近了,叶姝岚想着是直接装作没听见拉着白玉堂轻功飞走会有怎样的结果,没想到白玉堂却直接转过了身,往后看去,正好跟展昭身后的蓝衣书生打了个照面。正当叶姝岚着急的时候,就听他发出一声疑问:“咦?这人……不是包三公子吧?”
哈啊?叶姝岚疑惑歪头。
第34章 冒充
虽然没明白白玉堂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叶姝岚看着所谓的包三公子马上就要走过来了,还是连忙把白玉堂拉到自己身后,努力挡住他,然后笑着招呼道:“丁姐姐、展大哥,好久不见!”
丁月华上前,捏了捏叶姝岚的脸,然后一边把人往开封府里拉,一边道:“小叶子不过几天没见,怎么瞧着你都瘦了啊……”
叶姝岚看了看好奇地看过来的包三公子,又扭头瞄了一眼身后白玉堂,还是推拒道:“丁姐姐,我刚从少室山回来,还是先回白府看看吧……”
展昭这时则过去拉白玉堂:“白兄是跟着叶姑娘一起从少室山下来的吧?还回什么白府啊——因为三公子过来,包夫人亲自下厨倒腾了一大桌酒席,都来尝尝吧。正好也给你介绍一下包三公子,不愧是包大人的侄儿……”
听到展昭的介绍,叶姝岚心说不好,正甩开丁月华,要过去拽着白玉堂跑路时,突然就听那位包三公子道:“在下包世荣,久闻陷空岛白五爷风采,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扭头一看,就见展昭身后的包三公子正对着白玉堂拱手作揖,而白玉堂也拱手回礼,叶姝岚不禁疑惑:“这是……”
然后一个劲儿地打量包三公子——这家伙见到堂堂竟然这么镇定,不科学啊……
丁月华终于发现叶姝岚的不对:“叶子,包三公子有什么问题么?”
“这……”叶姝岚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怎么说。倒是白玉堂接口道:“白某曾在来京途中得罪过包三公子。”
此话一出,包三公子茫然,展昭和丁月华面面相觑,叶姝岚望天。
听下人通报说“吴国公主”驾到,包拯赶紧出府迎接,只是刚走到近前,还没等行礼,就听白玉堂如此说,一张本就黑漆漆的脸更黑了,要不是当着众人的面,怕是要上前揪耳朵了,直接上棍棒了,此时也只能瞪着眼睛,高声呵斥道:“世荣,你是做了什么坏事惹得白少侠动手?还不如实招来?!圣贤书都读到猪肚子里了?”
包世荣很委屈:“叔父啊,侄儿为人如何您还不清楚吗?如何会做什么坏事——更何况,侄儿这也是第一次见白五爷,更勿论什么得罪了。”
跟在包拯后面、跟公孙策走在一起的卢方和丁兆蕙对视一眼,默——说不准是白五自己挑的事。
这时,白玉堂才略带疑惑地补充道:“不过……白某上次见到的包三公子与这位,长得并不完全一样,只是略有相似。”
这下众人的视线都移向包拯:包大人,您到底有几位好侄儿?
等众人进了府,喝着茶进一步聊了几句,这才明白过来——想必白玉堂之前遇到的那个所谓的包三公子是有人假冒。
一听自家孩子没有犯错,包拯立刻松了口气,公孙策却很担忧:“可是大人,也只有我们知道那位并非真正的包三公子,其他人并不知晓。那人顶着的公子的名头,做了那么多混账事,最后岂不还是给公子抹黑?”
“确实如此,大人。”展昭也道,“这人必须尽早抓到。否则他不仅带累了公子的名头,就像白兄所言,不晓得这一路还坑害了多少百姓。”
包拯立刻看向白玉堂:“不知白少侠可还记得那位冒充我侄儿之人的具体相貌?”
白玉堂沉吟了片刻,要了纸笔,简单几笔便勾勒出一个人来。
白玉堂画完,刚吹干,眼角余光就瞥见叶姝岚正撑着下巴专注地瞧他,忍不住微微一勾唇,先把画给她看:“像吗?”
“我没看清那人。”叶姝岚摇头,不过心里有点惊讶,白玉堂的画不像是传统水墨画那般不讲究维度,画得立体,与真人肖似,颇像现代的素描——当然了,用笔不同,相似程度还是略微差点。所以过了一会儿有点头:“不过画得跟真人好像!”
白玉堂摸摸她的头,把画放到一旁。
看到两人这种与过去好像没什么区别,但又微微有点区别的相处方式,卢方眉头微皱,展昭和丁月华小声讨论着什么,而丁兆蕙则站在一旁抱臂闷笑。
于是第二个跑过去看画的是包世荣,他很好奇是谁冒充他,只是看了之后脸色变得微微有些奇怪,然后让一旁的下人去偏院喊他的两位兄长过来。
“世荣可是有什么想法?”包拯看到侄子的动作,问道。
“侄子觉得这人有点脸熟,不过不敢确定,还是等两位兄长来了再做计较。”
包拯和公孙听得包世荣如此对答,大觉欣慰,不住点头。很快包大公子包世恩、包二公子包世勋到了,二公子一瞧见这画就大吃一惊:“三弟,这不是武吉祥么?何人画得如此相像?”
“二哥也觉得是武吉祥吧?弟弟瞧着也像,大哥呢?”
