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芸娘叹气,没叫宫女起来,这样的荣华富贵,能过几日就过几日吧?只是过惯了富贵日子,再想像现在这样,就难了。邹芸娘索性站起身,想去花园走走。宫女们簇拥着她,此刻已近傍晚,天边残阳如血,邹芸娘看着残阳,这一生,竟像已经完了。
耳中隐约传来哭声,邹芸娘皱眉:“谁在这个时候在宫中哭,简直是……”
“贵妃,是苏婕妤呢!”宫女有些胆战心惊地回答。
“苏婕妤?”邹芸娘冷笑一声,如果不是宫女提起,邹芸娘都快忘记宫中还有这对母子了,柴昭登基之后,例行册封弟弟为燕王,燕王已迁出宫,苏婕妤依旧在宫中居住。
“她哭什么?要哭的人还没哭呢?你去让人告诉她,别哭了!”邹芸娘命宫女前去,宫女并没动:“好像,听说燕王在府里生病了,苏婕妤不敢去探望!”
“母子又如何,母子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如陌生人。想都知道,苏婕妤不敢去探望是为的什么,为的是怕触怒吴王,让自己没了命。
邹芸娘的话依旧没有宫女敢接,邹芸娘缓步往花园行去,这一切,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而不是这样等待?
赵镇已经从永兴府出发,打出奉诏清君侧的旗号前往京城的消息被赵匡义瞒的很死,出入京城的路,也被看守的很死。但消息还是一点点慢慢地进到汴京。随着这个消息到来,汴京城中的大臣们,开始各自思量。
只是现在,性命还握在赵镇手心,该做什么打算,很多人都看向曹府。
“休儿,你趁夜时离开京城,去寻你表兄!”曹彬唤曹休前来,开口就是这道命令。曹休先应是接着摇头:“可是,祖父,我走了,到时……”
“赵匡义,很可能自顾不暇了!”篡位篡位,有时是天时地利人和的。若赵镇不打出旗号,那赵匡义也能算天时地利人和,可赵镇一打出旗号,情形顿时又变了。
“祖父,可我走了,吴王他……”曹彬挥手:“你不用担心,我自然已经安排好了。休儿,赵匡义还需要我去说服众臣,可我现在,不想这样做了。”
“祖父,您到此刻才这样做,会不会……”曹休的话再次被曹彬打断:“会不会什么?被后世史书编排吗?曹休,这些文人不知当时事情到底是什么样子,不明白人要抉择,一味只知道死读书,只知道用他们的心去度别人的心,只知道……”
“祖父,您的话,我明白了。可是这家里要有个万一。”
“走,不需我说第二遍。曹休,你是我亲自带出来的孙儿,你该明白,至于我,我并不担心赵匡义。”曹彬再次下令,曹休给曹彬跪地行礼,然后退下。曹彬看着孙儿走出去,这荣华富贵,是由自己而来,要如何,也该是自己说了算。
“娘子,为何您不直接去寻郎君?”老卫和胭脂走在路上,经过一番盘查之后,她们离永兴府越来越近了,中间在路上的时候,胭脂和赵镇的大军擦肩而过。
那时老卫就疑惑,为何胭脂不去直接寻赵镇,而是继续往永兴符走。
“我想念孩子们了,而且,哀兵必胜,这也是常事!”胭脂并没停下脚步,赵镇,我想看看,你进了汴京,成为大功臣,会不会有别的心思?不过这话胭脂并没说出来,而是直接往永兴府去,孩子们,你们要等着我。
“赵将军,离汴京城只有三百里了。”这一路的顺利出乎符三郎的意外,所过之处,几乎没有抵抗,这也证实了赵匡义更多地是只掌握了汴京城和周围,估计他原先的打算,是等禅位之后,再用皇帝谕令来讨伐赵镇。
那些地方官,更多的是观望,如果赵匡义顺利登基,那就称臣,毕竟换个皇帝对他们来说没有多少区别。而若赵匡义不顺利,那就顺从柴家。
而赵镇打出的旗号让他们靠向柴家这边,就更简单了。
“竟然离汴京只有三百里地!”赵匡义冷笑一声,对赵枕道:“领军,把赵镇阻于三百里地。还有,把符三郎的妻儿,也带去!”
