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四年的初夏在各方势力的暗流涌动之下到来了,京城仍旧如往日一样看似风平浪静,而惊涛骇浪就隐藏在一层又一层伪装的平静之下。恭忠亲王薨逝后,他的嫡孙溥伟承袭了王位,成为了第二代恭亲王。载潋尚没有从失去了亲人的悲痛中抽出身来,就要强打起精神去面对各种各样突如其来的状况,因为与此时此刻,她深知自己身上的重担,是皇上与维新党人托付给自己的。
四月初八日清晨,载潋如旧晨起梳妆,尚未梳妆完毕,却已听到养心殿前殿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载潋站起身去透过窗向外望,见寇连材与孙佑良都打了门帘急匆匆地往正殿里跑,载潋见状心中也突然慌了神,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载潋的头发尚没梳好,便拾了裙摆向外跑,静心拿了件外罩的衣裳追出来,载潋却根本不等她,只顾着向养心殿正殿内跑,她在殿外略停了片刻,只听见皇上怒不可遏地斥责殿内的朝臣,道,“你倒是明白回奏,‘与康有为不来往’是何意!你曾屡屡向朕举荐康有为,向朕进呈康有为著作,今日朕令你复呈康有为进呈的条陈,你却说自己与康有为不往来,你究竟是何用意!是想置朕于难堪之地,戏于股掌之间吗?”
载潋听罢皇上的训斥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她隐隐感到,皇上此刻正训斥的人正是他最为倚信的老师——翁同龢。载潋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她绝不愿意看到皇上与自己倚信的人产生矛盾,因为载潋知道翁同龢是皇上最大的助力,是资历深重的老臣,甚至也是维新党人引以为旗帜的领袖人物。就算康有为此人,也是由张荫桓向翁同龢推荐后,再经过翁同龢的推举,才出现在皇上的视线中,并一步步参与到变法与维新的筹措当中来的。
载潋鼓足了勇气,掀开养心殿正殿外的门帘,抬步走了进去,见皇上怒气冲冲地站在翁同龢面前,而满鬓斑白的翁同龢则跪在皇上的脚下,拱手正向皇上道,“是,臣与康不往来,此人居心叵测,臣与他没有任何瓜葛牵扯。”
载潋虽也一直对康有为此人存疑,可她知道皇上如今对他的期许与器重,自不愿见翁同龢因康有为与皇上产生嫌隙。可翁同龢一番话毕,显然是顶撞了皇上,载潋看到皇上此刻已是怒意满面,她不禁为翁同龢捏了一把冷汗,更为这对曾亲如父子的君臣师生而担忧。载潋默默站到二人正奏对的门外,看到皇上狠狠甩下手里几份奏折,纸张撕裂的声音令载潋心惊胆战,她听到皇上怒吼道,“你推辞得倒是干净!好一个居心叵测,何故康有为在你心里一夜之间就成了居心叵测?朕向你索要康有为的条陈,你推辞拒绝,难道让朕亲自去向康有为要吗?!”
载潋想翁同龢向来行事稳重,大概不会再行顶撞之事,却完全没料到翁同龢竟完全不顾及皇上此刻的盛怒,再次无所顾忌地开口顶撞道,“若皇上想查阅康有为的上书,大可传总署令其进呈,不必经由臣之手。”
载潋听罢此话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她实在按捺不住心里的担忧,她怕皇上一怒之下严惩翁同龢,那样便是正中太后下怀,她终于迈开步子转身跑进了内暖阁。载湉看到载潋突然出现在殿中也感到诧异,才将即将爆发的怒意收敛了几分,载潋跪着挪到载湉脚边,叩头请求道,“皇上,翁师傅年事已高,偶尔糊涂,求皇上开恩,看在在往日君臣师生的情分上,不要冲动责罚了翁师傅!”
载湉的火气仍未消,他抚开身前的衣摆重重落座在身后的榻上,蹙着眉扭头看了看门外,又将头扭回来直直冲着载潋道,“潋儿!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起来!不要无故滥发善心。”
载潋却根本不起,跪着又向前挪了几步,在载湉脚边叩头道,“皇上,无论如何,翁师傅是两朝帝师,是您身边的肱股之臣,奴才求您三思。”
载湉吞受了无数的火气与不解,他望着此刻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翁同龢,又望了望已将担忧全都写在了脸上的载潋,终于挥一挥手对翁同龢道,“罢了,你跪安吧!”
