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里柳氏的尸体已经被人抬走,黑漆漆一片。都这个时辰了,苏靖宛也有些犹豫,会不会那人今日不敢再过来了?
刚想让大家都回去的时候,就发觉柴房内好像有了声响。这柴房背靠苏宅围墙,只有侧面有个小窗子,都有下人看着,若真有人闯入,早该有了喊声。
两个男丁悄悄地走了过去,侧耳覆在门上听了下,然后冲苏靖宛点头,在得到允许后,直接破门而入,随后周围藏着的人都冲了过去,将柴房团团围住,里面的人插翅也难逃了。
柴房内,一道月光打在地上,将那贼人的身影照了个清楚。苏靖宛走了进去,抬头看了眼屋顶的大洞,怪不得守在边上的人都没发现这人何时进去的。
“你是何人?”苏靖宛看着那人的身形,好像和下午的有些不同,难道换了个人?不过这些都不是她最顾虑的,她如此费尽心思等这个人,就是怕来救柳氏的会是上辈子那些弹劾父亲的人,最让她担心的莫过于小弟的年岁已经被他人知晓。
屋里的黑衣人环顾了下周围,自知很难逃走,于是以唇抵拳轻咳了一声。
旁边的秋月双目瞪圆,指着那人啊了一声,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被苏靖宛制止住了,“这里没什么事,你们回去吧。”
这话说的不合常理,围在周围的家丁互相看了看,眼里满是疑惑,无人敢动。
“都回去吧,这里没事了!”秋月及时反应过来,将屋里人都赶了出去。
等周围再无旁人时,黑衣人取下面纱,果然是个熟人。
“墨云大人,深夜到访所为何事?”屋里只留了秋月和春菊,苏靖宛便直接开了口,“难道柳姨娘和王爷之间还有什么交易不成?”
苏靖宛见到墨云后,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她知道李文桓和她父亲有仇,查到柳氏也是早晚的事,只是她没想到这天会来的这么快。
“苏大人误会了,柳氏和王爷之间从未见过。”墨云低头,不敢多言。
“若真没有什么,王爷也不会一天派人来救柳氏两次。”
“苏大人莫不是记错了?王爷只派人来了这么一次。”王爷的原话是让他趁夜将柳氏带回桓王府,问完话就送回来,别惊扰了这边,但听苏靖宛的意思好像还有别人来过。
苏靖宛听完一愣,“此话可当真?”
见墨云点头,苏靖宛轻咬下唇,眉头皱起,有些疑惑,不是李文桓难道还有旁人过来寻柳氏?是静宜?不对,静宜在上山,柳氏的事应该没有人去通知她。不是她还能有谁,知道柳氏关在柴房的没有几人,苏靖宛脑子里快速闪过多人。
忽然呼吸一顿,想到了这几日来家里走动的苏佩娥,苏靖宛因着王氏病情严重,挡了姑母不怀好意的探视,躲在后院由着父亲在前院接待她,也不清楚父亲究竟有没有同她说这事,但按着当年小弟之事苏义俞只知会她一人来看,这事父亲铁定是说了的。
“苏大人。”墨云见她脸色阴晴不定,喊了一声,“王爷只是想问柳氏一些话,并没有别的意思。”既然苏靖宛已经发现了他,他便厚着脸皮开口要人,“可否将柳氏让我带回去。”
“柳姨娘下午的时候就死了。”
墨云愣了下,没想到柳氏竟然突然死亡,见苏靖宛面色凝重急匆匆离开,他也翻了墙头,回桓王府去复命。
*
因着王氏病着,苏义俞并未与她同房,而柳氏又出了这事,所以这几日苏义俞一直睡在书房。
刚闭眼还没一盏茶的功夫,就听到外面有了声音。
“父亲睡下了吗?”
站在门口的寒山点头,“大小姐还是明日过来吧。”
苏靖宛等不了那么长时间,这事太过于紧迫,她必须今日问清楚。
“父亲,宛儿有要事求见。”
苏义俞本不想理会,翻了个身打算等她闹完离开后继续睡觉,结果就听到,“关于小弟的。”
不一样会儿就见苏义俞冷着脸将书房的门打开,示意她进去。
苏靖宛也知道这几日自己同父亲的关系越发紧张,原想着这辈子要同父亲亲近些,好像也落空了。
“有什么重要的事?”苏义俞披着衣服,一脸不耐烦。
苏靖宛暗叹了口气,说道:“父亲,小弟的事除了言家还有别人知道吗?”苏靖宛将刚才的事隐去墨云都说了一遍,她把可能的人都排除了个干净,只觉得下午那黑衣人来自言家的可能性最大。
“这几日你闹的还不够吗!”苏义俞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下午逼死了柳氏,晚上又放走了黑衣人,现在又开始怀疑黑衣人来自言府,意图挑唆两家的关系,你到底想怎样!”苏义俞瞪着苏靖宛,“在骊山县你闹了那么大的动静,这才回京城几日,家里你又翻出了个花,还想怎么样?”
