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捺住性子,李文桓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要不姜大人打他们几个板子,放出去算了吧。”
一直在后面的姜大人挤到了李文桓身旁,慌忙应了下来,然后又狗腿的将李文桓送回了住处,这才重重的松了口气,转身回了大狱。
*
大狱里一直敢怒不敢言的壮汉叫王富贵,住在骊山县西侧的瓦石村,靠近清河,原本家里有良田,如今全被河水带过的泥沙淹没。昨天夜里,李文桓让墨云守着大狱门口,等王富贵出来,一路尾随跟到了他家门口,想着第二日直接过来询问一番,却没想到直接吃了个闭门羹。
站在王富贵家门口,李文桓想着是翻墙进去看看还是在门口守着。
“让墨云直接翻墙进去,再晚点都不知道里面出什么事了。”李文桓猛然转身,看着被秋月扶着的苏靖宛一瘸一拐的往这边走,苏靖宛脸上带着嫌弃之色,瞅着地上的泥巴,灰色的长衫上,半边都是泥浆,脑袋上的玉冠都歪了一些,显然是路上摔了一跤。
可能是因为摔跤的缘故,苏靖宛的脾气有些大,见墨云不动,直接让身后跟着的寒山翻墙过去。
昨晚的事,她听寒山说了,本以为李文桓白天会带自己一起过来,没想到一睁眼发现人都不见了,来的路上走的有些急,又在泥地里滑了一跤,心中顿时火大。
见寒山动作轻盈,便知道也是个练家子,墨云在李文桓的默许下,也跟了上去,顺便把大门给他们打开。
苏靖宛也不等李文桓,直接扶着腰,进了院子。院子里倒是还算整洁,虽然小菜园子已经被大水冲没了,但周边也没什么泥土,应该是被人很好的打扫过。
墨云从屋里出来,对着李文桓摇了摇头,寒山这时也出来了,抱着剑一言不发。
“没人?”苏靖宛皱着眉,进了屋子。这大白天的,按理说王富贵不在,家里也该有别的人。扫视了一圈,发现柜子被人翻动过,还有几个泥脚印在炕的拐角处,从大小来看,应该是个男人的。
王富贵应该是回来过,但是院子里又没有脚印,苏靖宛绕到土炕的另一头,将窗子推开,窗台上赫然出现一个泥巴印子。
寒山和墨云翻窗而出,看样子一时半会也回不来。苏靖宛扶着腰坐到了土炕上,秋月站在一旁给她揉着腰。
“伤的重吗?”
苏靖宛看了他一眼,半响才从鼻腔里嗯了一声。两人一时间无话,屋子也就安静了下来,只有偶尔秋月揉到了苏靖宛的痛楚,她才会哼一声。
李文桓最后有些受不了,转身刚出了屋子,就看到寒山和墨云架着一个大汉回来,那还在不停挣扎试图逃脱的壮汉正是王富贵。
进屋将人绑好,李文桓才开始问话,“你为何要逃走?知县不是放了你吗?”
王富贵被迫跪在地上,一脸不服气,口气很冲,“放?这姜狗贼雁过拔毛,今年颗粒无收朝廷赈灾银款不发也就算了,还要让我们像往年一样继续缴税,这能叫放?我呸!”说着真的啐了痰,“兄弟几个去闹,都被抓起来了,昨晚更是以家人性命威胁,让我们改口,这还要拜你所赐!”
听到这话,李文桓眉头挑起,虽知道姜单会贪,但没想到会拿那么多,“你为何不向青平郡知府反应?”
王富贵冷笑了一声,“呵,大家都知道姜狗贼是知府老爷的侄子,否则小小知县哪有那个胆,这位爷恐怕是个雏吧。”
“放肆!”墨云拔剑就要砍,王富贵也豁出去了,梗着脖子,脸色涨红,“实话告诉你们,要是今天砍不死我,我就去京城告御状,告你们这些狗官草菅人命,这骊山县的河道就是被你们掘出的口子!”
“什么!”李文桓惊了一声,苏靖宛也直接从炕上站了起来,双目瞪圆。她没想过,这骊山县还有这一出,这小小的知县怎么敢!
决堤之事虽非同小可,但朝廷会拨发银两,减免税赋,如果按照王富贵刚才所言,姜单再欺上瞒下,如此中间倒是大赚了一笔不义之财。
此事非同小可,李文桓走到王富贵的面前,厉声问道:“你如此污蔑朝廷命官,若无证据,可是杀头的大罪!”
