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喆还没说话,曹烨先他说了句“不要”。梁思喆抬眼看他,挑了下眉:“理由?”
“林闵那片子来找我拉过投资,我看过项目书,说实话,很平庸。”
“说具体点。”梁思喆看着他。
“你让我做项目评估是要付费的,”曹烨开玩笑道,但还是说得更具体了一些,“这种轻喜剧爱情片想要拍好卖座,喜剧细节必须做得到位,笑点最好轻巧灵活一些。但林闵人很古板,适合拍正剧,拍这种轻喜剧的片子,会显得生硬笨拙,暴露他的缺点,而且据说,林闵尝试这种题材只是想迎合市场而已。”
“嗯,”梁思喆点头道,“那不考虑了。”
“哦好……”宋清言应下,落笔前又试探着问了句,“剧本也不看看吗?”
“不看了。”梁思喆说。
“这么相信我啊?”曹烨看着他笑了笑,“或许我说来蒙你的也说不定。”
“蒙就蒙吧,”梁思喆抬眼看他,“少拿一座影帝而已。”
曹烨一愣。
“开个玩笑,”梁思喆很快笑笑说,“你对林闵的评价我觉得很准确,如果让我自己决定,应该也会选择拒掉。”
也是,梁思喆混迹影坛多年,对各大导演的风格了解得不会比自己更少,曹烨心道,说是听自己的建议,其实心里应该早有打算。
但话说得还是那么漂亮,听听——少拿一座影帝而已。这些年梁思喆可真是修炼成了一只会蛊惑人心的妖孽。
吃完饭曹烨起身要走,下了车朝周围看了看,郊区的停车场只零星停了几辆车,剧组租得其他房车都已经开走了。
梁思喆也从车上下来了,曹烨回头看他一眼,明知他不是有意出来送自己,还是开了句玩笑道:“别送了,一会儿杀青宴还得见面。”
“出来活动活动,”梁思喆说,抬头看了一眼抬眼,被光晃得微眯了眼,嗓音听上去有些慵懒,“这么好的太阳,不晒浪费了。”
“成,你晒吧,一会儿见。”曹烨走过去开车。睡了一觉后精力充沛,又不想找代驾了,路上兜个风挺好的,阳光和风都刚刚好。
曹烨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后启动车子,梁思喆还站在原地,看动作像是摸出烟盒从里面抽了一根烟出来,但只是夹在手指间,并没有点烟的动作。
曹烨把车子开过去,在他面前停下来,压下车窗:“不戒烟了?”
“没说要抽啊……”梁思喆捏着那只烟说,“拿出来让它也晒晒太阳。”
曹烨看着了他片刻:“没带火?”
梁思喆笑笑:“你非要那么聪明啊……”
曹烨收回身体,探身打开副驾驶前面的储物柜,拿了打火机出来,伸出车窗打着了火。
梁思喆俯下身,手肘撑着车窗沿,咬着烟凑近那簇火。
他有一张经得起细细端量的脸,眉眼间藏着掖着的精致一旦凑近全显出了端倪。年少时还半遮半掩,随着岁月的打磨愈发惊艳得大开大合。
恍然间曹烨想到了《红男红女》的电影海报,幽暗的灯光下,长发的梁思喆披着一件宽大的男士西装,划着浓妆,身体斜倚着酒柜,抱胸抽着一支烟,西装下光裸的大腿让人遐想联翩。
那片子曹烨的确没看过,但这张海报当时争议很大,他见过一眼便在脑子里深深刻了痕。
是跟林幻有点像,曹烨脑中忽地闪现这种想法,怪不得第一眼见林幻的时候就觉得有点眼熟。当时以为是一见如故,还借口搭过讪来着。不过一直没往梁思喆身上想,那些年他总是避免去想梁思喆,想到他就会莫名有些心烦。
不过那张海报上的梁思喆比林幻要美。这样说似乎有些荒诞,按理说扮演女人的男人怎么着都会看上去有些怪异,但那张海报整体给人的感觉除了“美”没有别的字眼可以描述,那是一种刚柔并济的跨越性别的美,美得别具意味,甚至有些情色。
那时候的梁思喆身量还稍显单薄,远没有现在这样肩宽体阔,身上有一种介于少年和成年之间的青涩和成熟,扮演异装癖的李念刚刚好。
这样小众的题材当时居然成为全民皆知的大众话题,梁思喆的出演自然功不可没。
火苗把烟点着了,曹烨收回手,自己也摸了一支烟出来,咬在嘴里低头点燃。
梁思喆直起身,偏过脸吸了一口点燃的烟,吐出烟雾后他看着曹烨:“搭个车介意么?”