苏靖宛没想到父亲竟然会这么说自己,顿时眼眶微红,她做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苏家?怎么到头来,父亲却开始怪罪自己。
深吸了一口气,苏靖宛声音微颤,“父亲,骊山县那是我职责所在,而家里发生的这些事,我不过是想替母亲治好病,难道这也有错,如果真的说有错,那也是父亲当年犯下的,如今父亲却都怪到了我头上……”
啪——
苏义俞抬手扇了苏靖宛一巴掌,“我是你父亲,你竟然敢这么和我说话。”
苏靖宛捂着脸,眼眶里蓄积了泪水,纵然上辈子父亲那般待她,这辈子她也没想过要同父亲决裂,可是现在,“父亲,女儿今日所做不过是想保住苏家,现在已经有人来抢柳氏,她不过一个妾室哪里会有旁人惦记着她,还请父亲多多考量。”
该说的她也说了,至于父亲要怎么做,苏靖宛决定不再过问,“父亲,以后我所言所行皆只代表我自己,与苏家无关,日后我会禀明圣上,不会连累到父亲。”
“你想做什么!”苏义俞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生了反骨,如此不通礼数,“苏家丢不起那人!”
“若父亲实在觉得女儿不孝,不认我这个女儿也可以。”说完苏靖宛转身直接离开,也没理会在后面怒摔茶盏的苏义俞。
门外寒山和秋月脸色复杂的看着苏靖宛红着半边脸出来,苏靖宛没有说话,直接带人回了清宛阁。
她不是男子,又未嫁人,如何能和家里决裂,刚才说的不过是气话,可是这气话也是心里话,事到如今她才发现,原来父亲是那么想要个儿子,即使是冒了掉脑袋的风险。苏靖宛躺在床上看着跳动的烛火,神色落寞,连那些亲戚都比她这个女儿重要,她彻底是伤透了心。
第二日,苏靖宛还未起床,秋月就在外面疾呼了起来。
“大小姐,大小姐。”
因着昨日的事,苏靖宛很晚才睡,这时候突然被叫醒,人还有些发懵。应了一声,就看到秋月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大小姐,昨日青罗庵遭了劫匪,庙里的尼姑都被绑走了,妙玄正在外面哭呢!”
正在起身的苏靖宛一愣,青罗庵遭了劫匪?遂即大叫一声不好,静宜在那!苏靖宛换好衣服,就带人准备去趟青山,刚出了苏府,就被人拦了下来。
来人一拢黑衣,玄纹云袖,见到苏靖宛双手抱拳,“苏大人,桓王有请。”
苏靖宛没见过这人,停下了步子,有些戒备地看着他。
那人开口道:“下官乃是桓王身边的墨烨,刚从外面回来。”说着出示了桓王府的腰牌,苏靖宛这才信了他几分。
“我要去青山,劳烦给桓王说一声,下官从青山回来后立刻就会过去。”
苏靖宛想绕过这人,却被他堵住了。
“苏大人,您要找的人在桓王府。”墨烨上前半步,轻声说道。
苏靖宛又看了他几眼,咬了下下唇,决定跟他去一趟,李文桓不会骗她。妙玄虽是心急,但岳千今日当值已经入宫,她一人又不敢前去青山,虽是着急但也只能先跟着苏靖宛去趟桓王府。
“墨云呢?”苏靖宛跟着墨烨走在桓王府里问道,按道理李文桓有事情吩咐万不会叫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去找她。
“大哥受了点伤。”墨烨似乎不愿多谈,带着她们进了书房,就站到了门外。
秋月和妙玄也留在了外面,苏靖宛一人进了书房。
“静宜在你这里?”苏靖宛也没绕圈子,既然派墨烨拦住了她,李文桓应该早就听到了消息。
坐在案几后的李文桓身着一件青色云纹绉纱袍,见人进屋便起了身,同她一起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然后点头道是。
“昨日墨云在回来的路上,恰巧碰到了另一波去夜探苏府的人,过了几招回来就将事情告诉了我。”其实不止过了几招那么简单,墨云和那人交手的时候,才发觉那人武功并不在他之下,并且对方有了杀意,招招狠逼,最后墨云受了重伤一路逃进了桓王府,才保住了性命。
“墨云还好吗?”苏靖宛听他说的轻描淡写,但也猜到了当时情况危机,墨云也不知道会伤成什么样子。
“还有一口气。”
苏靖宛点头,想着桓王府应该有大夫为他医治,也放心了些。转而又有些好奇李文桓为什么会想到去救静宜,“你怎么知道静宜师太昨夜会出事?”
