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菜菜忍不住问:“你跟她说了什么话,耳瑞那么有耐心,竟然会被你气走?”
丰时今握紧拳头,懊悔不已:“那日母亲病情恶化,咳出了血来,我心情郁结,而她却还一直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我被她吵得烦了,于是……大概是说了我非常讨厌你如果不是担心耳朵会聋我早就受不了把你赶走之类的话……”
这也忒伤人了点。苏菜菜替耳瑞难过。
“那就是你活该了,耳瑞分明是在安慰你。”苏菜菜哼了声。
丰时今苦笑道:“说来也奇怪,平时总是嫌她吵嫌她闹恨不得让她一辈子说不了话,可是如今耳根子清净了,又开始想念她和絮絮叨叨的日子来,大概……”
丰时今眼睫轻颤:“大概……是习惯了吧。”
就好像世界本就该是那样吵闹似的,她走了,世界也失声了一般。
宫玖心中一动。
习惯么……
凡人还真是喜欢被时间迷惑呢。
宫玖扫了苏菜菜一眼。
苏菜菜被他盯得莫名其妙,捂紧自己的皮子。
特么的妖孽你又想做什么……
宫玖红唇轻启,对丰时今道:“你的耳瑞并没有换宿主,据古书记载,但凡耳瑞离开宿主之后,宿主的耳朵便会如同轰鸣一般,处处作痛,直到耳朵承受不住轰鸣的声音,方才失聪。”
“没有换宿主?”丰时今一愣:“那会不会她是离家出走了,会不会是不再住在耳朵里了?”
宫玖轻笑道:“耳瑞若是不住在耳朵里,那还叫什么耳瑞?”
丰时今瞪大眼睛:“仙宫大人的意思是?”
苏菜菜忍不住道:“意思就是,耳瑞分明还住在你的耳朵里。”
丰时今道:“可是小生已经许多天没有听她开口讲话了。她怎么可能呆在耳朵里一句话都不吭声?平时少说了一句八卦就会要了她的命。”
苏菜菜挺胸骄傲道:“千万不要小瞧了每个月流血七天不止,还存活在这个世界的女人,她们可是为了目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宫玖古怪地扫了苏菜菜一眼,咳了声:“苏儿,耳瑞并没有葵水。”
哦,是吗?
苏菜菜尴尬道:“反正我就是那么个意思,你们明白就好。”
丰时今退后几步,喃喃道:“这么说来,她……她还在我耳朵里?”
宫玖笑眯眯地点头。
丰时今侧耳,试着喊了一声:“耳瑞?”
耳朵里一点回应的声音都没有,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流脓不止,连自己的声音都听得像是井底水洼的回声,隔着一层膜,听得不甚清楚,模模糊糊的。
但似乎有什么奇怪的水声。
丰时今声音软了下来,柔柔道:“小耳朵,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有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你不是说最讨厌我的吗?如果不是担心耳朵会聋掉早就把我赶走的吗?现在又和我说话做什么?我才不要理你个坏蛋!讨厌死了!”
丰时今松了一口气:“没有走就好,没有走就好……”
“哼,你少得意,我现在就离家出走,再也不想再看到你了!”耳瑞气呼呼的声音传来,丰时今只觉得耳蜗处有些作痒,水声泠泠,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慢吞吞地爬出来,丰时今心中一惊,连忙伸出手掌去接,“到我手中来,这里离地面高,小心摔着了。”
“我才不要你管!你少管我的事!”耳瑞怒气冲冲道。
她浑身湿哒哒的,像是在池塘里跌过一道似的,从上到下都湿透了,她红着眼睛从耳蜗里钻出来,慢吞吞地抱住耳廓往下面滑,侧着脑袋,偷偷往地上看了一眼,头晕眼花,目眩神迷,立马吓得掉在丰时今的手掌上,抱着脑袋直嚷嚷着:“哎呀妈呀,怎么这么高啊……”
丰时今将手掌平铺,放到自己的眼前。
看着掌心中皱皱巴巴湿漉漉的耳瑞,他拧眉道:“怎么湿成这样了?”
耳瑞听到他温柔关怀的声音,鼻头一酸,眼泪又流了下来。
她两手捧着脸,哭得很大声,声音尖尖细细,刺耳得很:“不是说讨厌我吗?现在又来关心我做什么?是不是担心你的耳朵会聋?放心,我死了你也不会聋的,你就让我淹死在里头好了!”
丰时今焦急解释道:“我那都是气话,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耳瑞哭声一停,揉了揉眼睛:“真的……真的不讨厌我吗?”
丰时今点了点头:“不讨厌。”
“是不是因为怕耳朵聋了,所以才这样骗我?”耳瑞扁嘴欲哭。
“当然不是。在你眼中,我是这样的人吗?”
耳瑞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红着小脸道:“即使我每天都会控制不住地吵你,会叽叽喳喳讲个不停,说你不怎么喜欢的八卦,缠着你给我讲故事,你也……你也不讨厌我吗?”