“去哪儿?”
“随便,”梁思喆无所谓地说,“云初,洛蒙,或是你有想去的地方,都可以。”
“那上车吧。”曹烨说。
第63章
待在车里的宋清言一闪眼,看见梁思喆矮身上了曹烨的车,车门关上,很快滑出了几米远。
她反应过来后立刻地扑到车窗边,大声喊着问:“思喆哥你去哪儿啊?”
“先走了,你跟……”声音很快飘远,听不明晰了,宋清言隐约猜出梁思喆是让她跟司机一起回公司。
你东西都在落在车上呢哥……还有服装师提前为今晚杀青宴准备的衣服,宋清言欲哭无泪地坐下来,喃喃道这怎么说走就走了啊,一点预兆都没有……
车上放着《至暗抉择》那段插曲,张扬狂放的爵士乐,相比起鼓噪的音乐声,两人要安静得多,沉默地抽着烟,但气氛挺放松,不说话也没人觉得尴尬。
过了一会儿梁思喆先开口问:“这片子的音乐指导是连野?”
“是啊,”曹烨应道,“跟电影风格还挺搭吧?”
“连野好多年不出山,听说不少前辈亲自登门拜访都请不到,你怎么请到的?”
“我啊……我专门飞去台湾请他的,”一支烟抽完,曹烨扶在方向盘上的手拿下来,摁开烟灰盒盖,把烟蒂丢进去,“去了五次。”
“只是次数问题?”
“不然呢?”
“我猜大概还会卖乖?”梁思喆抽完最后一口烟,也扔了烟蒂。
曹烨笑了笑:“岂止卖乖,还卖身呢。”
梁思喆也笑,摇了摇头。
“别不信啊。”曹烨说。
“先不说连野大你多少轮……你不是恐同么?”梁思喆问。据传连野的确有过几任同性恋人,但曹烨这样说显然纯属捏造。
“恐啊,为艺术献身么。”曹烨笑笑,手指随着曲子的律动在方向盘上敲了几下,“卖得还挺值的,对吧?”他说着,跟着那插曲哼唱了两句,卷舌音挺地道,音调放松慵懒,十年前的少年音有了些许变化,但听来依旧悦耳,像周末无事出来兜风的大学生。
“卖身请来一位音乐指导就让你觉得很值,看来当时我不应该那么轻易答应补拍。”
曹烨敲着方向盘的手指停了下来。
“我想刀疤这个角色的重要程度,应该不会比音乐指导更弱?”梁思喆含笑看他一眼。
曹烨“啧”一声:“我卖身请个音乐指导还成,请个影帝来演配角?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这不叫自知之明,叫妄自菲薄,你不是成语小王子么?”
“得,别提,”曹烨制止他,“这称呼现在听上去太羞耻了。”
“挺可爱的么。”梁思喆笑道。
爵士风的插曲播完,切换了一首柔和的钢琴曲,曹烨中间接了个电话,是徐安乔打过来的,挂了之后他问梁思喆:“片子补拍完要报名今年的金像奖,他们问你要不要报最佳男配。”
“报啊,为什么不报?”
“你拿了那么多座影帝,应该不差这一个最佳男配,他们怕你嫌掉价。”
“我嫌掉价……”梁思喆笑着重复了一遍他的话,顿了片刻说,“那么多座影帝全是在曹老师的指导下才拿的,《望川》之后我没再拿过一个含金量高的奖,难道你不知道外面都在怎么传?”
