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卿对李耀的印象一直是这个孩子温温吞吞,仿佛谁都能欺负一番,然后被欺负了他也绝对不会说出口。
  倘若他一身伤的跪在自己面前,想必一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李卿坐在案前,看着奏折,一边看一边问:“你说你们起了争执,还打了起来?所为何事?抬起头来。”
  李耀抬起头,露出被掌掴后红肿透亮的脸颊。
  这地方是他自己要求身边侍从打的,苦肉计罢了。
  不这样的话,这件事里最无辜的郑之南就有可能被随意的处置。
  李卿看到李耀被打的半边脸都肿着,啪的一声把奏折扔在桌子上,站起来走到李耀身边,仔仔细细的看了看他的伤说:“他竟将你打成这般?”
  李耀沉默。
  李卿又道:“你打猎时受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恢复了。”李耀在秋猎的时候为了保护李卿不被突然出现的灰熊袭击,替他受了一爪,胸口被抓烂,血肉模糊,当夜就发起了高烧,昏迷不醒,三天后醒过来了,但还无法承受颠簸的路程,便被皇上吩咐在皇家猎场的行宫休息一段时间再回京。
  在休养的那段时期,时而发烧的李耀常常是迷糊的,许先生不传信与他说郑之南的事情,身边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不敢告诉他,生怕他强行离开行宫,身体会落了病根。
  大概在行宫休养了半月余,李耀才在昨日回的京,当晚便带着人去救郑之南。
  他压着邪火,还有愤怒,当看到枯瘦如柴浑浑噩噩被关在院子里的郑之南时,那一刻,他想把这座王府里的所有人都杀干净。
  竭力忍耐才没有让他抽出刀来。
  看到眼神茫然,就算回到晋王府,身体还不住颤抖的郑之南,他将隐瞒此事的人全部带下去杖责,连坐镇府中的许先生也没有例外。
  但更多的是责怪自己,内疚的情绪将他淹没,当大夫检查郑之南的身体以便做出更准确的结果,大夫告诉他,他的身体经历了什么后,李耀身体本就没有好全,直接吐出了一口血。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晚归的这半个月,他的之南竟然经历如此非人的虐待和折磨。
  他趴在床头,凑在郑之南的耳边低声说:“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亲手将那杂碎千刀万剐,将他的肉一片片的切下来扔到湖中喂鱼,将他的骨头磨成灰当花肥,用来滋养园中的花草。”
  李耀听到李卿问伤口,他伸出手摸了摸胸口说:“好多了。”
  李卿看他神情苍白,像是已经病入膏肓一般,想到已经逝去的沅妃,心中既怜惜又愤怒。
  早些年他的确宠爱贵妃,甚至让她早早的被封了贵妃,成为当时这后宫除了皇后外最尊贵的女人。
  对李岩的疼爱也多过与沅妃生活在如月宫的六儿,他知道李岩自从离宫开府后就越发不成样子,早年间对他的那点疼爱和喜欢之情早就随着新生的孩子和新晋的妃子淡化了。
  如今这李岩做出这等混账事,李卿又如何忍得住这本就不是好脾气的性子。
  走到案前,听完李耀的话后,砰地一声拍在桌子上说:“他将我赐你的内侍抢走,还折辱殴打,手筋也被挑断?手段竟然如此暴虐残酷,简直目无尊长,这混账东西完全是不将孤放在眼里!看来我这个父皇他平日里叫的挺欢,私底下却如此藐视!呵——”
  第294章
  李耀进宫的时候, 贵妃娘娘才刚收到宫外传来的消息, 昨夜发生的事情,落了锁的宫门是什么消息都传不进来的,有事儿也只能今早传进来, 贵妃看完信再赶过去,李耀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
  获得通报,贵妃娘娘刚走进来, 就看到皇上冷眼看着她,这眼神冷到她得竭力忍耐才不至于颤抖。
  她慢慢跪在地上, 泪水已经湿了眼眶,她梨花带雨地对皇上说:“皇上可否是在气岩儿的事儿?”
  李卿冷笑一声说:“知子莫若母,看来这事儿你也知道了——”砰地一声,李卿拿起镇纸拍在桌子上说, “简直是混账!把人命当儿戏!我当初竟还想立储与他, 还好被众臣拉了回来!”越说越气,说着说着已经是动了真怒,开始猛烈的咳嗽, 仿佛要把肺咳炸一般, 让听的人都不禁为他捏一把汗。
  贵妃听到这话, 脸已经白成了一张纸一般, 她委顿在地上说:“陛下怎能听六王爷一人之言, 好歹也要听听岩儿怎么说啊!”