“我原本是想让墨云带柳氏回来,问她关于柳涵楚当年的事。柳涵楚是当年诬陷我母妃下毒的女医,想必你也知晓这事。”李文桓继续解释道,“结果墨云回来说还有一波人也在找柳氏,我怀疑是他们也知道静宜师太和柳家姐妹的关系,于是便连夜带人出城上山。”还好他们及时赶到,那群伪装的劫匪正在押着十几个姑子下山,被他们撞了个正着。
“我将其他人安排去了清音寺,静宜师太带了回来。”
苏靖宛点头,但心里却有些疑惑,另外一拨人真的如同李文桓所言,是因为当年兰妃被陷害的事才去找柳氏和静宜的吗?
李文桓已将事情如此坦诚的告诉了她,可苏靖宛却不敢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本来苏义俞和李文桓就结了怨,若还将小弟的事也说了出来,她怕……
“宛儿,宛儿。”
苏靖宛回过神,身上差点起了鸡皮疙瘩,刚才李文桓叫她什么?
“你叫我什么?”
“宛儿,不可以叫吗?”
李文桓一脸真诚,反倒叫苏靖宛觉得自己反应好像过激了,这是除了父母外,第一个这么叫她的人,苏靖宛竟然也不觉得反感,就是有些意外。
略过了这个,苏靖宛开口道:“我想去见见静宜师太。”
李文桓叹了口气,他还计划着如果苏靖宛不让他叫,他可以让苏靖宛叫他文桓来交换下。
苏靖宛突然觉得带路的李文桓好像有些失落,但也没多想,跟着他出了书房,绕过一个回廊,走到了一个偏僻的院子。
这院子四周爬满了绿草,显得有些荒凉。
直接推门进去,静宜正坐在屋前廊下打坐念经,见人进来缓缓睁开双眼,便看到妙玄飞奔了过来。
“师叔,吓死我了。”
静宜拍着妙玄的背,安抚她。等妙玄情绪稳定了,众人才进了屋子。
夏日的屋子有些闷热,李文桓才将人安顿在这,还没来得及派人送冰块过来。好在众人也不在意这些,一人一碗凉茶,围坐在了桌边。
“那群人是冲我来的。”静宜知道这两人想问什么,刚坐下,便直接开口道。
“你怎么确定他们是来找你的?”虽然他们已经猜测出这次青罗庵的事和静宜有关,但是没想到静宜也能看出来。
“那群歹人冲进庵里的时候,我正在庵外给菜地施肥,听到了动静跑回庵里,就看到其中一人将我大徒弟抽倒在地,逼问我的下落。”静宜叹了口气,“这次是我连累了她们。”
见静宜有些失落,妙玄握住了她的手。
“还好敦、王爷及时赶到了。”静宜差点叫出了李文桓的法号,这次若不是她这个小师弟,她们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
“师姐,路上他们可有说些什么?”李文桓并没在意,只想着了解更多的事。当时他虽带人与那些歹人打斗了一番,但那些人甚是狡猾,眼看着打不过,能逃的全都逃走,受重伤的全部咬舌自尽,搜遍那些人的全身,一丁点线索都没留下。
静宜想了会道:“带头的那人下半张脸蒙着布,只能看出是个三白眼,还有他后颈有颗痣。”
又是这个人,苏靖宛万般肯定,这事和言家绝对脱不了干系。
“是言宇城的人!”
苏靖宛说这话的时候,目露凶光,叫李文桓有些诧异,难道她已经知道当年陷害陈老侯爷的人是言家了?不对,即使知道也不会如此怨恨。自从见到她之后,苏靖宛好像一直以来都表现的十分憎恶言家。
苏靖宛知道李文桓在怀疑自己,开口道:“当初推我落水的人有颗黑痣,上次去大牢送饭的人后颈也有颗黑痣,这次也是,三件事加在一起还不足以证明吗?”
苏靖宛几乎可以肯定,言宇城是为了搜集小弟出生年岁的证据,才深夜上的山。
闻言,李文桓也眯起了眼睛,当年陈老侯爷前朝出事,后宫里兰妃就被人赃并获,说是下毒残害皇嗣,而那个差点被下毒的妃子正是李清珏的母后,当今的皇后。一切都太过于巧合了,这么看来言家和李清珏应该早就有了勾结。
两人各怀心思,在这里也没办法说出口。
“师叔,我可以叫您大姨吗?”
正在转动佛珠的手一顿,静宜转脸看向妙玄,一脸震惊,半天才开口道:“你都知道了?”
妙玄点头。
苏靖宛和李文桓出了屋子,站在院中。夏日连早上的日光都很强烈,苏靖宛又不想站在廊下听她们抱头痛哭,只好往院子里的树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