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太子朱泓钧已经十五岁了,此刻对着亲自来问候他政务处理如何的赵元稹,依旧如同个七八岁的孩子似的,手足无措的坐在椅子上眼神紧张的不行,见自己处理的奏章某页被赵元稹多扫两眼,立刻手指就能局促的茶水都端不稳,心如擂鼓。
被当朝太子敬畏的赵元稹,如今正坐在太师椅上,身上穿着正二品的红补子朝服,绣着两只仙鹤云飞,气势非常,背脊挺直,十分认真,清俊的脸上棱角分明也带着微微的魄力。
赵元稹手里捏着当朝太子的折子,看了半晌,面上瞧不出任何情绪,很快就抬手放在旁边候着太监捧着的盘子里头。
那头的朱泓钧还未歇口气,就听赵元稹徐缓的声音起来,对旁边的伺候笔墨的太监命令:“把太子殿下的课业拿来给我瞧瞧。”
朱泓钧从九岁就被老皇帝交给赵元稹辅导课业了。
那时候的赵元稹还只是个新科状元,而朱泓钧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他能在大内活下去就不错,甚至也觉得他的父皇绝对不会把帝位给他,毕竟他的上头还有个正室皇后所出的大哥,外家了得不说,心思手腕也十分厉害,朝臣门都归附他。
而他仅仅是个宫女所出的庶出皇子,要身份没身份,要外家没外家。
所以在赵元稹来之前,他连着四书五经都不知道,大字都不认识几个,每天就想着怎么填饱肚子,她的母亲的确十分得宠,偏偏因为畏惧皇后,将他交给了三所负责,更多的心思都在想着什么扶持外家,让她在后宫立于不败。
甚至于他还在被太监宫婢欺负,被骂是个爹不要娘嫌弃的皇子。
可赵元稹的到来,给他带来了人生的光芒。
这位临时钦点的夫子,仅仅花了不到一年的功夫就让他在宫内宫外有了名望,亲力亲为的叫他读书,把着他的手叫他写字,还安排了不错的太监宫女伺候他的起居,又让皇后软口回到了亲生母亲的宫殿生活,让他最快速的得到了一个皇子应该有的一切地位。
紧跟着短短的半年,他开始在朝堂大放异彩,甚至于让老皇帝都开始三五日召见询问课业,他想要一切这位夫子都会尽可能的满足他,在夏日围猎都会设法让老皇帝带上他一道去,对朝臣彰显他的身份和地位。
再过两年礼部尚书的嫡子盛衡又被下旨来督促他读书,每日除开去御书房伺候笔墨,大朝会旁听朝政以外,他几乎都再也不能同最开始那般天天见到赵元稹了,但是从朝臣和老皇帝对他态度丝丝的转变,他就知道,这位夫子不停的都在为他谋划。
朱泓钧从十一岁开始,便是知道自己可能会是备选的储君了。
所以不管外人在怎么在他的跟前诋毁赵元稹是个心计深沉毒辣的小人,他都十分尊重这个救他出了泥潭的人。
比起盛衡那位督促学业的温和老师而言,朱泓钧更惧怕这位已经混到首辅位置的老师,虽然这两年很少涉足东宫,但每次过来总是能让他战战兢兢的话都说不清楚。
这一次,朱泓钧很清楚他来的原因,稳了稳心神,便主动对着查看他课业的赵元稹,斟酌的开口,语气柔和,细细的听还能感觉带着点商量的语气:“柳才人的事情我已经照着老师的吩咐做了。”
柳才人是他乳母的女儿,算是他青梅竹马长大的宫婢,本想封个侧妃的,他觉得只要不是正妃其实都是妾侍,不过名头好听些罢了。
结果一向纵容他的盛衡直接把赵元稹搬了回来,不是他拦着,当时都能直接闹到御史台上折子,若非是他主动低头,这位柳才人怕是已经被弄死了。
“您是太子,是储君,更是将来的帝王,您身边女子多谢子嗣也会繁茂,江山才能稳固,到底您年岁还轻,还是应该明白姻亲会给您带来的权柄。”赵元稹抬眼看了自己的学生一眼,他对这位太子学生说实话完全没有用心教导的,看看杨宝元就能知道。
赵元稹更多的用这位东宫储君平衡他的权势,当然他也不可能去做什么通敌叛国的事情,在大事上面还是对他教导尽心了的,总不能用心的让人觉得自己比他亲爹还好。
他不会去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国家看似是在帝王的掌控下,其实更多的是在多方朝臣的运作平和的,前朝文和帝二十八年不上朝,依旧没有灭国,朝政也始终掌握在手中。
虽然外头的人都说他赵元稹不用心教导当朝储君,以至于如今朝廷内外都用杨宝元和他做比较,但皇帝嘛更多不是和臣子斗,是要学会高瞻远瞩平衡朝局。
赵元稹对这位学生女人堆的事情丝毫不关心,端起太监递过来的茶盏翻了翻茶盖,低头轻轻的吹了吹,见着太子局促的等着他开口,才道:“您的长子可以是庶出,但正妃之位——”
“我堂堂大瑜太子,一国储君为何要娶个北程的县主为正妃,他北程分明是藐视我大瑜!”朱泓钧立刻掐断了赵元稹的话,十分不悦,愤愤然的开口起来:“两国和亲讲个门当户对,小小的郡王之子也能配得上太子正妃的位置?这不是瞧不起我这个太子吗!?这北程就是欺负人!”
