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然收拾了东西出门,工业园区下面,林绍果然已经等在那里了。
较之叁个月前,林绍看许清然的目光变得柔软温暖了些,笑着和她招招手,她一路小跑过来,手放入了他掌心中,两个人一路互相依偎着,打闹着,慢慢冒着寒气走向远处的公交站。
一个落寞的身影站在这边的配电箱下面,凝眸看着那两个人,与叁个月前不同的是,许擎之脸上也多了一副眼镜,平光的,没有度数,他一张精致的脸庞较之前更瘦了些,棱角更鲜明了些。
唇,眼,面部肌肉,弧线,都透出了些硬朗和妖娆的邪气。
许擎之裹着一个复古图案的围巾,上下打量了一下许清然跑出来的这栋楼,一笑,碰了碰自己的眼镜,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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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大巴总站。
与许擎之不同,林绍是南方人,鹿岐距离岭夏只有两叁百公里的距离,坐大巴车四小时就能到。这里有些鱼龙混杂,所以接到许清然后,林绍一直抓着她的手没放,除了放行李,一直让她紧紧挨在自己身边。
不得不说,这几个月来他们的感情比之前大学时候都要好。
林绍性格高冷,大学的时候都有时对许清然爱答不理,从云江回来后他好了许多,有问必答,有误会必解释,和葛薇的联络也少了,还警告了樊璐,让他为了他那个女朋友悠着点。
听说葛薇辞了职,人还在岭夏,只是已经各方打听着回家的工作和待遇,准备回鹿岐定居了。
许清然坐到了座位上,林绍起身放好了两人的包,也才坐下来。
和她十指相扣。
许清然看着掌心里林绍的手,有些恍惚。
这些天来,她感受到了很多女生在恋爱中感受到的那种被关心的安全感,像被人捧在掌心里照顾。对,她没有问林绍关于葛薇的事,林绍仿佛自动自发离葛薇远了点。
别的……
也有别的改变。
——清之不再联系她。
——小丑也没有。
许清然仿佛一个窝在树洞里的小动物,经历了长期的惶恐不安之后,突然过了一段安定的日子。她还是会在噩梦中惊醒,也会突然就开始担心,可担心来担心去,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她想也许小丑满足了猎奇心,就对她不再感兴趣。这是好事。
可清之不理她……只能说明清之还在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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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服务区,林绍上厕所回来时撞掉了一个人的包。
那人正眯眼打盹,这下被吵醒,突然皱眉抢过了林绍手里的包,打断了林绍“对不起对不起,东西撞掉了,你看看有没有哪里损坏”的话,劈头盖脸问道,“你想干什么?”
车里很多人顿时被吵醒。
那人几个同伴反应过来,面色不善地站起身。
林绍有点慌,忙开了口,“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打开看看吧,有损坏的话我赔。”
另一边,许清然也看到了这边的场景,解开安全带跑了过来。
扯扯林绍的袖子,“没事吧?”
林绍握住她的手安抚她。
几个人目光幽冷地在两个人脸上转了一圈,尤其拿着包的那个,冷冷仔细地打量了会儿许清然,垂下眸,含笑寒声说,“算了。”
许清然和林绍这才回到座位上。
林绍抓紧了她的手,嘱咐,“我们家那边……治安比较乱,你跟好我,然然。”
许清然忙点了点头,抓他更紧了一点。
“等下有安排吗?”
“有。等会下了车我们先去附近一个饭店,等我爸妈过来一起吃饭,他们今早也有事,在饭店和我们会和,吃完饭再去我家。”
“……好的。”
两人迷迷糊糊睡过去,醒来时快到了,那几个危险人物已经下了车,许清然下意识摸摸口袋,手机证件什么都在。
两个人走下车,走了差不多一公里才在一个饭店门前停下来。
鹿岐……真的是有点破。
虽然岭夏很发达,可周边的城市远远配不上岭夏,似乎压根就不该是同一个省份的似的。
林绍在楼下遇到一个旧友,笑着用家乡话开始打招呼,看许清然冻得冷,忙说,“然然上去吧,二楼207包厢,先暖和一会儿。”
许清然不爱社交,甜甜的和对方笑笑,真上去了。
包厢挺暖。
已经上了四个一次性碗和茶水。
许清然放下包,脱了外套去烫杯子,突然门口有人敲门。
“笃笃笃”,叁声。
“来啦。”
应该是林绍。
许清然跑过去,猛一打开门,一个黑色的编织袋铺天盖地而来,她瞪大眼还没来得及惊呼,惊叫就淹没在了黑色编织袋底下窜出来的大手之中,她人猛地被推到了墙面上,死死捂住了口鼻,许清然兔子似的力道在这种猛烈的强势之下压根不够看,死命抠不开这人捂着她嘴的力道,眼前就被铺天盖地地蒙上。接着被人死死从后抱住,蹬腿之间脖子一阵刺疼,许清然挣扎的力气一点点失去,浑身死鱼一样被人摆弄,扛走。
……昏天暗地。直到彻底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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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体会过恐怖吗?
