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嬉皮笑脸地说:“我们可以让杨玉环帮忙系红领巾。”
“她也入队了?”
“没有,她语文考试总是不及格。”吉安摸着胸前的红领巾说,“但她挺想入队的,还拿我们的红领巾练习来着,她已经会系啦!”
“……”宋恂在他的光头上拍了拍,“你们也跟人家学学。”
延安转移话题问:“爸爸,过几天就是舞蹈比赛了,你今天能早点回来一起练习不?万里还说要给我和杨玉环选跳舞的服装呢!”
“我争取吧。”
渔业公司管理层最近都在忙着跟港商签约的事情。
之前他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了邬君阳,两人分头去打听了王德荣的底细。
可是,经过几方人员的确认,港岛确实有个叫王德荣的商人,在港岛开了酒店和工厂,最近正来内地做投资。
广州那边的情形也与王德荣所说对得上号。
事实证明,宋恂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他当然也希望合作进展顺利,既然没问题,那就签约吧。
因着渔业公司一拖再拖耽搁时间,王德荣已经对地区领导表达了不满。为了安抚住王德荣,这次签约仪式由地委出面来办,报社电视台的记者都被邀请到了,连项小羽这个省电视台的记者都受邀在列。
签约仪式就定在明天上午。
所以,今天晚上宋恂真的未必能回来陪儿子跳舞,八成是要加班的。
开着破吉普来到公司,停车时他还碰到了来谈业务的市食品公司刘经理。
“宋书记,听说你们马上就要跟港商合资建酒店了?”刘经理指了指那辆破吉普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你就是渔业公司的门面,总得换一辆好点的车吧?同样是渔业公司,人家省渔那边已经换成波罗乃兹和拉达尼瓦了。”
两人一起走进办公楼,宋恂笑道:“省渔背靠大树好乘凉,我们却是完全自力更生的,有钱还得用在刀刃上,多买两艘船比买车实在。”
何况他们也不是没有车,丰田客货也有好几辆,都是在码头拉货用的。
宋恂回身瞅一眼送他过来的那辆破拉达,笑道:“咱俩大哥别笑二哥,都差不多。”
刘经理呵呵一笑说:“我们要是能拉到外商投资,我立马就换辆波罗乃兹。”
“你们不是要从日本进口生产线了么?外商投资有望。”
吴科学从荣盛糕点厂跳槽去食品公司下属的方便食品厂了,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口方便面生产线,这段时间在先锋路上都见不到他了。
听钟卉说,老吴一直在厂里加班呢,在厂长办公室里加了一张钢丝床,不把生产搞上去就不回家。
“我们那是往外花钱,”刘经理拍了拍自己腰间,“没有外商投资钱,我们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喽!”
两人说笑了一阵,便在二楼分开了。
刚走进办公室,孙翊就拿着一个牛皮信封进来说:“书记,有一封你的挂号信,从广东寄过来的。”
宋恂点头让他先放在桌子上,喝了两口热茶,才用壁纸刀将信封拆开。
从信封里掉出来的是一张报纸,他瞅了一眼日期,是半年前的。
头条就是一篇关于王德荣的报道,宋恂没心思关心王德荣的发家史,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文章中间的一张黑白单人照吸引了。
报纸上说,这人是王德荣,高个子,鹰钩鼻,面容干净。
而正住在海浦宾馆里的王德荣,除了年纪能对得上,与其没有任何相像之处,脸颊靠近耳朵的地方还有颗痣。
半年而已,不会这么快就长出一颗痣吧?
宋恂赶紧给邬君阳打了一通电话,让她立马到办公楼门口集合。
邬君阳正跟几个科室的同志安排明天签约的事,接到电话满头雾水,但是听出他话里的急切,还是依言下了楼。
“宋书记,怎么了?”
宋恂将报纸塞到她手里,然后将人带去停车场,“咱们先去行署一趟,上车再说!”
邬君阳坐在车里,看到那张相片心里就是一沉。
这是港岛那边挺有名的报纸,绝不会将相片印错。
既然不是人家弄错,那就肯定是己方弄错了。
“这,这……”邬君阳喃喃道,“明天就要签约了,而且王专员和秦副专员还请来了那么多家单位的记者,明天的签约仪式要是开了天窗,咱们海浦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丢不丢人的先别管了,”宋恂启动车子说,“关键是看咱们吃没吃亏,给他的贷款到账了嘛?”
“没有呢,”邬君阳稍稍平复一下情绪说,“他得先跟咱们签约,银行才会放款。”
“那就行,只要钱财上没吃亏就不算丢人。”
两人一路将车开到行署,秘书却将他们拦了下来,领导正在开会呢。
宋恂没有废话,将报纸递给对方,是否通知领导由他决定。
一张报纸让原本要开两个小时的会议很快就散场了,王专员面沉如水地返回办公室,死死盯着报纸上那张不大的相片。
听宋恂讲完事情的原委,他沉默了足有一刻钟,才拿起电话给公安局做了指示。
然后扭头对宋恂和邬君阳说:“明天的签约仪式照常办,这件事你们先暂时不要声张,地区自有安排。”
……
第二天的签约仪式如期举行,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在海浦宾馆的宴会厅中满满挤了两排。
项小羽昨天已经听宋恂说过今天的签约仪式可能会有好戏看,所以她跟欧阳抗美很早就来到了宴会厅,抢占了最前排的位置。
今天下午两点有一趟飞往省城的航班,如果她们能赶上这趟航班将素材送回台里的话,没准可以登上今天的《晚间新闻》。
宴会厅里的花、酒、红地毯都被撤了下去,最前面的签约台上只放了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这个场景完全不像是要搞签约仪式的样子。
所以当王德荣被秘书和助理簇拥着走进会场的时候,心里还生出些许不被重视的愠怒。
一直观察他的项小羽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便赶紧让欧阳抗美给他一个大特写。
把这人的脸拍得清清楚楚。
在其他记者都对着领导猛拍的时候,她俩一心一意地拍港商。
于是,就这样拍下了他从进门到登台招手,再到被公安同志扣押的全过程。
连欧阳抗美都不得不感慨一句:“这个新闻有爆点!”
