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费她过去也曾以“业界第一”而自豪过啊,这可算是遭了报应,算上之前的周目,她在“攻略麻仓叶王”上花费的时间估计都超过了半年,完全超过了她平时的预算,按理来说,她早该以效率为先放弃掉这个角色,就当那是个不能攻略的死人,可她不甘心——这种不甘心不只是为了已经投入的时间,也是因为她喜欢麻仓叶王,所以想要得到回应。
恋爱游戏的玩家一开始所求的不就是如此吗?
“我喜欢这个人,所以想要得到他的爱”——这种最原始的贪婪才是所有“攻略”的动力。
现在想来,上周目她及时爬墙去找藤原鹰通,可真是太正确了。
这一次她遭的报应完全是因为违背自己一贯的原则——都三个月了,没有进展,还不爬墙,不就是等着死?
江雪越想越是难受,自嘲、伤心和怒意混在一起,就有了那样的曲子,她有几个瞬间差点都要哭出来了,委屈得都想要质问“我到底哪里不好,为什么不喜欢我!”,可恰恰她知道答案,对方的拒绝来自于她的“身世”,偏巧那身世还出自于谎言,她更加百感交集,都想临时存档下游戏去找苍苍哭诉了。
然后,她听见了笛声。
出自御室皇子之手的优美而温柔的笛声就像流水一样,静静地流淌而来,抚慰着她的心,以她作为乐师最能够接受的方式,不经言语地开导劝慰着她。
江雪不知道那是巧合还是其他,当她抬头看到了永泉的时候,她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流露于外的担忧,以及恨不能替她分担的焦灼关切,她在那时候突然明白了——那正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知音,是她不经意间结下的心之友人。
她们两人之间确实存在着旁人并不理解的“心有灵犀”。
于是,出自高山流水馆的第一乐师也就认认真真地给这一段交往做一个最正统的开始。
我以《高山流水》作酒,请友人品其中三味。
永泉微微一愣,很快地跟着换了曲子。
《高山流水》是传世的古琴名曲,有《高山》和《流水》两部。高山流水馆以此为名,自然也存有这两首名曲,更在漫长的时间中改编出更多其他乐器可以演奏的《高山流水》,此刻江雪所奏便是如此。
胡琴与古琴不同,即便是同样的曲子也不可能用同样的乐谱,更不提改编之中加入了多少乐师的呕心沥血和妙手偶得,高山流水历代乐师将诸篇乐谱去芜存菁,流传后世的只有经典中的经典。
这一首《高山流水》在平安京中并无成文的乐谱,永泉也无法以原本就编好了可以用于合奏的笛曲来贺,但是他凭借自己纤细敏锐的音乐触觉与丰富的表现力即兴做出了配合,就像是在祈福宴上配合着那一首初现于此世的《春江花月夜》一般,呼应着琴声,恰到好处地给出回应与补充,把一首琴曲变得更加幽雅高妙、跌宕多姿。
酒逢知己千杯少,好酒之人既好美酒,也好能同赏美酒之人,正如乐师既爱着美妙的音乐,也同样爱着能够演奏出这般妙音的乐师一般。
那是无需多言的“人同此心”。
善好乐理之人无需他人告知便能够明白这样的喜悦。
乐师最喜悦之事有两样,一是能够有可以合奏的知己,二是能够有棋逢对手的宿敌,倘若二者合一,那就更添趣味。
江雪素来以“第一乐师”为傲,她也不再孜孜不倦地寻求对手或知音,正因如此,若是偶然能够遇上,便会十分惊喜,正如此刻她遇到了这位温柔的御室皇子。她有意地在琴声之中引导着对方,慢慢地把这首乐曲的技巧与奥妙展现,听着对方渐渐能够表达出相似的意象便更加喜悦。
此刻于神泉苑中演奏的二人已经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也看不到别的景色,她们的眼中只有对方的身影,耳中只有对方的乐声,仿佛此刻天地之中只有以乐相和的二人。
等到一曲终了,江雪略有些不舍地放下了琴弓,将胡琴抱在身前,站起来向着对面的御室皇子行礼。
“永泉殿下,我……很高兴今天能够见到你。”
永泉一时间还未回神,听到了声音才身体一个激灵,收起了龙笛,白皙的面颊上立刻爬上了红晕,匆忙低下头还礼。
“雪姬殿下,失礼了,我突然间闯进来……”
“不,怎么会失礼呢?”江雪看着这位羞涩的年轻僧侣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正如月亮会在夜间升起,樱花会在春天盛开,你的笛声以最恰当不过的姿态出现在这里,来到了我的身边。我该向您道谢啊,您的笛声就像是温柔的泉水一般,抚平一切伤痕。”
永泉生性内向,又纤细敏锐,被这样夸赞后反而更加不好意思,不过或许是因为这是曾经以琴声开导过他的藤原雪姬,他一直记着那时候的感动,现在竟然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大着胆子抬起了头。