载潋听到此话心中的担忧才稍稍放松,待翁同龢走后,载湉才伸出手去将跪在地上的载潋拉起来。载湉瞧见载潋的头发仍未梳好,不禁愧疚道,“对不起潋儿,又让你跟着担心了。”
载潋落座在载湉的身边,她伸出手紧紧将皇上拥在自己怀中,希望赶走他心中的愤怒与不解,让他稍觉轻释,载潋轻声在皇上耳边道,“奴才不愿看着皇上与自己亲近的臣子起争执。”载湉抚着载潋的头发,忽如自言自语般道,“潋儿,再亲近的人也会有产生分歧的时候,你不知道…聚九州之铁不能铸此大错…”载潋困惑地望着载湉的脸,见他神色忽然阴沉,不禁担忧地轻抚着他的脸,低声问他道,“皇上,此话是什么意思,您怎么了?”
载湉见载潋又跟着担心了,便用手紧紧攥住载潋落在自己脸颊上的手,低下头来望着载潋的眼睛,缓和了语气,略笑了笑道,“潋儿,这句话是说,将天下所有的铁聚至一处,也不能铸此错者。”载潋极为认真地望着皇上的脸,见他眼中忽闪起晶莹的光,又听到他语气更伤感起来,“六叔临终前,我曾向他讨教,朝上大臣谁堪大用,谁又能主持新政。我问六叔,翁同龢如何?却未料想六叔以此话答我。聚九州之铁不能铸此错者…”
载潋不由深思,想起从前甲午年时,曾听说翁同龢因与李鸿章有个人恩怨,所以身为户部尚书的他,掌握朝廷财政支出,苛待李鸿章麾下北洋水师,致使北洋船舰落后。可也不能因为此事就对翁同龢的为人盖棺定论,更不至于如六叔临终前所说。
载潋知道自己知之甚少,便问皇上道,“皇上,翁师傅今日为何会对康有为态度大改呢?他往日最稳重老练,是皇上最知心的臣子啊。”载潋听到皇上长叹了一声,随后道,“其实自那日朕命他们在西花厅接见了康有为后,朕就能感到他的变化,其实朕也知道,他甚至对自己的门生说过,那日接见康有为,听他高谈时局,计划裁撤六部,归后愤甚惫甚,更觉康有为狂妄。”
载潋听至此处更加为皇上的处境担忧,毕竟从前皇上身边还有六叔与翁同龢,可如今六叔薨逝,助力已不复矣。翁同龢也逐渐与皇上想法不同,皇上想要推行变法,可谓是阻力重重。载湉见载潋眉心紧缩,便伸手攥住了她此刻冰凉的手,凑在她耳边轻声安慰道,“好了潋儿,别为我担心,无论前方有多少风险,我都不畏惧。”
载潋每每听到皇上说要面对无数风险,都会不由自主地抗拒,她宁愿什么都失去,也不愿让皇上去独自面对风险。载潋将头深深埋在载湉的胸口,紧紧揽住他的身体,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胸膛,载潋贴靠在载湉胸前,声音沉闷闷地道,“皇上,奴才也什么都不怕,只怕皇上有危险。”
载湉却轻声地笑,他拍一拍载潋的肩,只笑道,“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的。”
载潋靠在皇上的怀里,呼吸变得越发缓慢,她多么希望时光就此停下,他们二人就可以永远停留在此刻,不受任何风浪的打扰。可现实却无法让他二人贪恋安逸的时刻,载湉方才命翁同龢代呈康有为的条陈,却遭到翁同龢的直言拒绝,他不愿在朝上当着众多太后心腹大臣的面向总署传阅康有为的条陈,这样消息会更快传至太后耳中。
载湉知道张荫桓已经和载潋取得了联系,面对如此为难的情境,便只有对载潋道,“潋儿,你明日往颐和园向太后请安毕,去一趟张荫桓处吧,替朕向他索要康有为的条陈,让他务必将条陈交到你的手上。”
载潋的确已经在此前答应了张荫桓的请求,答应他要帮维新党人传递消息,她也知道张荫桓之所以会找到自己,是因为有皇上的授意,此刻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奴才明白了,只是奴才要去何处寻见张荫桓大人呢?”