13岁那年,许清然体会过。
“小屋”其实是许家的一个秘密。除了他们这一个单元之外其他单元都没有,许清然特意去看过问过。除了开发商之外可能任何人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客厅和厨房的角落,有一扇可以松动的“石头小门”,平日里壁纸盖着看不出,掀开壁纸就看得到,里面空间极小,只能容纳一到两个大人,为防止窒息,父亲在石头上钻了几个洞,隔着微透的墙布,还能看到客厅的动静。
许清然小时候和几个朋友玩捉迷藏,藏进了那个“小屋”,最后吓得小伙伴跟家长告状,哭着说许清然走丢了。
后来她就再也不敢玩了。
13岁的那个傍晚,许清然抱着许擎之钻“小屋”里去,正面搂着清之骑在自己身上,对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随后压低声音说:“清之,等下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声,你答应姐姐,姐姐给你买那一套你看上好久的奥数题,姐姐说到做到。”
黑暗里,女孩儿眼眸黑亮,捧着他的小脸只看向自己,压低声音用气声说:“听到了吗?无论是什么。都不要出声。这是我们俩的游戏,也是我们俩的秘密。”
清之是有自己骄傲的,许清然说前面那话他还不屑,听到奥数题叁个字,神色冷肃起来,抱肩,点了头。
许清然那一刻,心里慌乱死了,可清之点了头就会做到的。
那剩下的,考验的就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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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验她的是什么呢?
是母亲劈头盖脸的痛骂声,是嘶喊声,布料撕开声,辱骂,痛叫,扇耳光的声音。
最后母亲嘴被捂上,淫笑声充满整个世界。
女孩儿眼泪大颗大颗地掉,死死捂着清之的嘴,最后那闷叫变成了被压抑的惨叫,从来没听过那么惨的人叫,短短的五分钟那么久,那么久,久到仿佛不会结束,直到刀子捅在人身上只留下剁肉的钝响,那些人还在屋子里抽了会儿烟,用母亲的血在地上写了什么字,然后撒尿在她血肉模糊的脸上。
那是最惨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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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然慢慢清醒过头,头剧痛,力气只恢复了一点点,她仰头,睁眼,发现自己还在闭塞的编织袋里,手被结实的绳子捆在身后,整个人摇摇晃晃的,不是在面包车就是在货车里。
黑暗里她黑亮的眼眸亮了那么一瞬,警惕大作,意识却还没完全恢复,动动脚都做不到,脑子里瞬间充斥上无数恐惧的电影片段来,许清然却不知道接下来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
是取掉自己器官,还是被贩卖到不见天日的大山。
然后和这个世界永远割裂,再也回不来。
许清然慌死了,比13岁那年还要慌乱,她眼泪慢慢淌了一会儿,感到自己有力气了,就踢了一下,正踢到一个硬物上,动了动,她身上的被束缚感那样清晰,心脏就在自己耳边剧烈跳着,她清楚听见自己的心思,她不想变那样。
不想离开林绍,不想死,不想……离开清之。
猛地,车身剧烈一晃,慢慢停了下来。
许清然睁开朦胧的泪眼,浑身警惕的细胞竖起,不消一分钟,耳边传来插销被拧开的声音,似乎货车后门开了一条缝,外面窸窸窣窣的零碎声音传了来。
是在一个加油站,她听见了女服务员问“加多少”的声音,应该入夜了,因为她胃里饿得厉害,眼前的编织袋没透进一丝光。
但很快,那一条缝就被关上了。
许清然鼻端一阵酸涩,她希望有动静又不希望有动静,现在这样她更害怕了。
突然,黑暗里,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动静。
“……许清然。”
“……你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