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眼所见人族的苦难,在这里度过的日夜、经历的一切,都深深的刻在他的记忆之中,他有一刻,确实有些动摇。
  动摇的是那些百姓、士兵,挣扎在战乱之中的人们。有那么一刻,他想留下来守护他们,为他们免病灾沉痛、为他们有朝一日能够不再受战乱之苦,为他们守一方破碎山河。
  可他也有自己的责任,不能够停留在这里。眼前一切,不过是浮云梦一场,梦醒之后空空如也。
  一切都会消散。
  第171章
  长乐久久没有言语,他对上那一双澄澈清明的双眸,此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开口变得艰难起来。
  对方说的都是他未曾经历过的、是他不知晓的,可这些,都并不是他关心的。
  你同我说这些可是你要走了?
  盛世他能够守护,眼前的人他却没有能力抓住。
  宋悯欢轻微点头,他身旁放着长剑,低头看着掌心,上面逐渐浮现出来许多疤痕,那些疤痕都是原先他练剑练出来的。
  殿下,我有我的道,在此处迷途,于我来说是歧路。
  他们不过是短暂相遇,在他醒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离别不远。
  宋悯欢嗓音很低,对面前的男人道:你也有你的路,我往日向来不会处理感情之事,这般同你说清楚,是想日后不再牵扯。
  也是为了让他能够不难过。
  若是沈映雪在他身边,日日夜夜能够看见他,看见他与自己的前世相处,想必会很难过。
  都是他不好,他总是让沈映雪不开心,沈映雪因为他受了太多的沉痛。
  他欠沈映雪的,这辈子都还不完。
  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够听到他说话,若是能听见便会明白,他的选择、他心中所想,他绝对不会丢下沈映雪不管。
  沈映雪永远都是他的难以割舍。
  这般说完,长乐心下难受,像是有一只手悄然无声地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难以喘过气来,他生平头一次感受到这种感觉。
  不是身体上的疼痛,而是心里很疼。
  他在战场上受伤、被邪祟贯穿身体,箭矢穿透胸口这些伤都比不过此时的疼痛。
  他与青年相处的日子并不长,许是他总是做梦梦见他转世与青年相处、那份执念像是一并也给了他,让他也变得患得患失,变得关注青年的喜怒哀乐,变得自私、想要把人留在自己身边。
  从前听晚鸩同他讲人间情爱是毒药,若是沾上了,兴许这辈子都会折在上面。
  以往他是并不信的,如今心口处传来的疼,让他有一些相信了。
  确实很疼,很难受。
  不想让他走,想让他留下。
  为何偏偏他是歧路明明他是正主,他的转世不过是他死后的一缕分魂。
  善善,你可想清楚了?长乐眼中黯淡了些许,温声道,有没有可能,你梦到的其实都是梦,你把梦当成了现实,这般,便以为自己在幻阵之中。
  之前我也曾经这么想过,宋悯欢摊开自己的掌心,上面是一片密密麻麻的伤疤,原先这些伤疤是没有的这便是殿下之前说的,我以为没有,是因为它被阵法遮住了,实际上一直都在,未曾消失过。
  这些都是公子岚教我练剑时的留下来的疤痕,那时候我识海里种了蚀骨钉,修为提高的很快,但是识海日日受焚烧,这些伤便是在那时候留下来的。
  他想起来之后,疤痕便重新出现了。
  还有我本名并不叫沈善,沈是他的姓,善是我的小名,我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十三。
  这名字是僭越给我起的。
  宋悯欢闭上眼,然后慢慢的睁开,他眼中出现两个黑色的鬼文,一个是十,另一个是三。两个鬼文沾满邪气,咒文在他眼中忽闪忽灭。
  对面青年眼中的分明是邪咒,长乐看出来了,他气息沉了些许,想要伸手触碰对方,手伸至半空之中,慢慢地又收了回来。
  这是僭越在你身上下的邪咒?