载湉略思索了片刻,随后道,“明日回宫你就从东华门入,张荫桓住在东华门外的锡拉胡同。”载潋用力点头,仔细在心内记牢了。
当日载湉在养心殿召见臣工,载潋便一人留在养心殿侧旁的三希堂内替载湉整理奏折。外头前殿传来的奏对声不绝于耳,载潋却心无旁骛地替皇上整理桌案上的杂物,将他平日里用的笔墨归位,也将他看至一半的奏折压平,方便皇上回来时继续批阅。
载潋去将三希堂的窗关了,怕外头吹进来的风将奏折吹乱,她才将手从窗外收回来,就听到书案上的奏折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响声,载潋忙跑回到桌案前,将奏折翻到方才敞开的位置,不经意间也读到奏折上几句话:
“臣徐致靖向皇上诚荐康有为、黄遵宪、谭嗣同、张元济、梁启超五人,其五人英才亮拔,志虑精纯,学贯天人,识周中外。必将于新政。”
载潋隐隐约约也能感受到如今朝堂上的风也越刮越大了,有人为新政助力喝彩,为皇上出谋划策,却也有人对新政处处设阻,对维新党人极尽攻击之事。而皇上热血沸腾的心,已无比向往能够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恨不能将天下所有的有识之士都网罗在自己的身边。
载潋看到皇上用朱红色的笔在“谭嗣同”这三个字上画了大大的圆圈,想必皇上已经开始对这个年轻人开始感兴趣了。
载潋好想知道如今围绕在皇上身边的都是什么人,她想能再多了解一点关于皇上的事,哪怕只是一点。她深知自己不该动皇上的奏折,更不该擅自动皇上写下的手迹,可她却还是忍不住翻开了一沓宣纸,竟瞧见上头有一串长长的名单,更惊讶地发现了瑾妃与珍妃堂兄“志锐”的名字,皇上还将他的名字列在了前列。
载潋忽听到外头有脚步声传来,声音越来越近,载潋立时慌了神,害怕有人看见自己在乱动皇上的奏折,便连忙将手里的奏折与宣纸都收好,潦草地物归原处,怕进来的人看出了端倪。
载潋才将奏折草草地收好,抬头就看见王商躬着身子站在自己面前,也不知道他是否看见了自己在乱动皇上的奏折,载潋也不敢开口去问,却已见王商单膝跪了回话道,“三格格,万岁爷怕您一人孤单,便让奴才领您到后头梅坞去逛逛。”
载潋长舒了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回话道,“好,我还从没去过梅坞呢,谙达前头引路吧。”王商欠了身子,随后退了几步,载潋便从皇上批阅奏折的桌案后走出来,跟着王商向外走。
皇上与群臣议政的声音被落在身后越来越远,载潋每走一步便只剩下鞋底与地面相碰的叮咚声,载潋见王商不说话,便转头问他道,“谙达,皇上还没散朝吗?”
王商便略侧过头来欠着身子向载潋答话,“是,三格格,万岁爷这些时日来召见臣工,已成废寝忘食之势,一时半会都抽不开身来,万岁爷怕您孤单,才吩咐奴才来陪您转转。”
载潋听罢王商的话,并未答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她想到皇上如今为了朝政废寝忘食,终于能亲自勾画心中的抱负,既为皇上高兴,却也心疼皇上的身体。
载潋跟着王商从养心殿西山墙后的小门穿过,见外头有一座小院儿,西面的窗上有梅花纹的罩窗,院内种植着几株梅花,只是梅花在冬天里才开,此刻时值初夏,梅花树上就只有郁郁葱葱的绿叶。
望山跟在载潋身后半步的位置,躬着身子含着笑道,“三格格,这儿就是梅坞了,现在虽没梅花,可万岁爷说您喜欢看梅,带您到这儿来散散心也好。”
载潋瞧着眼前的梅坞,见里面种植着许多梅花,虽然此时梅花尚未盛开,可载潋已经能想见,凛冬之中漫天飞雪,傲梅绽放的景象了。她缓缓向里走,却忽然瞧见诸多梅花树里栽种着一颗玉兰,初夏时节玉兰正盛开,淡粉色的花瓣被掩在层层叠叠的绿色中,成为梅坞里唯一一点花色。
载潋诧异地指着眼前的那颗玉兰树,转头问王商道,“诶谙达,这是怎么回事儿?梅坞里倒种起一颗玉兰树来。”
王商眼里含着笑意,道,“三格格,咱万岁爷喜欢玉兰,便吩咐人在这儿也种了一颗,每年春天不用到颐和园里去,在宫里也能瞧见了!”载潋忽然想起前段时日皇上画给自己的那副玉兰梅花的画来,想必皇上就是参照着梅坞而画的,虽然这里的梅花和玉兰不能同时盛开,可是在皇上的画里,梅花永远都能和玉兰开在一起。