听太子学生发了一顿小火恼骚,赵元稹才缓缓的开口,和他讲其中的厉害:“前年送来和亲的公主莫名其妙死在大瑜境内,北程还能说是大瑜杀的,说大瑜藐视北程皇权,这位县主是如今北程太子的亲戚之子,性子温顺,身后没有任何复杂的势力,您当做是觉得公主好?北程如今风头最盛的公主您敢娶?如今和亲是太子妃,今后就是皇后,是一国之母,您当真不明白里头的缘故?”
朱泓钧自然是明白的,就是耿耿于怀凭什么要给个县主太子妃之位。
再不济也得封个公主之类的,打着个皇室的幌子送来吧!
赵元稹手指耷拉在椅子扶手上,也难得去管朱泓钧心里怎么想的,和他交代起来:“再有半月北程的使者团就要进京城,这次亲自护送明珠县主来的是北程四皇子赵元达,足以证明北程想要两国缔结秦晋之好的决心,您千万别给弄砸了,那位柳才人您若是管不住,就别管下官亲自来了。”
身为当朝太子的第一个女人,总是有点恃宠而骄的。
朱泓钧点点头:“我知道轻重缓急,用膳的时间快到了,我吩咐了厨房做了些老师素日爱吃的。”是要留下赵元稹吃饭了。
赵元稹说了声不必了,站起来径直朝外,想了想,停下脚步,同送他出来的太子学生道:“太子监国做的很好,即便将来臣不能在旁辅佐,必然也是位仁厚君主。”
朱泓钧眼神就是一亮,突然就笑起来:“多谢老师夸奖。”赵元稹是个很少夸人的性子。“恭送老师。”
出了东宫,赵元稹并未做轿子,而是慢慢步行朝着宫门去,长廊安静,外头飘着风雪,来来往往的宫婢太监脚步都十分着急。
李同提着灯笼给赵元稹照路,他是知道自家大人心情其实很不好的,赵元琮没有找出来,简直就跟着失踪了似的,手底下的暗卫把边上三个府州都给翻了个遍。
那头杨宝黛执意不会府邸,大抵的意思就要要逼得赵元稹把赵元淳叫回来处理。
不得不说,杨宝黛这位夫人真的是能逼得赵元稹情绪失控的。
赵元稹若是愿意早早的就去信了,因此夫妻两个因着这个事情完全是胶着不堪,昨个淳姐儿又被送了回来,这下京城里头看热闹的就多了,都等着看赵元稹的热闹,外加马上北程的使者团就要来了,若是在不把赵元琮抓出来弄死,事情绝对不妙。
到时候赵元琮直接疯魔,当着两国的面直接把赵元稹和赵元淳的关系说出来,谁都逃不了好,赵元稹死的最惨!估计九族都要全部送进去。
刚刚出了宫门,才过了两条胡同赵元稹的马车就停下了,来的是锦年,说的是杨宝黛有要紧的事情请她过去一趟。
听着是杨宝黛找他,赵元稹眼神晃动了下来,示意马车快些。
赵元稹到杨宅的时候,就见杨宝元身边的侍卫都已经在府邸周围巡视,里面也是铜墙铁壁一般。
见亲自出来迎接他的小舅子,赵元稹抖了抖衣裳,撇他一眼,缓缓抬起头,面上淡然:“怎么了?你把赵元琮给抓着了?这是来给我邀功了?”