  宋悯欢眼睛恢复了原状,他嗯了一声,五感尽失、从眼睛开始受邪气侵染,身体逐渐被咒文吞噬,沦为祭品这便是神祇后人身上的邪咒。
  原先他并不知晓,现在知晓了,这邪咒真正的来源。
  千年以来,没有人族能够熬过这邪咒,只有他熬出来了。
  这邪咒,神祇后人尚且没有办法解除,何况人族殿下,我走之后,若是你能碰到另一个僭越,希望你能够阻止他。
  面前的青年在同他说什么,对他说的是一些尚未发生之事,告诉他需要注意一些什么,说完了,马车里安静下来。
  长乐略微有些出神,马车中还在燃烧着兰香,思绪纷乱,他点头,把青年说的话都记下来。
  车帘被掀开,外面黄沙弥漫,有春日的东风顺着吹进来,拂面带着温暖的气息。
  你可以再留下来一段时间,待我找到解除邪咒之法,到时候解了邪咒再离开也不迟。
  半天,长乐说出来这么一句,除此之外,他不知晓应当说什么能让对方留下来,言语变得苍白无力,仿佛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结局。
  若是真有解决之法,当年公子岚、凤鸢他们也不会消陨。
  宋悯欢摇摇头,他轻声道:殿下不必为我担心,我在境外,已经寻到了办法。
  他这般说,拒绝了长乐的好意。
  马车慢悠悠的停下,车帘被掀开,公子岚用剑在木板上敲了敲。
  殿下,我们回来了。
  到了月隐,宋悯欢拿着自己的剑从马车下来,他撑着木板跳下去,眼前是熟悉的营帐,路过的都是月隐的士兵。
  小子,怎么样了,公子岚嘴里衔着草,还在生殿下的气?
  宋悯欢摇摇头,没有,蓝琵琶现在可在营帐中?
  我不是跟你一起回来的,怎么知道他在不在,你自己去看。
  宋悯欢应了一声,他心中有疑问,打算自己过去看看,并没有管长乐与公子岚,身形很快在士兵之中消失。
  殿下,公子岚掀开了车帘,发现人还没有出来,他便直接进去了,看着他家殿下的神情,他心中有了猜测。
  估计是那小子拒绝了殿下?
  不必管他,那小子心软着,时间还长,等到那缕残魂消失,之后他一定会被殿下打动。
  听到公子岚这么说,长乐垂着眼,看着桌上的点心,轻轻笑了一声。
  没有之后了,岚,从一开始我们之间便没有可能。
  你听谁说的?公子岚有些惊讶了,他家殿下突然这么消极,他顿了顿道,不要信他的话,他是故意跟你那么说的。
  虽说他不知道那小子说了什么,但是这般安慰他家殿下没有问题。
  他是不想让你再继续对他好,这么说,说不定是他心里在动摇了。殿下,我们再接再厉,不怕他不动心。
  殿下,当世之下,多少人喜欢你、敬仰你,那小子肯定是嘴硬,你不要上他的当,软的不行我们来硬的。
  回头我去跟凤鸢商量一下
  公子岚这边在暗搓搓的谋划着,怎么让那小子对殿下动心。
  长乐听着公子岚的话,他和公子岚说的已经不是一个概念上的东西。
  他垂眸遮住眼底的情绪,命中有遗憾乃是常事,这般想着,倒是不那么的难以释然。
  他若是走了,你说,我能为他做些什么?
  他要走了?公子岚,他要去哪?除了月隐还能去哪
  这般说着,公子岚突然顿住了,对方来自境外,也可以回到境外。
  境外、是他们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是他们境内之人永远无法企及之地。
  为什么突然就想起来了,公子岚自言自语了一句,早知道就不应该留那缕残魂。
  长乐眉目落下一片阴影,轻声道:凡是存在过的东西,都会留下来痕迹,哪怕被人消抹了也一样存在过。
  哪怕残魂消散,总有一天,青年一样会想起来,到时候是一样的结果。
  宋悯欢到了蓝琵琶的营帐前,路上有许多士兵跟他行礼,他一一回应了,发现营帐外有人守着,应当是已经回来了。
  他做了个手势,没有让守在外面的士兵通禀,掀开帐帘,他见到了殿中的少年。
  没等蓝琵琶反应过来,他剑光显现出来,长剑对准了蓝琵琶的脖颈。
  蓝琵琶指尖还未拨上琴弦,他低声开了口,你要是敢动一下,我不保证剑会不会直接划开你的脖子。
  这么的威胁,蓝琵琶松开了手,抬眸看向他,明媚的一张脸上表情冷淡。
  你要杀我?