载潋放慢了脚步在梅坞里闲逛,她难得有一日清闲,不必面对太后的咄咄逼人,不必在太后面前说言不由衷的谎话,也不必面对暴露的危险,不必跪在太后的脚边心惊胆战。
载潋抬起手去摸了摸正盛放的玉兰花,想到再过几个月它就要落地化为泥土,竟也生出几分伤感来。载潋正为花的命运而感到伤怀,忽听见王商给皇上请安的声音,她便也忙转过身去福了身道,“奴才请皇上安。”
载湉大步走过来将载潋扶起来,等她起身后便牵着她的手一起在梅坞中闲逛,载潋感到皇上将自己的手握得好紧,她转过头去偷偷瞧了瞧皇上,淡笑道,“皇上,您也常一个人来逛梅坞吗?”载湉站定在一颗梅花树下,以手拈了拈树枝上的绿叶,忽笑答道,“想你的时候就会来看看。”
载潋脸颊上瞬时一热,她低下了头去,又听见皇上顽笑着道,“因为你喜欢梅花,小时候还吵嚷着我要年年都陪我一块儿赏梅呢!后来我才喜欢到这儿来逛逛,瞧瞧乾隆爷的梅坞,也能理解一二分他内心的孤独。”
载潋低声笑了笑,望着满园的梅花,轻声道了一句,“原来乾隆爷也喜欢梅花…”载潋忽然想起自己第一年进宫过春节时,在御花园里和皇上一起在雪地里看梅花,那时候自己笑着说,以后的每年冬天都要进宫陪皇上一起看梅花。皇上也是在那时候第一次夸赞自己,像是冬天里才开的花,和所有春日里的花都不一样。
载潋回忆起往事,眼里不禁溢满了泪,那时候父母双全的自己,尚不知天高地厚,在太后面前回话也不知分寸。如今的自己却要身不由己地跪伏在太后脚边,每日生活在提心吊胆之下。
载潋转头望了望皇上,见阳光透过枝桠落下的光影正照在皇上的侧脸上,她淡淡笑了笑,看见他就足够安心了,无所谓前方还有多少风险。载潋也攥紧了皇上的手,缓缓将头靠在他的肩头,含着笑道,“皇上,往后奴才再也不要您一个人来梅坞看花了,奴才可不能言而无信,往后每年冬天,奴才都陪您一块看梅花,春天再和您一块看玉兰,奴才不要和皇上分开。”
次日载潋便往颐和园去向太后请安,到颐和园时太后尚未晨起,载潋便在乐寿堂外的官房内暂歇,瞧见陆续有身着朝服的大臣们出入乐寿堂外的大门,便知太后虽在明面上归政,在颐和园颐养天年,却从未放弃过对朝政的把控。
待太后晨起梳妆完毕,李莲英才到官房内传载潋进去,载潋进到乐寿堂内,只见太后正坐在妆奁台前用温牛乳与耐冬花露的热气蒸脸,载潋抚开裙摆跪倒在太后身后,恭恭敬敬参拜道,“奴才载潋请皇太后圣安,恭请皇太后圣躬安康。”
太后抬了抬手,载潋便从地上站起身来,太后示意宫女将手中的梳子交给载潋,载潋便颔首上前了两步,从小宫女手里接过了太后用的发梳,随后便站在太后身后为太后篦头发。
载潋知道为太后梳头是世上最难的差事,容不得半分的马虎与分神。载潋猜想,太后之所以让自己来做这件事,就是不给自己在回话时留分毫思考的余地,不给自己留时间去编造谎话,让自己无法分神片刻。
载潋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她缓缓地为太后篦头发,听到太后声音倦倦地开口问,“我听说皇上给了康有为专折奏事之权,最近皇上就总看康有为的折子了吧?”
载潋想起自己今日的任务,回宫前要先去找张荫桓索要康有为前次进呈的条陈,回宫后再进呈给皇上。载潋却连迟疑也没有地回话道,“回太后,皇上近来并没看康有为的折子,只是每日照例召见臣工而已。”
载潋话音未落,太后突然以手按住自己的发梢大喊了一声,厉声喝道,“仔细着点儿!”
载潋以为自己在回话时弄疼了太后,惊慌失措地连忙将梳子放回到妆镜台上,退后一步跪倒磕头道,“太后恕罪,奴才该死。”太后缓缓从圆凳上转过身来,低头望着跪伏在地的载潋,忽轻声一笑,道,“我是说,你回话的时候,可得仔细着点儿。”
载潋只感觉背后刮过一阵冷风,她抬头望了望太后,随后又再次磕头道,“奴才所说无半句虚言,奴才怎敢欺瞒太后!”载潋将头紧紧贴靠在地面上,她想到皇上至今仍未拿到康有为进呈的条陈,除了自己与翁同龢外,也没有人知道皇上正着急传阅此份条陈,自己于是也大胆地在太后面前说谎。
太后安静了半晌,忽伸出手来要拉载潋起身,载潋见太后将手伸出来,不敢不扶,更不敢用力扶,唯有轻轻搭了太后的手,靠自己使劲从地上站起来。太后用指甲上戴着的纤长护甲挑起载潋的脸来,轻声问了一句,“潋儿,你是忠心于我的吧?”