“雪姬殿下,我……我很高兴,可以对您有所助益。或许您不知道……去年的时候,我一度纠缠于困惑之中,迟迟不得开解,在神泉苑里,我听到了您的琴声……直到新年的时候我才确信那时候演奏的是您……很抱歉,我、我一直都没有向您道谢,但是,我从未忘记过,您的琴声那样温柔,您的心一定也是如此……因此,今天当我听到您的琴声几近哭泣之时,我才冒昧地打扰了……”
第235章 约定
江雪听到“琴声几近哭泣”的时候不由得一怔。
她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表情,没有让眼泪落下,但那时候落泪的情绪原来已经表露无遗,这位敏锐的皇子有所察觉,这才会有了那时的笛声。
她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以喜悦的口吻说道:“永泉殿下,我并不觉得那是打扰……那至多也就是友人未曾告知的来访,带给我惊喜。抱歉,我这样说是否才是太过冒昧?我以为……我和永泉殿下,可以称得上‘友人’。”
永泉又惊又喜,刹那间发自内心的喜悦竟然连羞赧也完全盖了过去,他握紧了手中的龙笛,匆匆点头,想要说话,喉头反而梗住,过了好一会儿才从自己慌乱的心跳声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如果雪姬殿下愿意的话,我很乐意……成为雪姬殿下的朋友。我很喜欢您的琴声……”
江雪微微一笑。
“我也同样喜欢您的笛声。我们……再合奏一曲如何?祈福宴上的《春江花月夜》,您还记得吗?”
“自然记得!”永泉用力点头,“我试着录下了乐谱,只是还有并不确定的地方,如果雪姬殿下愿意再次演奏的话,那就太好了。”
“永泉殿下有心了,如果你想留下乐谱的话,之后我写给你,是送到仁和寺去呢,还是永泉殿下来藤原家取呢?”
江雪笑吟吟地看着这位御室皇子。
永泉并未察觉这句话中有着些许调笑的意味,一本正经地说:“既然是我给雪姬殿下增添了麻烦,自然不能再让雪姬殿下多走一趟,届时雪姬殿下遣人送信来,我会登门拜访。”
“好啊。”
江雪笑着定下了这个下次见面的约定。
琴声与笛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乐声之中没有了分毫的低沉,只有华美富丽的篇章。
那一天江雪和永泉做好了约定之后,她回到家就开始写乐谱,起初写了一份,自己看了看,对字迹不太满意,第二天又重写了一份,等到墨色干透,这才细心地把纸张叠起放进了信封内,想了想之后,她又找来一个匣子,把乐谱放进去。
单只用信封来放乐谱显得不够郑重,现在有了可以作为礼盒的匣子,只放一个信封又显得太空,江雪拿着匣子想了想,再次招呼侍女把笔墨拿来。
麻仓椿好奇地问:“雪姬殿下,您还要写什么吗?”
“嗯……我想再写几份乐谱吧。”
江雪心里盘算着数量,比如昨天演奏的《高山流水》就有几十个版本,单只古琴、胡琴和笛各自就有不下三个版本,她昨天演奏的只是自己最熟悉的。
麻仓椿想到面前的姬君名声在外,不免有些好奇,一边铺着纸张用镇纸压好,一边感慨道:“我早就听过雪姬殿下的琴声世间无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幸听到。”
江雪正提笔蘸墨,听到这句话,笑着望过去。
“椿也懂乐理吗?”
麻仓椿诚实地摇头。
“乡野之人哪里能学的了这些高雅的才艺?我不会演奏,不过,好听的乐曲谁都能欣赏啊。”
江雪笑了笑,“你说的对,即使是不通乐理之人也可以欣赏音乐,正如钟子期。”
江雪说到古人,习惯性地用了中文,麻仓椿听得一愣,过了会儿才问:“钟子期……是谁?”
她模仿着江雪的发音,奈何差的还是有点多。
江雪被这种蹩脚的“中文”给弄得懵了一会儿才明白麻仓椿想问什么,看到少女脸上纯粹的求知欲后,她心里原先那一点点的失望也就变成了惋惜,伸手摸摸麻仓椿的头。
“那是很久以前的一位楚人。如果椿想要学唐国文字的话,我或许能给你找一个老师,就是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我当然愿意!”
麻仓椿激动地退后一步,扑通一声跪下行礼。
“雪姬殿下,我……您的恩情,我感激不尽!”
江雪被这突然的一跪给吓到了,手里的毛笔差点就掉了下去,她赶快把毛笔放到笔架上,这才过去把人扶起来。
“起来吧,椿。你以前有学过吗?看过什么书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