  宋悯欢指尖点在蓝琵琶的肩上,把人定住了,顺带着画了一道符,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直接用神识去窥探蓝琵琶的神魂。
  他面前的少年身形逐渐变得透明,神魂浮现出来,只见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咒文。
  果然跟他猜想的一般。
  你已经见过僭越了?宋悯欢垂眸看着蓝琵琶,这般问道,语气却是确定的语气。
  蓝琵琶眼中闪了一瞬,此时开不了口,看着他不明所以,不过他还是从蓝琵琶眼中看到了一抹闪现的杀意。
  若是凤鸢大人知晓,想必会对你很失望。
  宋悯欢想起来,三千年后,他们两人相见,彼此之间已经是陌路,互相都假装不认识对方。
  少年眼中变得沉郁下来,蓝琵琶盯着他,眼中情绪意味不明。
  把邪咒刻在神魂身上,这样的办法确实没几个人能想到。你们从此不会消陨,因为你们是神祇后人,但是你们同样会一直受邪咒折磨生生世世。
  想必僭越便是用的这种办法唤醒了他们,有邪咒在,他们哪怕□□消陨,之后还是能够重生除非能让他们神魂跟着一并消散。
  可惜阴邪之法并不能长久,僭越怕是也不知道,哪怕因为邪咒陨落,之后那些真正的神祇,哪怕他们只剩下一缕魂灵、他们依旧能够得以重生。
  这般将邪咒刻在神魂上,哪怕是重生了,也是继续受邪咒折磨他们不过是在消陨之间轮回。
  这便是公子岚、凤鸢,穆殷,他们与蓝琵琶、朔州,白惊堂之间的区别。
  也是长乐与僭越之间的区别。
  公子岚消陨之后留下来一缕残魂,他能靠着残魂重新回到人间,之后不必再受邪咒磋磨。凤鸢与穆殷是被人唤醒,他们也同样的能够重新在世间长存。
  而蓝琵琶、朔州,白惊堂他们,他们是被僭越复活,神魂之上刻下邪咒,不知僭越是如何蛊惑的他们。
  兴许是他们自愿追随僭越、兴许为了打开无尽渊门祸乱人间兴许是认为打开无尽渊门便能够解除自身的诅咒。
  不知是哪一种。
  无论是哪一种,邪咒一旦刻在神魂上,便是再也没有办法消抹,只能日复一日的受折磨。
  至于长乐与僭越,长乐为人族消陨,消陨之后,他能够转世、能够重新在人间出现。
  僭越是汝泷族人,汝泷族的血脉能力是重塑与迅速愈合,哪怕他身中邪咒,他也能够不断的使自己的身体恢复、不断的愈合伤口,这般延续了寿命他永远不会陨落。
  同样的,他也永远只能沉沦在痛苦之中。
  日复一日、黑暗永日。
  第172章
  宋悯欢把长剑放下来了,他解开了对蓝琵琶的禁制。每个人的选择不同,他就算这么说,蓝琵琶也未必听得进去。
  做都已经做了,反悔了又能如何?
  眼看着蓝琵琶要拨琴弦,一道威压顺着浸过来,宋悯欢用剑鞘挡了一下,威压碰撞在一起发出铮铮铁鸣。
  墙壁上多了一道深长的裂痕,剑光擦过蓝琵琶的脸颊,他脸上顷刻之间便见了血。
  宋悯欢平淡的看了一眼蓝琵琶,眼中带着明晃晃的情绪,再有下一次,他完全可以把他杀了。
  他掀开营帐出去,外面公子岚在远处站着,看样子是过来找他的。
  小子,你过去找他干什么?
  公子岚到了他面前,看了眼营帐,又问道:我听说你要走了,准备什么时候走?
  没什么,宋悯欢简短回答,不知什么时候,应当是这几日。
  怎么,你要送我?
  公子岚懒洋洋,谁说要送你了,我是过来提醒你小心点,说不定哪天我把你绑起来送殿下床上,到时候让殿下把你办了,你就没法走了。
  为何没法走了,宋悯欢似乎是笑了,唇角略微勾起来,我又不是女人,不会怀孕。
  别说把我绑起来,你先能打过我再说。
  终于有一天他能说出来这句话,虽然是幻阵里的公子岚,他也确实心情好上了不少。
  这么嚣张。公子岚也笑了一声,然后笑意慢慢收敛,认真看着他道,你当真已经想好了?
  留下来不好吗,善善,我可是把通天戟都给你了,你这么走了,带着我的通天戟、带着殿下的心
  实在是不厚道。
  少来,宋悯欢看公子岚一眼,没有我妨碍你家殿下,你应该高兴才对。
  我会酿酒,临走倒是可以帮你酿一些,算是当你通天戟的谢礼了。
  你这小子,我看你根本不知道通天戟多厉害,它是上古神物,除了能够发挥出来十分的灵力,还能够封印一方山河。
  我知晓,宋悯欢开口,那它是不是也能封印人的神魂。
  这当然没问题,不过你用它来封印人的神魂,相当于用宰牛刀杀鸡,封印人的神魂还不简单,哪用得着通天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