载潋咽了一口口水,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让不自然的神情出卖了自己的立场,她用力点头,声音洪亮回答道,“是,奴才忠心于太后,诚心天地可鉴,唯求太后庇护。”
太后满意地笑了笑,用手心拍了拍载潋的手背道,“好,往后在我跟前儿不用这么紧张拘束,我喜欢热闹,也喜欢你们凑到我跟前儿来。”载潋努力不让呼吸乱了节奏,点头道,“是,太后。”
载潋从颐和园中离开时已疲惫至极,她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闭目凝神,想到今日又在太后面前侥幸过关了,却也不知道太后是不是已经看出了端倪,只是没有表现而已。
载潋发觉太后派了身边的小太监一路送自己回宫,载潋很清楚,名为护送,实为监视。处在如今格外敏感的时刻,太后根本不相信身边的任何人。
载潋一时在马车里犯了难,不知道如何摆脱跟在马车外的小太监,毕竟自己还要去锡拉胡同寻见张荫桓,此事绝不能让太后的耳目发现。
载潋左思右想,最终只想到一个冒险的办法,她在马车行到醇亲王府附近时喊停了马车,道,“你们都先回去吧!我今儿想回家看看去,等会儿让府里马车送我回去,你们都别跟着了。”
驾车的小太监自然全都听从载潋的吩咐,并无二话,驾了马就准备独自回宫,而太后派来的小太监却迟迟也不肯走,围在载潋身边道,“三格格,奴才担心您安全,怎么能让您独自一人儿回去呢,就让奴才跟着您吧。”
载潋摇着头拒绝他道,“哪儿还用费这功夫,我走两步就到王府了,你也回去吧!”那小太监却仍旧不肯,道,“那奴才就在府外等您,等您要回宫时再护送您回去。”
载潋立时停下了脚步,转头定定注视着小太监,似笑非笑道,“你不会是想跟踪我吧?我忠心为太后办事,难道你就信不过我吗,连半分的自由都不肯给我?”
小太监见载潋已将话挑明了,也不敢再继续纠缠,只怕暴露了自己的目的,便立时服软道,“三格格,奴才怎么敢,太后遣了奴才来,只是怕您回宫路上遇着什么事儿呢,既然您不需要奴才,奴才这就回宫候着您了。”
载潋终于摆脱了太后身边的小太监,见左右终于无人了,才匆匆往锡拉胡同赶,从张荫桓处拿到了康有为进呈的条陈后,便仔细将它装在自己内层的衣裳里,再从东华门入宫。
东华门内宫灯通明,载潋示意侍卫们身上什么都没有带,才往宫内走。载潋才进东华门,却瞧见方才一直跟着自己的小太监就候在东华门内,载潋心底立时泛起一阵抵触,她怕小太监看出端倪来,便有意无意闲谈道,“你倒是不怕累,还一直在这儿等我呢。”
小太监躬着身子跟在载潋身后半步的位置,笑道,“奴才哪儿怕累的道理,格格平安回来了,奴才心里头才踏实呀。”载潋再不做声,只想快些回到养心殿,让皇上将这个人赶走,可却偏巧在东华门内不远的地方遇见了珍妃与她的丫鬟念春。
珍妃自复位后心气又恢复了往日,只是她本以为皇上会对自己宠爱有加,但自从皇上开始筹措变法,比从前更加忙于朝政,便冷落了后宫的妃嫔们。珍妃虽然没有随侍太后前往颐和园,独自留在了宫中,可也并没有得到皇上过多的宠幸。
在珍妃心里仍然记恨载潋害死了自己的孩子,更以为是载潋如今住在养心殿的缘故,皇上才会很少传召自己。所以珍妃一直想要找准一个时机,给载潋难堪,让她被赶回到府里去。
珍妃知道载潋要定期往颐和园去请安,便在东华门内等她回来,见她今日天黑了才迟迟而归,而送她回宫的马车却提前回来了,便知道她一定又单独去了别处。
载潋见到珍妃后,忙福身问安,道,“奴才给珍妃娘娘请安,请珍主子安。”珍妃并未叫载潋起,而是淡笑着道,“三格格今儿是去哪儿了?怎么回来得这样晚。身为皇上的妹妹,夜深了在外头乱转可不好。”
载潋心里立时“咯噔”一声,她可不愿意珍妃在今日和自己较劲,毕竟在自己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巴不得想要知道自己方才去了哪里呢。载潋抬头以眼神示意珍妃,想让她明白身后的小太监是太后的人,可珍妃却根本不看载潋,气哼哼道,“你倒是回话呀!”