“我还没来孙猴子的本事。”杨宝元淡淡的开口,语气凝重,示意赵元稹去府里面,目光在周围谨慎的打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总之进去说话。”
见杨宝元还买起来关子,赵元稹脚步还偏偏慢下来许多:“你要是骗我过来给你收拾什么烂摊子,你就做好去不了会试的准备。”
再然后,正堂的门一推开,赵元稹就眸光就直接怔住了,呼吸都停了一下。
里头坐着正首的杨宝黛正在静静的喝茶,听着声响抬眸扫了一眼傻掉的男人,又继续低头看着手里茶杯里头的浮叶。
下首坐着女子正在吃着茶果子,穿着身碧青色的衣裙,长发半挽着,见进来的人错愕的模样,便是轻轻咳嗽了两声,旁边立着的清秀姑娘立刻给她拍背,同进来的人柔柔的笑了笑,道:“赵大人放心,夫人不是自己回来的,爷也一道来了。”
说话的正是檀香,坐着的人自然是兰桂丹了。
“你们来做什么?”赵元稹阔步走了进去,声音高了些,“你们这是做什么死!特别是你!”
兰桂丹听着这话反倒是笑了起来,接过檀香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理了理衣裳,对着赵元稹徐徐的开口:“这话倒是我问你了,我们的家烂摊子你收又收不好,干嘛咬着牙蛮干的,你当你二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若非是谭妙给檀香送来信,我和你二弟瞧出了不对劲去查了查······你看着我做什么。”
“你说我看着你做什么?”赵元稹简直是想捏死她。自己是个什么身份还不清楚?
兰桂丹装作不知道的哦了一声,目光流转瞧着杨宝黛,随便捏了话头说起来:“如今你脾气也渐渐起来了,我就想你大姐敢和我动手,你怕也只是个稳得住的罢了,这多小了个事情,就让你们夫妻反目了,对了,我听说你们得了个极其标志的娃娃,我带了许多玩意来送我的小侄女,娃娃呢?”
杨宝黛平静的开口:“在后面,你若要看自己过去。”她的震惊压根不必赵元稹好多少,听着朝朝进来说有故人来访,她还以为是谭妙回来的,谁知道就见兰桂丹走了进来,手里的杯盏都摔碎了。
兰桂丹慢条斯理的开口:“那成,晚些时候就去看,你和赵元稹都长得怎么好,女儿定然是个倾国倾城的。”
赵元稹看兰桂丹嬉皮笑脸的德行,声音大了两份,呵斥起来:“你们这是胡闹!赵元淳是什么身份要在这里炸出来,你是要我九族都陪葬?你的九族还要不要了!?你们死就不能死的干干净净点。”
与大瑜而言,兰桂丹和赵元淳早就是死人了。
“怕什么,即便真的被人认了出来,倒是死不承认就是了,若是真的完了,你带着你九族到北程去就是,你在这里是什么身份地位,过去只高不低的,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和你二弟千里迢迢回来看你,你还不欢迎了?”兰桂丹笑眯眯的瞧着赵元稹,眸子闪着光芒,瞧的出心情是非常好的:“别找了,你二弟和他四弟在后面呢,明珠那小妮子闹腾的很,除开你二弟没人压的住。”
这次他们是跟着和亲的队伍过来的。
旁边的檀香算是开口了,毕恭毕敬给赵元稹请安,赵元稹便是拜首,淡淡的说:“四皇妃的礼我受不起。”
那头的杨宝元听着这声四皇妃,真的想厥死过去的心都起来了,这北程到底发生什么了!檀香不是赵元稹派过去的探子吗!怎么就变成四皇妃了!赵元稹这是什么野路子!他默默的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李明还十分贴心的给他递过去一杯茶。
那头的檀香闻言,忙不迭道,脸上带着笑意:“若非大人也没有我的今日,这一拜应该的。”
她说着顿了顿,说起来正经事情:“废太子的事情爷已经知道,这一次冒险回大瑜就是要把一切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大人放心,明面上只有四皇子会出面,爷和夫人就冒充随行的人同来的。”
那头的兰桂丹倒是起身把杨宝黛拉起了,声音非常开口:“算着我也两年未曾回来了,京城如今如何,现在天色还不晚,你随我出去逛逛如何。”她说罢就扯着人朝着外头去,檀香忙诶了一声跟着:“夫人,爷说了京城认识您的人多,您不能乱跑的。”
兰桂丹要是出事可是不得了了。
赵元稹抬手就要让人去拦住兰桂丹。
朝朝就道:“奴婢跟着的不会有事的。”她手捏着个幕离就跟着出去。
这下屋子里头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片刻,檀香便是主动开口:“大人和元少爷坐下来听我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