赵枕应是,但又道:“祖父,大哥他……”
“你到此刻还没明白吗?”赵匡义看着孙儿,一字一句地道:“成,我们一家就是人上之人,荣华富贵不少,败,则再无翻身之时。我苦心筹划近三十年,容不得败!”
赵枕应是退出,赵匡义看着面前的一幅疆域图,没人能够阻止自己,没有人。
“赵枕率军出征,还带走了符三郎的妻儿!”永和长公主轻声说,看向丈夫眼中有希冀:“你说,大郎是不是真的已经到了离汴京很近的地方?”
赵德昭没有说话,这一战,谁会赢?
“永兴府还有五里地,就到了!”老卫和胭脂在路边一个茶棚歇脚,听到茶棚主人说只有五里地时,兴奋之情难以言表。
到了,可以看见自己的孩子们了。胭脂喝了一口茶,这茶并不算好喝,可此刻的胭脂,喝什么都觉得是甜的。
“两位是从哪里来?”茶棚主人给她们端上一碟小点心,笑着问道。
“从汴京来。”老卫答了一句,茶棚主人哦了一声:“汴京到永兴府,这一路上可不近。”
“是不近,走了四十来天呢,现在好了,到了永兴府,寻到亲,就好办多了。”老卫笑吟吟地说,没察觉茶棚主人已经给伙计使了个眼色。
胭脂把茶喝完,老卫付了茶钱,两人继续往永兴府行去,将要到城门口的时候,被人拦住:“就是你们两个从汴京来的吗?”
“是,是我们两个。”老卫是聪明人,明白为何有这一问,急忙开口,又道:“我们是来寻亲的,我们亲眷是……”
“是周将军,他的妻子和我有亲。”胭脂抢先开口,拦路的人看看胭脂和老卫,眉头紧皱。周德已随赵镇出征,但红月还在永兴府。
“我们并不是坏人,若不信,就请带我们前往去见周院君。”胭脂拉住老卫,继续解释。拦路的人互相看了一眼,到底会不会是细作?
瞧这打扮不像,可据说细作都是让人看不出来的。最后还是个老成些的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押着你往周院君那边去,若不认得,也只有不好意思了。”
“认得,怎么会不认得?”老卫笑吟吟地说,胭脂面上也露出笑容,很快,就可以看见孩子们了。
“红月姑姑,你说,我的针线做的好不好?”赵嫣把针线递给红月,红月笑着摸摸赵嫣的头:“好,当然很好。不过这双袜子,不像是做给郎君的啊?”
“这是做给娘的,我和娘,一年多没见了。等见了面,我要告诉娘,我会做针线了,娘一定很高兴。嗯,比哥哥成日只晓得骑马射箭好多了。”赵嫣顺口说着,红月的心不由一酸,还没告诉孩子们,胭脂已经不在了。
因为赵镇不相信,他要去汴京城看个分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赵镇不相信妻子会这样抛下自己和孩子。
“周院君,有两位从汴京来的客人,说是您的亲戚,要来见您。我把人给带来了,要不认识,就带走!”院子里响起说话声,红月掀起帘子走出去,院中已经站了不少人,老卫含笑看着她:“红月,可还记得我?”
老卫一身风尘仆仆,穿着更是简朴不已,面上的皱纹都多了许多,红月听着声音有些耳熟,但不敢认。
赵嫣在门内听见老卫的声音,先是不相信,再从窗口仔细看看,虽然皱纹多很多,赵嫣还是认出这是老卫。这一喜非同小可,赵嫣掀起帘子就奔出去:“婆婆,您怎么来了,还有,我娘呢,是不是我娘让您来的?”
☆、第229章 挣扎
红月正打算止住赵嫣,免得赵嫣知道胭脂已经过世,伤心不已。胭脂已看向女儿,声音都颤抖:“嫣儿,你不记得我了?”
红月听到这句,才看向老卫身边站着的胭脂,胭脂做了男子装扮,面上风尘仆仆,脚上的泥很厚,红月一时只能看出有些眼熟,却无法看出她是谁?