丰时今伸出手指头摸了摸耳瑞的脑袋。
含笑道:“不讨厌,一点都不讨厌。”
耳瑞肩头一颤,瞪大了一双哭得红通通的眼睛,怔怔地盯着那双温柔的黑眼睛。
那里面的柔情像是潮水一般可以将她溺毙。
“那你、那你早说嘛……”耳瑞在他手心中站了起来,细着嗓子叽叽喳喳讲个不停,“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都憋坏了,那个木槐村村东的叶寡妇又去勾搭了村西杨娇娇的相公了,西崽村白香家的三只老母鸡是邻居偷的,芜山后头捕猎的兽井里昨天掉进去了一个人,还有城中的那易家大小姐,她每天喝的汤药里都有她家相公亲手下的慢性毒药,她爹爹也是因为这种药死的呢……”
丰时今细细地听着,以前觉得这尖尖细细的声音十分扎耳,但如今听着却觉得甚是想念。
耳瑞一边迈着步子,一边扒着指头数着事情,将这几天憋着的八卦全部一股脑儿地告诉他。
脸上的表情生动活泼,眉飞色舞,鲜活至极。
丰时今心满意足地想,或许这样吵吵闹闹地过完一生也不错。
他问她:“这些天你一直不说话是怎么活过来的?”
耳瑞撅着嘴巴道:“所以我就一直哭嘛,哭着哭着就忘记要说话了。”
她绞了绞*的衣角,稀稀拉拉的水珠子往下落:“你看你看,都是我的眼泪呢!”
“小耳朵,要是以后我又口不择言说了一些让你讨厌的话,你千万不要生气,那一定是骗你的。我不能保证以后会不会又向你发脾气,但我能保证,我一点都不讨厌你。”
丰时今拿嘴唇碰了耳瑞的脑袋一下。
柔声道:“我其实,非常喜欢你呢,小耳朵。”
“哦……哦哦……”耳瑞被他的嘴唇亲得猛地向后一仰,摔到手心中,她眼神闪躲,不敢看丰时今温柔得掐得出水来的眼睛,通红着小脸,左看右看,结结巴巴道,“我知、知道了。”
“啧啧,还真是甜蜜得令人嫉妒了。”
宫玖凉凉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
他挑了挑眉,对耳瑞道:“向你打听件事,这如今天下最美丽的女人在哪里?”
耳瑞想都不想,直接道:“自然是政远帝的宠姬锦姒了,据说她美到百花都地凋尽了呢。”
宫玖道:“本宫打不过国师末年,换一个美人。”
苏菜菜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宫玖一直说自己打不过国师末年。
他们又不曾比划过。
这会儿,突然灵光一闪。
这妖孽该不会真的曾经找过宠姬锦姒想要扒人家身上的美人皮结果和国师末年过招了吧?
苏菜菜嘴角抽了抽。
依他这么个爱美且招摇的性子,说不定这个假设真的成立。
耳瑞道:“那易家的大小姐就是一个一等一的美人,只可惜快要死掉了。”
宫玖击掌笑道:“快要死掉的正好,省的本宫动手,毁了阴德。”
☆、第24章
苏菜菜撇嘴道:“你扒了人家那么多死人皮,让人死无全尸,这会儿倒想起损阴德了?”
宫玖道:“红颜枯骨,诸法色相,都乃身外之物,人死后灵魂跌入轮回,而其身外之物都归于尘土,不受天道制衡,与其让美玉蒙尘明珠掩灰,还不如让为师拾掇拾掇穿在身上,物尽其用,明珠生辉。这并未妨碍其他修行,想必天道也不会过多怪罪为师。”
苏菜菜愤怒道:“那你还一直说要扒了我的皮,我又没死,你就不怕杀人有损阴德吗?”
宫玖慢条斯理道:“这世上有阴德,自然也有福报,偶尔因为为师死去的那些人,为师只当是抵消了为师这些年行善积德攒下来的福报。”宫玖叹了一口气,“这大概也是为师为什么修了这么多年也一直没有修成上仙的原因吧……”
他蹲下身子,伸出纤纤玉手,拔了几株长在墙角缝隙的野草。
摊开手心。
那原本绿油油的嫩草在他手中瞬间变得灰败暗黑,毫无生气。
清风微拂,那株野草的残骸,灰飞烟灭在空中。
宫玖拍了拍手,将手中的灰烬散落,他妖媚地眯起了眼睛,自艾自怜道,“没办法呐,为师这副满身是毒的身子,总是会不小心弄死几个触碰为师的人,真是可怜呢……不过,这些都是命。”
宫玖漆黑妖娆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苏菜菜。
“那些注定会发生的事情,修行者称之为天道,苏儿,我们谁也逃不过天道,就像你注定会附身在苏采儿身上,而为师注定会遇见不受我浑身毒气影响的你。”
苏菜菜不服气道:“不,这不是天道,就好像方才那株草,它本不用死,是你故意去拔它,所以它才会灰飞烟灭,这不是天道,是人心,你分明是故意的。”
宫玖轻笑了起来,眸光悲悯,恍若佛光,他摸了摸苏菜菜的脑袋。
“傻孩子,你说的这些……这就是天道呀。”
红唇轻翘,人面桃花,低语如同花下冷香弥漫缠绕。
“天道注定为师会在那一刻,那一秒,那一瞬,起那样的心思,结束它的生命,那些偶尔因为为师顿生的心思而死去的那些亡灵,都是因为天道。”
苏菜菜握拳道:“那如果说易家小姐如今并未快死掉,你会因为你的天道去杀了她吗?”
宫玖眯眼道:“为师自然不会动手杀了她。”
苏菜菜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得宫玖慢悠悠道:“但为师会想方设法,让她死……或是借刀杀人,或是令其生无可恋,吞药自尽,为师想要的不过是那样一个结果,过程如何,终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那张皮子,最后一定会出现在为师手中,穿在为师身上,懂么?”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苏菜菜眼神一黯,总觉得自己就是下一个易家小姐。
察觉到小家伙又露出那样一副不讨他喜欢的模样,宫玖心中陡然间腾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挑起苏菜菜白净的小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