载潋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日后再找机会向珍妃解释,此刻便只能骗她道,“回珍主子的话,奴才方才回府了,因为想哥哥们了,便想回去看看。”
珍妃却义正言辞道,“你别骗我,我看得真真儿的,你进宫时是走着的,难道你回府了都不让府里的车马送你回来吗?是谁住在东华门外头呀,皇上的妹妹要悄悄儿见他呢。”
载潋焦虑地不知该要如何圆谎,她并不想骗珍妃,只是不能让太后的人知道真相。可珍妃对自己有心结,载潋没有办法解开,也不能明着避开小太监去与珍妃说话,否则会更令他怀疑。
载潋正不知所措,忽然见孙佑良从远处匆匆跑来,见到自己后便笑着请安道,“奴才给三格格请安,给珍妃娘娘请安。”
珍妃挥了挥手让孙佑良起来回话,孙佑良便淡笑着对载潋道,“三格格,皇上还等您呢,见您还没回来,都着急了。”珍妃听罢后心里更不是滋味,也更加厌恶载潋,可载潋为了脱身,也不得其他办法,能顾全所有人,便忙对孙佑良道,“是,我这就回去了。”随后转身面对珍妃,福了福身道,“奴才告退。”便跟着孙佑良一路走远了。
载潋回到养心殿时,见皇上的暖阁窗内灯火通明,便知皇上还在等康有为的条陈,便紧走了两步进到暖阁里去,想将条陈快一些交到皇上手里,好让他能够安心。
可载潋才进暖阁,隔着两层东珠的帘子,便闻到暖阁内飘来饭菜的香气,载潋瞬间便感觉到饿了,她探头向内张望,隐隐约约看到皇上坐在圆桌旁的身影。
等到孙佑良将身后的暖阁大门关了,载潋听到大门合起时的“吱呀”声,才放心地将条陈从自己宽大的衣袖里取出来,疾步向皇上走去,她跪在载湉的身前,双手捧着张荫桓亲手交给自己的条陈,颔首道,“奴才给皇上请安,条陈奴才拿到了,呈皇上御览。”载湉先接过康有为的条陈,将它放在手边的茶案上,随后将载潋亲自扶起来,又示意她坐在自己对侧,道,“肯定饿了吧,朕还等你一块儿用膳呢,快吃吧。”
载潋受宠若惊地抬头望着皇上,见他已经动筷开始吃了,心底忽然划过一阵暖流。自从额娘走后,她已经许久没有过“家”的感觉了,是皇上又给了自己关怀。
载潋打量着桌上的菜,只有只样清淡的时蔬和白粥,菜品竟比王府里还远远不如。载潋望着皇上用得正香,显然已是饿了,不禁既感怀又怅然——宫外的百姓们都以为皇帝端坐在金銮殿高高的宝座之上,臣工山呼万岁、匍匐于前,举足便有石雕御路,身边有随侍簇拥在侧。可重重的宫门与红墙遮盖了天子的动静,阻隔了平民百姓们的视线,他们想象中养尊处优的皇帝,正为了国家的前途与百姓的生活日日废寝忘食,宵衣旰食,却仍然处处受阻,步步维艰。
载湉已用到了一半,见载潋久久不肯动筷,才抬起头来疑惑问道,“怎么了潋儿,不饿吗?怎么不吃呢。”载潋急忙拾起筷子来,笑着摇了摇头,道,“不,不,奴才饿了,奴才陪皇上一块儿吃。”
载湉也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笑着往载潋的碗中夹菜,道,“多吃点儿。”载潋擦了擦眼角边的泪,夹起碗中的菜陪皇上一块用膳,直到二人用过了,载潋才诺诺地对载湉道,“皇上,奴才有一事求您。”
载湉正准备打开康有为的条陈来看,听见载潋如此说,便又将条陈合上了,放在一旁问道,“怎么了?”载潋想起自己之前求皇上去看望瑾妃时,皇上勃然大怒的场景,不禁底气又消失了几分,她垂着头,感觉到皇上拉起了自己的一只手,随后她才强打起了精神道,“皇上,奴才恳求您得了空儿,去瞧瞧珍主子吧,她还误会奴才,奴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载湉看出载潋的极度为难,也不想再重蹈覆辙对她发脾气,便又拉起她的另一只手来,笑问道,“怎么了潋儿,珍哥儿她性子直爽,你也不要多想了才是。”
载潋知道皇上向来最疼爱珍妃,珍妃的性格也最讨皇上喜欢,之前珍妃失了孩子,皇上为此伤心愤怒到几乎失去了理智,载潋知道那是因为皇上心里是爱珍妃的,他才会那样。载潋叹了声气,摇了摇头苦笑道,“皇上忙于新政,也不要冷落了后宫,奴才还盼望着皇上早得皇嗣呢。”