赵嫣摇头,胭脂蹲下:“嫣儿,哥哥每日骑马射箭,你在做什么呢?”赵嫣看向老卫,老卫眼中已经泛出泪花,赵嫣看着胭脂:“我在学针线,还读书,娘说过……”
胭脂伸手摸向女儿的脸:“娘说过,要嫣儿乖乖地,要捷儿好好地照顾你们,捷儿他,有没有好好地照顾你们?”
赵嫣的眼睛瞪大,红月已经谢过那几个人,此刻院中只有他们几个。红月看向老卫,老卫已经点头,红月激动地上前拉住胭脂的手:“娘子,是您吗?”
胭脂露出笑,微微点头。
原来,是娘,真的是娘!赵嫣伸手抱住胭脂的脖子:“娘,您怎么才来,爹爹都走了,您才来,我好想您。”
“我也想你啊,我的嫣儿。”胭脂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这样失而复得的珍宝,再也舍不得放开了。
“娘,您以后,不会再离开我们了吧?”赵嫣看着胭脂,要胭脂必须给个答案。
“娘从来都舍不得离开娘的嫣儿啊!”红月擦掉眼中的泪,亲自打来水让胭脂她们洗脸换衣衫,听到这句,红月眼中的泪又落下,把水盆放在一边,就哽咽着道:“娘子,您当初怎么不和小郎们一起来?您不晓得,小郎们哭成什么样子了?”
胭脂把女儿放开,接过红月递上的手巾擦着脸:“我也舍不得。可是有些时候,百密难免一疏。”
赵嫣不管胭脂的衣衫都是脏的,赖在她身边:“那娘以后到哪里去,都要带上我,娘,我好想你。”
“又哭成小花猫了。”胭脂擦一下赵嫣脸上的泪水:“哥哥呢,还有弟弟呢?”
“捷郎在校场呢,还有迅郎,也跟着他呢。”
迅郎?胭脂的眉微微一皱,赵嫣已经解释:“就是阿弟,娘,爹爹不会起名字,你看,弟弟的名字都不好听。”
胭脂捏捏女儿的鼻子:“是,只有我们嫣儿的名字,最好听。”赵嫣鼓起腮帮子,胭脂把女儿搂在怀里,现在,可以安心下来了。
“娘子,您真的,您没有……”小翠知道消息,急忙赶来,看见胭脂已经洗过脸,不是那样风尘仆仆地,小翠激动地泪都流下了。
“是我啊,我如果不是死了,这会儿怎么会站在这?”胭脂笑着说,小翠眼里的泪掉的更急。赵嫣靠着胭脂的肩:“娘,什么叫你死了,你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胭脂把女儿搂过来:“等你长大了,娘再告诉你,好不好?”
赵嫣点头,胭脂把女儿搂的更紧。
红月已经拿着衣衫走过来:“娘子,这都是您当日离开时候,留在这的衣衫,郎君叮嘱我们,一定要好好保存着。这一年多,都收的好好的,赶紧把衣衫换下来,这身衣衫,算怎么一回事?”
赵嫣也点头:“就是,娘,我还给您做了袜子呢,您等着,我去拿。”赵嫣蹦跳着走了。胭脂长出了一口气,这么久,这么累,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好好地洗澡休息吃饭了。
“哥哥,你说这是娘,可是我怎么瞧着,她和娘不大像?”胭脂是被吵醒的,赵捷把弟弟的嘴巴紧紧捂住:“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娘长什么样都不记得?这就是娘,只不过被晒的黑了点,头发上没有首饰,还有,好像老了。”
赵捷最后那句话有些不确定,胭脂已经睁开眼,看着面前的两个儿子,伸手拍赵捷一下:“还嫌弃你娘我老了?”
“娘!”赵迅离开胭脂的时候没有哥哥姐姐大,虽然方才还有疑惑,但现在已经完全没疑惑了,脱了鞋就爬上床,靠在胭脂怀里:“娘,哥哥就是坏,他嫌弃你老了。”
离开自己的时候,小儿子还爱哭呢,可这会儿瞧着,怎么这么好看?胭脂把赵迅抱在怀里:“真的,哥哥欺负你没有?”