  李卿连声冷笑, 嗤笑一声道, “他这些年做的事情,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当他多多少少会有所收敛,但这次竟然还将耀儿欺负成这样,你好好看看他的脸,你知不知,秋猎时,耀儿为孤挡了致命一击,在行宫休养了半月余才有了起色,昨天刚回京,晚上就被你的好儿子打了一顿,脸肿成了这般样子,而耀儿不过是去带回自己的内侍,这内侍可是从他幼时就陪伴在他左右,如兄弟一般生活了十年,我刚把这侍从赏给耀儿不久,你的好儿子趁着耀儿不在就将人直接从晋王府带走了,呵呵,不过你的好儿子或许就算耀儿在也会将人强行带走,到时候耀儿估计也不好因为一个内侍跑到我这里告状,只能吃这哑巴亏……李岩这是以为京城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让他随便进出吗?他以为孤已经死了吗?!”
  “陛下!陛下!这只是六王爷的一面之词,嫔妾让岩儿进宫,让他们一同对峙!”
  “对峙?这里面,有哪件事是假的?”
  李卿话音刚落,太监的传唤声响起。
  “太子到。”
  “四王爷到。”
  太子和急匆匆赶来的李岩同时踏进厅内。
  太子向李卿问好,看向跪在地上的贵妃和沉默不语的六弟。
  这事儿他是比李耀还要早知道,现在的局面正是他所想要见到的。
  从秋猎的行宫回来后,皇上的心情就不是很好,这事儿在这个节骨眼神上捅出来,李岩肯定得被脱层皮,争储的机会怕是也会因此失去,谁会跟着这样一个空有娘家势力,却目无法律,藐视人命,玩物丧志的未来君王?
  就算心里藐视人命,好歹装装样子,这才能让人心更稳不是吗?
  自以为算无遗策的太子神情肃穆地询问李卿。
  “听闻来见皇父,不知道可是六弟犯了什么错?六弟向来体恤下人,恪守本分,若是六弟有什么错,一定是我这个兄长未教导好。”说罢撩起衣摆,跪在了李耀的旁边。
  他这次完全可以坐山观虎斗,但他并不准备这样,他要想笼络更多的人,自然是要亲自出马。
  太子想要招揽李耀到自己这一边,彻底的与李岩划清界限。
  所以特意过来为李耀说好话。
  李卿看到太子爱护弟弟的样子,心中甚慰,看向李岩的神情就越发的厌恶。
  他对李岩说:“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儿臣从没抢过六弟的侍从,儿臣是去拿书时,向六王妃讨来的,获得过六王妃的同意,至于那内侍的手,是他自己不小心在做事时弄断的,绝不是儿臣虐打所致呀!”他否定了所有罪状。
  李卿挥挥手,让已经被宣进宫的六王妃赵怡宁走进来。
  赵怡宁是在李耀诉说完事情后被皇上的人叫进了宫,早就在耳房等着召见。
  来到厅内后,看到李岩,像是害怕一样小步走到李耀的身边跪下,不敢抬头看。
  皇上让赵怡宁回话。
  “四王爷说是你答应他将人带走的?”
  赵怡宁摇着头用轻轻的哭音说:“原本王爷临走前交代过四王爷的人会来王府拿书,只是那天没想到四王爷会亲自过来,儿臣就亲自面见,怕失礼,随后让王爷书房的内侍将书拿到前厅,本来以为这件事就结束了,但四王爷忽然对儿臣说想要之南公公,但王爷临走之前并无交代要将之南公公送走,之南公公也是不愿离开晋王府,只是……儿臣虽然拒绝了四王爷,但四王爷还是强行……强行……”
  皇上眉头紧皱,问道:“强行怎样?”