载湉听罢后心中绞痛,他抬头望着载潋,知道自己永远都是亏欠她的了。载湉将载潋拉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住她道,“潋儿,若是可以,我真希望…”载潋急忙捂住了皇上的嘴,她努力笑道,“皇上,奴才说真的呢,奴才心里是喜欢珍哥儿的,奴才想抱您和珍哥儿的孩子呢。”
载湉再不理会载潋的话,只是将她抱得紧紧的,生怕她离开自己一般,载潋轻抚着皇上的背,轻笑道,“皇上您去看看珍主儿吧,她是真心实意待您的人,更何况皇嗣并非小事,事关朝廷社稷龙脉,皇上…”载潋再也说不下去了,载湉也不再说话,他用力将载潋拉到卧榻上,翻身用力吻上她的嘴唇,载潋能感到皇上的泪水流在自己脸上,皇上的泪水让她更加难过,她合起双眼来,泪水便顺着鬓角流下来。两个人紧紧相拥在一起,可包裹着他们的却是无尽的伤感。
夜深后载潋才拖着疲倦的身子回了偏殿,皇上答应今晚去景仁宫看看珍妃,载潋笑着送了皇上走,可回到自己清冷的住处后,留给她的却是彻夜无眠。
四月二十三日,皇上发布谕旨,决意推行变法。以皇帝名义“诏定国是”,谕旨内容言:“数年以来,中外臣工,讲求时务,多主变法自强。迩者诏书数下,如开特科,裁冗兵,改武科制度,立大小学堂,皆经再三审定,筹之至熟,甫议施行。惟是风气尚未大开,论说莫衷一是,或托于老成忧国,以为旧章必应墨守,新法必当摈除,众喙哓哓,空言无补。试问今日时局如此,国势如此,若仍以不练之兵,有限之饷,士无实学,工无良师,强弱相形,贫富悬绝,岂真能制梃以挞坚甲利兵乎朕惟国是不定,则号令不行,极其流弊,必至门户纷争,互相水火,徒蹈宋明积习,于时政毫无裨益。即以中国大经大法而论,五帝三王不相沿袭,譬之冬裘夏葛,势不两存。用特明白宣示,嗣后中外大小诸臣,自王公以及士庶,各宜努力向上,发愤为雄,以圣贤义理之学,植其根本,又须博采西学之切于时务者,实力讲求,以救空疏迂谬之弊。专心致志,精益求精,毋徒袭其皮毛,毋竞腾其口说,总期化无用为有用,以成通经济变之才。
京师大学堂为各行省之倡,尤应首先举办,着军机大臣、总理各国事务王大臣会同妥速议奏,所有翰林院编检、各部院司员、大门侍卫、候补候选道府州县以下官、大员子弟、八旗世职、各省武职后裔,其愿入学堂者,均准其入学肄业,以期人材辈出,共济时艰,不得敷衍因循,循私援引,致负朝廷谆谆告诫之至意。
将此通谕知之。钦此。”
此谕旨由翁同龢拟稿,可载潋却又再一次听到了皇上与翁同龢的争执,因为皇上决心开办学堂专讲西学,而翁同龢却以为西学不可不讲,但圣贤学说也不可忘,便在谕旨内将皇上拟定的“专讲西学”改为了“博采众学”。皇上对翁同龢此处的改动极为不满,可谕旨已下,怎可朝令夕改。
几日前载潋还听到风声,说朝上有言官弹劾张荫桓,皇上不好直接出面为张荫桓开脱,便希望翁同龢能靠深重的资历为张荫桓说上几句话,可翁同龢却婉言拒绝,并不愿意为张荫桓说话。
载潋知道,自四月二十三日谕旨一下,皇上就要正式开始推行新政与变法,他不能失去自己左膀右臂,更不能失去翁同龢。可面对皇上与翁同龢屡次的分歧争执,她除了担忧以外,便只有无能为力。
当日皇上决定带珍妃与载潋一同前往颐和园陪太后小住,毕竟如今变法的政令已经被推到明面上,他也已经决定于二十八日亲自传见康有为,至此地步,想要瞒住太后也绝无可能了。
载湉此刻已经对新政充满了憧憬,他热血沸腾地期待着新政落成的画面,期待着能够振兴垂暮的国家,为甲午后日渐衰颓的国运注入新的活力。
当预备面圣的消息传到南海会馆,传到康有为与维新党人的耳中,康有为早已是痛哭流涕、心花怒放,他为变法而奔走十余年,不要说亲身面圣,就连呈递给皇帝的上书,也只有一次真正被呈到皇帝面前。
康有为聚集起自己的学生们,神情激昂道,“为师终于要见到圣上了,我们的维新大业,也终于要实现了!”康有为最得意的门生梁启超甚至比自己的老师更加激动,他擦了擦眼角的热泪,道,“老师,您十余年来心血付出,终于没有白费!”
康有为长息点头道,“是啊…这十余年来,我终于走到这一步了,皇上,终于要传见我了。”
岳卓义坐在人群中呼喊道,“老师,学生听说是一个叫徐致靖的人推举了您和卓如兄,还有位名叫谭嗣同的年轻人,此次也受皇上征召入京了!我听闻此人一直热衷于维新事业,将来若能网罗结识,必要助益于老师与朝廷!”