“欺负了,每天让我去骑马,我不想骑,他还说……”赵捷听着弟弟的话,白他一眼,只有小孩子才和娘撒娇,自己已经十岁了,早不是小孩子了。
“娘,孩儿只是觉得,弟弟是男子,不能成日待在屋里。”赵捷正儿八经地给胭脂行礼,一脸正气地说。
“我没怪你的意思。”胭脂笑吟吟地看着长子,接着就对赵捷道:“你把弟弟妹妹们都照顾的很好,我很高兴。”
赵捷害羞地低头,赵嫣已经跑进来,把赵捷推到一边,也跳上床:“娘,今晚我要和你一起睡。我已经很久没和娘一起睡了。”
“我也要和娘一起睡。”赵迅不甘落后,赵捷的眉头皱的很紧,都是些小孩子和女儿家才爱做的事情,自己才不要和娘一起睡,自己是大孩子,要一个人睡。
可是,还是想亲近娘。赵捷站在床边看着依偎在胭脂怀里撒娇的弟弟妹妹,心中不由生起羡慕,很快赵捷就把这羡慕压下去,自己是大人了,才不要这样羡慕。
“捷儿,坐过来这边,娘好好地问问你们话。”胭脂看出儿子的挣扎,伸手让他坐到自己床边。赵捷露出笑,十分喜悦地坐在胭脂床边。
胭脂伸出一只手,把儿子搂过来:“我的捷儿,都长这么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娘,我也好想你。”赵捷终于说出这句话,脸立即红了。胭脂摸下儿子的脸,抿唇一笑。赵镇,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将军,前面有兵!”赵镇听完禀报,点头不语,身边的符三郎已经道:“离汴京城三百里,快马的话,一天多就能到了。看来,吴王他是必定要禅位的。”
“此刻禅位,他也逃不掉一个乱臣的名头了。”赵镇语气平静,有人反对和没人反对,那是两回事。赵匡义此刻是什么心情,赵镇不得而知,也不愿意知道。
赵镇唯一知道的是,只有逼赵匡义不能禅位。
“赵将军,有人求见,说是故人!”禀报声打断了赵镇的思绪,赵镇命人进来。看见走进的是曹休,赵镇十分惊讶:“表弟,怎么会是你?”
“祖父命我前来寻表兄,他说,曹家压在他身上,有些事,也是逼不得已!”曹休看着数年没见的表兄,只觉得表兄更加英气勃勃,不复当年。
当年啊,在汴京城的日子又浮现出来,那时候毫无烦恼,那时候以为,不能娶个自己喜欢的妻子,就是最大的烦恼,却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过去。少年人会长成大人,会担负起该担负的,会……。
曹休收起思绪,对赵镇道:“我若对表兄说,从此愿跟随表兄,不知表兄是否会让我跟随?”赵镇点头:“当然可以!”
符三郎已经上前拍下曹休的肩:“从此,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曹休也笑,赵镇眉间笑容却有些不欢畅,若胭脂也在,该有多好?
“派人去劝赵镇,说若他肯说出,那纸诏书是伪诏,那么,我会给他封王,别忘了,他姓赵。”赵匡义咬牙切齿地说,脸上阴霾重重,当初就不该留赵镇的性命,而是该不顾一切地把他给杀了。
“是!”虽然有人领命而去,但赵匡义的神色还是没松开,明日就是禅位之日,绝不能出一点纰漏,等禅位成功,那么赵镇就会成为叛将,那时,杀了他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赵匡义伸出手握住,仿佛把赵镇握在手中捏死。
“明日,就是禅位之日了!”永和长公主叹息,竟有度日如年的感觉。京中所有的府邸巷子口,都被禁军看守,出入的人,都要被检查一番,务必要保证,明日的禅位万无一失。难道就这样任由赵匡义篡位成功?
永和长公主闭上眼,赵德昭握住她的手,是深深的抱歉。永和长公主没有动,此刻,说什么都徒劳。
赵琼花看着放在殿中的,光耀灿烂的礼服,明日,要由自己,着这身礼服,带着柴昭,宣读禅位诏书。诏书已经拟好,而这封诏书之后,就是赵匡义拟定的讨贼诏。
那个贼,是自己的兄长。
赵琼花泪流满面,宫女已经道:“太后,还请歇息,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