好好的签约仪式变成了海浦行署的新闻发布会。
王专员站在台上,详细解释了海浦的一众领导干部是如何通过蛛丝马迹发现这名“港商”是冒牌货的。
“我们已经通过上级单位的帮助,联系到真正的王德荣先生了。王先生此时正在上海出差,所以我们百分百确定,此王德荣就是一个商业骗子!”王专员在台上一派从容道,“我们的同志早就在怀疑他的身份,最近通过各方信息,抓住线索顺藤摸瓜拆穿了他的把戏!那么肯定有记者同志要问了,既然你们海浦已经发现他是冒牌货了,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组织签约仪式呢?”
记者们赶紧将照相机和摄像机对准台上。
“半个月前我们就安排好了这次签约仪式,既然已经准备了,就别浪费,不如让记者同志们将抓获骗子的现场记录下来。如此也能给其他兄弟地区和城市提个醒,我们正处于改革的新时期,面临机遇的同时也要面对挑战,如何甄别投资商的真伪,鉴别投资商的经济实力,是广大干部群众遇到的新课题。”
“我们海浦算是比较幸运的,为了取信于我们,这个骗子还提前给我们捐赠了十万元,作为回馈家乡的基础设施建设资金。因此,他不但没能从我们这里骗到钱,反而还白捐了十万!”
台下响起一阵笑声。
王专员也笑了笑,继续道:“但是这样愿意提前投入的骗子毕竟是少数的,我们为人民群众守着钱袋子,就必须时刻保持警惕,避免让不法分子钻了空子!”
……
海浦行署并没有对外公布那个冒牌货的具体信息。
宋恂后来听说,这人曾是临省的一个渔民,三十年前辗转去了港岛,一直在正牌王德荣的无线电工厂当工人。
他在工厂里听到了不少东家的信息和花边新闻。
这两年听说内地开放了,他便动起了歪心思,大量搜集关于东家的商业信息。
两地信息不对等成为他钻空子的优势,顺利回到内地招摇撞骗,成为了足以以假乱真的王德荣。
至于那十万块的捐款是从哪里来的,目前还是未解之谜。宋恂猜测,兴许在海浦之前,已经有其他地方上过他的当了……
*
刚遭遇了骗子,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合作方,港口酒店项目就只能先搁置了。
骗子事件虽然在社会上引起了不小的热议,但是没过几天,新闻热度就退了下去。
海浦的大多数居民早就将目光聚焦到了“春之光”交谊舞比赛上。
这是海浦地区第一次组织这种全民性质的交谊舞比赛,没有年龄限制,上到七八十岁的退休老人,下到话还说不利索的学龄前儿童,都可以报名参加比赛。
老百姓对这种集体娱乐活动积极响应,不但城里的公园和广场中随处可见抱在一起跳舞的男男女女,连几个经济增速很快的县城里,也有不少人在勤加练习。
这场比赛原本应该在五月初举办的,可是因为报名人数一直在不断增加,没有联系到合适的比赛场地。拖到了六月份才开始第一轮的淘汰赛。
宋家的两对选手被安排在不同组进行比赛,宋恂夫妻是甲3组,宋延安和杨玉环是甲4组,两对选手虽在同一天比赛,却并不能同时上场。
延安对此颇有微词:“我还想跟爸爸妈妈一起比赛呢!”
“还是分开比较好,”吉安坐在沙发上摆弄着象棋,抬头瞟一眼试穿白衬衫的弟弟说,“每个小组十对选手,只有三对可以入围下一轮。你跟爸爸妈妈分开参赛,可以增加进入复赛的几率。”
延安保持一贯的自信说:“就算我们被安排在一组,也都能进入复赛!我还要得毛毯呢!”
“要是你真的得到了毛毯,到时候跟杨玉环怎么分?”
这个问题一下子就把延安问住了。
天人交战了大半天,吉安已经重新将心思放回棋盘上了,他才不情不愿道:“她如果想要的话,可以把毛毯让给她。我要奖状就行了。”
“如果你们得奖,两个人都有奖状。”
“哎呀,到时候再说吧,”延安不耐烦道,“给她就给她吧,我这身衣裳还是万里送给我的呢!”
杨万里给两个孩子买了同款比赛服装,延安沾了人家杨玉环的光。
宋恂路过沙发时,在吉安的后脖颈上捏了一把说:“比赛还没开始,你就大搞内部分化瓦解了!这让你弟弟还怎么专心参加比赛?”
“我就是问问嘛。”
“那也不行!士兵上战场前,你大肆散播战后奖励分配不均的谣言,这就是动摇军心!讲话要分清时间和场合!”宋恂又捏了他一下说,“今天罚你多写三页字帖。”
吉安瘪了瘪嘴,点头认了。
延安站在爸爸身后,冲哥哥幸灾乐祸地挤眉弄眼。
吉安:“……”
交谊舞比赛的淘汰赛在六月的第二个周末正式开始,地点就在新建体育场的田径运动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