  “强行在儿臣面前将之南公公带走了,王爷昨日回来,知道人被带走了后,十分焦急,儿臣是很理解的,因为听管家说,之南公公是自小就跟在王爷身边长大的,亦兄亦友般的存在,连夜去了正在办宴的四王府,接之南公公回来后,不过月余,走时好端端的人,回来枯瘦如柴浑身是伤不说,手筋也被挑断……请来御医,御医说不是意外,而是被人为挑断……”
  皇上听完,拿起桌子上的东西砸向李岩说:“虐畜!”李卿身边的公公,如今的大内总管吴镰,也是从李卿幼时就随身伺候,虽说没人敢说是皇上的兄弟,何况是太监,可在皇上的心里,吴镰也几乎是李卿亲友般的存在,稍微联想一下有人若是敢挑断吴镰的手筋,他不诛九族也要杀他全家泄愤,这是感情和面子凝聚成的愤怒。
  挑断李耀内侍的手筋,和打李耀的脸有什么区别?
  不仅如此,他还真的打了李耀的脸!
  孽畜,孽畜!
  不给他一点颜色瞧瞧,就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李岩百口莫辩,因为皇上也不再问李耀脸上的伤,他也没有机会解释,他有预感,若是自己再多说一句,肯定会有更严厉的惩罚。
  但从从二品的王爷降为郡王对李岩来说,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严厉的惩罚。
  而对贵妃来说,更是晴天霹雳。
  她爬到李卿的面前为李岩求情。
  “皇上,皇上,给岩儿一个机会,让他在家面壁思过就好,为了一个小小的内侍就将他的王爷封号取消了,这怎么可以!”
  李卿踹开她说:“我说可以就可以。”
  然后又让人将李岩带回府、
  “在郡王府面壁思过两年,没有允许不得出府,不得举办宴会,不得会客,贵妃最好好好派人去郡王府整顿一番,免得再让他目无王法,再有下次,皇子犯罪与庶民同罪,朕说到做到,将他拖下去,朕不想再看到他这个孽障。”说完,李卿捏了捏眉心,被吴镰扶着坐到了后面的椅子上。
  李岩被拖下去后,李卿又安抚了一番李耀,让他这段时间好好在王府修养,把身体养好,然后给郑之南赏了许多东西,同时也嘉奖了一番为李耀说话的太子。
  李耀和太子一同往外走。
  李耀垂眸向太子说感谢的话。
  既然太子想招揽他,他当然也要顺着演下去。
  太子很满意李耀的表现,假意安慰了一番就让李耀回去了,临走之前还似有若无的看了一眼赵怡宁,李耀装作没看到,率先抬步离开。
  回到王府后,李耀来到书房,书房里面有一间卧室,李耀将郑之南安顿在这里,可以时常看顾他,有什么事都可以第一时间出现。
  不论是在书房议论政务还是时事,李耀都没有避讳郑之南。
  但郑之南自回来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虽然身体随着调理在慢慢恢复,伤口也在愈合,可他却一句话都不再说。
  就像一具没了灵魂的尸体一般,另李耀感到害怕。
  害怕失去郑之南。
  明明人被带回来了,他却觉得还是被他弄丢了。
  天气越来越冷,这天难得出太阳,在这个不会有任何外人的地方,李耀抱着郑之南,将他抱到院子里晒太阳。
  郑之南身上被盖着毯子,晒着阳光,说了回到王府后的第一句话。
  他对李耀说:“我想写字。”
  李耀神情一顿,还是按照他的要求准备了纸笔。
  郑之南用右手拿起毛笔沾了沾墨汁,想要写字,可他被挑断的手正是惯常拿笔的那只手,笔尖还未落在宣纸上,他的手就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根本稳不下来。
  李耀心疼的心口仿佛被人用刀划来划去,他怕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哽咽,忍耐平复了很久才微笑着说:“没关系,以后我们可以练习用左手写字,一样可以写出漂亮的字来。”
  郑之南不听李耀的话,执拗的要用右手写字,可是第一笔就写歪了,像丑陋的虫子在雪白的纸上蠕动。
  他眼睛瞪的大大的,看着纸上的字,眼泪从眼眶滑落。
  没有哭声,无声的落泪最让人动容。
  若说刚刚郑之南强迫自己用右手写字让李耀心痛难当,现在便是万箭穿心的痛苦。
  李耀看着他的泪,抽出他手中的笔,将他紧紧抱在怀里说:“之南,对不起,是我回来的晚了。”
  郑之南的眼泪仍旧在流,其实他并不想流眼泪,但是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意,他冷冷地说:“你是个骗子。”
  “对不起,以后我一定让你亲手将他杀死。”
  “你是骗子。”
  “之南!”李耀捧住郑之南的脸,看着泪流满面,眼眶发红的郑之南说,“我一定会让你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