包大公子略木讷,看了画后也笃定地点头:“正是武吉祥。”
包拯捻着胡须不语,公孙遂问道:“武吉祥是谁?”
包世荣回道:“原是老家家中仆从,后犯了错误被撵了出来,没想到竟会冒充我处处坑蒙拐骗……”
包世荣说到这里,又诚心诚意地给白玉堂拜了一拜:“多亏五爷教训了他,要不然不说我这口气咽不下,便是名声怕是也早就毁了。”
——名声对一个文人,尤其是意图从仕的文人的重要性一点不比学识差,若是名声毁了,就算有个好叔叔也没用。
既然已经确定了冒充之人的身份,包拯便带着公孙到前头发布缉捕文书,留几个小的在这里聊天。
包拯一走,卢方本想把白玉堂叫到身边,问问近期的事情,没想到展昭直接拉着他跟丁兆蕙一起就去找包拯的三位侄子。不过看着素来冷淡不爱搭理人的白玉堂能跟同龄人好好相处着,他也挺高兴,便随便他了。而叶姝岚就跑到丁月华身旁:“丁姐姐,过两天我和堂堂就要南下去陷空岛了,你们也是要回去过中秋的吧?咱们一起走吧!”
本来就顺路,丁月华自然点头,然后看着叶姝岚确实消瘦了的脸颊,关心地问道:“最近怎么了,白五哥不给你饭吃吗?你真的瘦了好多。”
叶姝岚先摇头,看到丁月华眼里的担心,还是把自己这几天的事情简单说了说。
虽然叶姝岚轻描淡写地几句话就说完了,但丁月华还是非常感慨——毕竟差不多三百年了,物是人非,真的是留下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不过叶姝岚毕竟性子很是开朗,低落的心情很快就消退了,听说包夫人还在厨房忙活,看着那边几位男生聊得开心,便拉着丁月华去厨房添乱……不,是帮忙。
等高高兴兴地在开封府用了一顿晚饭后,叶姝岚和白玉堂便跟着卢方向包拯告辞,一起回了白府。
好多天没有回来了,对于这个来到这个世界后住的时间最长的宅子叶姝岚还是很有感情的,先是到处瞧了瞧,最后跑到自己院子——找鸡小萌。
白玉堂本来抱着胳膊站在院子里,不过看着对方像只扑腾的小鸡,一会儿跑这儿,一会儿跑那儿的,还挺有趣,差点忍不住笑出来。卢方回屋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把人叫进书房,单刀直入:“小白,你跟大哥说说,你对这位叶姑娘、吴国公主到底是怎么的心思?”
听到问话,白玉堂一愣:“大哥……”
“你可别糊弄我。”卢方一摆手,“当初你哥哥把你交付给我,我就得对你负责。这负责可不光是衣食住行,你将来的娶妻生子我也都是要管一管的,至少你白玉堂看上的人,我怎么也得掌掌眼,你大嫂也得过过目,我们这两关都过了,那才能成。”
及冠后每年都要被家长催着成婚什么的……白玉堂扶额:“大哥……我还二十一,早着呢。”
“不早了!”卢方摇头,“你别看展兄弟一样成婚晚。他五年前没了父母,所以守了三年孝。之后也没人催着他,才拖到现在。你要看看你大哥我,我二十一的时候珍儿都会叫叔叔了。更何况你转年就二十二了,不早了。更何况,你还早,那叶姑娘呢?”
白玉堂一开始只是满满的无奈,听到后面就有些哭笑不得,同时心里瞬间折腾起一种诡异又莫名的窃喜,道:“这又跟姝岚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卢方一瞪眼,“她小,你还小么?你说说这么多年,你跟……就不说女孩子了,你跟哪个人走得这么近过?我听说你前几天到处托江湖上的人帮忙打听藏剑山庄还有唐朝时的江湖传闻来的?他们都说啊,想不到锦毛鼠白玉堂还有这么客气的时候,他们还当一辈子得不着你一句谢呢——叶姑娘的来历我也听说过一点点,你说,你这头一次托这么多朋友帮忙,不是为了她?还有这三天听说你住在少林寺?我记得因为你好像从小就不太喜欢寺庙庵子这样的地方,怎么如今倒是转了性子,还一住住三天?”
“那只是……那只是……”白玉堂想说只是因为朋友,可是从来都只有他白玉堂的朋友为他东奔西跑,却从来没有白玉堂为了谁费劲巴拉地做点事,他承认不少人是他的朋友,却鲜少跟这些朋友走得太近。所以就算他觉得叶姝岚是朋友,那也是最特殊的朋友,特殊到,他完全没办法理直气壮地说出“只是朋友”这句话。
正当白玉堂支支吾吾的时候,随着一声“堂堂不好啦——”,叶姝岚突然撞门而入。
一看到那抹明黄色,白玉堂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为什么觉得好羞耻……
第35章 陪伴
叶姝岚一闯进书房,就看到了卢方,连忙躬身行礼:“见过卢大哥。”
卢方在心里感叹着这姑娘修养真好,都当了公主了还这么多礼,一边道:“你来找小白啊,那你们谈,我先走了。”
叶姝岚看卢方走了之后,才看向白玉堂,然后立刻瞪大眼睛:“堂堂你病啦?脸好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