梁启超听罢后忽望着卓义长笑道,“卓义兄果然明智筹划,此人早前与我已结识了,他仰慕老师,一直想要拜访呢!此次入京,不失为良机。”
康有为用力点头,他在心中描绘的蓝图已逐渐实现,虽然他尚未走入颐和园,尚未见到皇帝,可他已经能看到自己站在皇帝左右辅佐朝政的场景。
康有为受传召前一日已住入颐和园,预备第二日的召见。他住在颐和园昆明湖南岸的官房内,等待掌灯时分,他独自一人在湖畔闲逛,他望着对岸的万寿山与佛香阁在辉煌的灯火下巍然耸立,岸边挂着连接成片的红灯笼,白鸟脆名从山间传出,岸边有掌灯女眷的身影,玉澜堂就坐落在远处的湖畔,康有为望着远处的门楣,已激动得无法入睡。
次日康有为换装完备,便于玉澜堂外的官房略坐,等待皇帝的召见。此刻载潋正在玉澜堂内为皇上研磨,听见外头王商来回话道,“万岁爷,荣禄大人到了。”荣禄是满洲镶白旗人,是太后的心腹大臣,当今朝上的一品大员,载潋知道皇上传见荣禄,自己自然不能在一旁随侍,便放下了手里的墨块,从偏殿外的回廊一路向外走。
载潋向外走时正瞧见荣禄趾高气扬地走在玉澜堂的院落正中,荣禄并未看见自己,她便也不逗留,一路便向外走。走到玉澜堂门外的官房处时,见孙佑良往官房内奉茶,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早已耳闻过无数次的“康有为”,活生生的康有为,再也不是口说耳闻中的康有为,就正坐在里面。
载潋示意了孙佑良不要说话,自己便站在官房门外偷偷瞥看康有为,只见此人同是一双眼睛一张嘴,不知何处竟有这样大的能耐,能让满朝的文武百官、上至太后与皇上,在一时内将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载潋本不想打扰康有为,却未想到他在饮茶时已瞥见外头有人,便机警地站起身来问道,“是什么人?”载潋吓了一跳,下意识退了半步,想到不进去答话已是不行,便定了定心神走进去,抬头彻头彻尾地打量了康有为一番,随后略颔首笑道,“给康大人见礼了,我是醇贤亲王的女儿,醇王爷的妹妹。”
康有为略“哦”了一声,会意颇深地望了载潋一眼,他想起自己曾听学生岳卓义提起过,醇贤亲王的女儿,便是推举了岳卓义进京师同文馆的人。康有为见她衣着绮丽,翠绕珠围,便想原来此等人便是那些卓义口中不必劳动、日日养尊处优的满洲亲贵女眷们,康有为同样对他们深恶痛绝,且绝不会有朝一日能与他们为伍,可康有为知道醇亲王的妹妹同是皇帝的妹妹,皇帝显然十分喜爱她,才将她留在自己的玉澜堂里,便极为礼貌地回了礼道,“原是醇王爷的妹妹,见过格格了。”
载潋忙福身回礼,示意他起,生怕他给自己见礼,会委屈到了这位皇上心头的宝。
载潋与康有为尚没有说半句话,载潋便已听到荣禄从皇上的玉澜堂内出来了,载潋没想到皇上只同他说了这么几句话就让他跪安出来了,想必也是皇上希望能尽快传见康有为的缘故。
此时荣禄直冲官房而来,载潋也只好在原地等候他来,待他进了官房,荣禄也不禁吃惊,没想到载潋竟会在这里,便刻意笑道,“竟未料想三格格也在此处,替太后先问几句话吗?”
载潋并不答他的话,只是规矩向荣禄见礼道,“给荣中堂见礼了,中堂大人辛苦。”荣禄只轻哼了一声,不再理会载潋,而是望着康有为恶狠狠道,“有人狂妄乱政,我担心皇上受其巧言令色鼓惑,日日奔走,的确辛苦。”
荣禄径直向康有为走去,开口继续反问挖苦道,“以你槃槃人才,一定能拿得出补救时局的办法吧?”康有为只是轻笑,稍稍眯起眼来望着荣禄笑道,“以如今的时局,是非变法不可了。”
荣禄仰天笑道,“我自然知道要变法,可这一二百年的成法,一日之间就能变得了吗?”康有为根本不畏惧,定定直视着荣禄的双眼道,“杀几个一二品的大臣,这法,就变了。”
载潋闻言倒抽一口凉气,脚下略有不稳,她察觉到荣禄也为此话而震动了。载潋伸出手去扶住了身边的门,她感到昆明湖上吹来的风越发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