曹烨当然知道,梁思喆拿了戛纳影帝之后,拒了国内数个大导抛来的橄榄枝,任性地闭关两年导演《梁生祝梦》,上映之后票房刚过千万,当时就有媒体评价说“站得多高摔得就有多狠”,更有人断言说离开曹修远的梁思喆根本走不长远。那会儿曹烨的公司刚刚起步,他每天都要关注业内消息,这类说法看到了不少。
“我以为你不在乎这些说法。”曹烨说。
“我还没修炼到那份儿上,”梁思喆笑了一下,似是有些自嘲,“实话说虽然《十三天》和《望川之川》这两个片子得了奖,但演的时候其实我并不太知道自己在演什么。”
“开什么玩笑。”曹烨说,心道也确实只有站到梁思喆这高度,才有资本自谦到这个程度。
梁思喆接着说:“《红男红女》我倒觉得演得很好,很清醒,比那两部得了影帝的都要好,只可惜入了围却没得奖。”
他语气里有些遗憾,曹烨忍不住微蹙着眉心道:“我听说那届金像奖祝青云祝老爷子也报名了最佳男主角,他90多岁高龄又陪跑多年,评委组不会不考虑这个因素,那次你演得再好也没胜算。”
“嗯,但这世道只以成败论英雄。我自己倒也没什么,只是当时答应你却没做到,总觉得辜负了你替我争取的那个机会,一直都想找时间跟你解释一句,那片子我其实演得很尽力。”
他一说这话,几年前的画面全在曹烨眼前显现出来,梁思喆坐着他面前看着他说的那句“你放心,我一定拿影帝”,那一瞬认真的神情到现在他还记得很清楚。
曹烨顿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了句:“比《望川》还尽力?”虽然都是曹修远导演的片子,但《红男红女》是他替梁思喆争取的机会,《望川之川》却是曹修远点名要梁思喆来演的,曹烨不知道自己这么问意义何在。
梁思喆侧过脸看着他,神色颇认真道:“是,比《望川》还尽力。”
曹烨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也没说话。
半晌梁思喆先开口问道:“这是去哪儿啊?”
“不知道啊……”曹烨说。
几秒种后他听见梁思喆低笑一声,继而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开了这么长时间,结果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往哪儿开。
两人毫无来由地笑了好一会儿。
曹烨止住笑,颇有些无辜道:“不是你说随便去哪儿么,我就随便开了。”
“挺好的,”梁思喆笑道,“随便开吧。”
这天下午两人开着车毫无目的地行驶了近百公里,飙了几段高速,高架桥上了好几座,最后驶到油箱快要耗尽,油表闪烁起指示灯报警,曹烨这才调出了车载导航。
周围荒郊野岭,已经驶到了邻市的地界,曹烨在导航上查了附近的加油站,赶在燃油耗尽之前把油箱加满。
回程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落日隐在半山腰,大片的天空被晕染得几近瑰丽,从刺目的鸭蛋黄层层叠叠地蔓延到黛青色,然后夜幕一点一点地笼罩下来,等到车子汇入城市里拥堵的车流时,暮色已经彻底收起了最后一丝天光。
“估计要迟到了。”曹烨看着前面亮成一片的车尾红灯说,“一会儿做好被罚酒的准备。”
“他们不知道你酒量很差?”
“知道也罚啊……”曹烨靠在椅背上说,想了想还是没忍住为自己辩驳一句,“而且我酒量已经好很多了。”
“是么,”梁思喆回忆起一个多月谈《至暗抉择》补拍的那次饭局,笑道,“好像是要比以前好一些。”
“你什么时候开始戒酒的?”
“《梁祝》上映之后,不到两年前吧。”
“上次你助理说你第七次戒酒,这频率真是在戒酒么?”
“第七次啊……”梁思喆笑了一下,“应该不止七次吧,她问我假期喝过几次酒,我记不清楚,随便说来蒙她的。”
“那还对外称戒酒。”
“是在戒啊。”梁思喆看向窗外说,“戒不掉也不能说没在戒吧。”
“怎么想到要戒酒?”曹烨问完,才想起自己之前好像问过一次这个问题。梁思喆那天说的是“想戒就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