“狗官不要狂我,有证据我也不会给你。”王富贵一脸宁死不屈,咬牙切齿的说道。
噌的一声,墨云直接将剑横到了王富贵的脖子上,“我主子乃当今桓王,再骂一句脑袋直接分家。”
王富贵吓得一哆嗦,跪在地上不再言语。
“既然你都想去告御状,不如直接和本王说,本王这次过来就是为了骊山县河道决堤之事。”见王富贵还有些不信,李文桓将随身携带的私章拿出开给他瞧瞧。
王富贵看的认真,半天才开口道:“我不识字。”
苏靖宛忍着笑,将李文桓推开,站到了王富贵面前:“你若好好配合,你妻子和孩子日后必定衣食无忧,若是不配合,刀起刀落,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想想你的孩子。”刚才看到衣柜里有女子和孩子的衣服,苏靖宛直接开口威胁,既然都能因此对知县妥协,对他们肯定也会如此。
跪在地上的王富贵想了一会,终于答应带他们去。
之所以王富贵见到知县带人去扒河岸大堤也是偶然,当时一直下雨,王富贵怕地里庄稼淹着,半夜不放心一个人来到田里给庄稼挖个水沟引水出去,没想到正好看到河对岸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当时也没多想,就趴在岸边,亲眼看到那些人穿着衙门的衣服,拿着铁锹在对岸隔一段距离就挖一个窄沟。当时是没什么事,但是王富贵知道,雨水越来越多,会一直冲击那几处豁口,直至决堤。
果不其然,没几天骊山县河岸就决堤了。
也不知道那几处是否都被冲开,李文桓一行人沿着河道慢慢走,看看还能否找到一些证据。
此时天空又开始下起了雨,李文桓和苏靖宛都不愿意回去,这场大雨一下,恐怕再难找到证据。
几处被冲开的地方,良田已经面目全非,河水冲到了很多地方,根本找不到其他东西。
“主子,回去吧。”雨越下越大,视线都有些模糊了,墨云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正当李文桓准备放弃回去的时候,苏靖宛突然看到靠近河堤旁闪过一道光,是有什么东西在那!
那东西已经陷在泥里,靠近河水一侧,苏靖宛只能蹲着伸手去拿。李文桓也走了过去,站在一旁以防不测。
还差一点!苏靖宛眼看着河水就要没过了它,心一横,直接歪着身子。
终于拿到了!
可惜身子重心不稳,直接就往河里栽去。
李文桓想也没想一把拉住了她,可惜水流湍急,又下着雨,脚下一滑,两人齐齐落入了水中。
“小姐!”
“主子!”
☆、第21章
河水湍急,人刚落进去,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踪迹。墨云双目通红,想直接跳下去,就被寒山拦住。
“你现在跳下去也未必能救得了他们。”
“那能怎么办!”墨云试图绕开寒山的阻拦,“那是我们家王爷!”
寒山半步不让,“去找知县,沿路搜!”说着就拽着墨云,拉上已经傻呆的秋月离开。
*
落入河水的一刹那,苏靖宛想着上辈子学凫水真是值了,盘算着一会顺着水流往下找个不湍急的地方再上岸,却没想到还有人和她一起落了水,更没想到的是李文桓竟然不会凫水。
落水的惊恐感让李文桓不断挣扎,苏靖宛费了好大精力拽着他才不会让人沉下去,可是水流过于湍急,她手上的力气也渐渐耗光了……
等苏靖宛再次睁眼,天已经有些黑了,自己正躺在一处浅滩上,四周被山林包围,只有这浅浅一道水流,应该是被冲到了支流上。忽然想起自己落水前捡的东西,苏靖宛往袖子里一掏,发现还在也就放了心,还好她机智,及时塞到袖子里。
多亏是夏季,躺在岸边一下午,身上的衣服也基本全干了。坐起身,苏靖宛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疼,四处瞧了瞧,也不见李文桓的影子。就在这时,苏靖宛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道火光在向这边靠近,麻利的起了身,悄声躲到了一旁灌木中,等着那人过来。
等火光越来越近,苏靖宛看到一个不怎么反光的光头,就知道是李文桓了,一个激动从灌木里站了起来,胸前的衣裳被刮了一下,只听到嘶啦一声,苏靖宛直接抱住了胸。
李文桓也听到了动静,抬头看到苏靖宛从灌木里冒了出来,很是欢喜,直接几步迈了过来。苏靖宛双手抱胸,有一丝不解,忽而撇到了枝桠上的一缕灰色布条,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脸色微热,背过了脸。
“拿着。”李文桓将身上的外衫脱下,背着身子将衣服递了过去,好半天听到背后人说好了,这才敢转过身,入目就是苏靖宛将他外衫发穿在身上,衣角已经沾地。
“你这样……”
“我这样才能遮得住!”苏靖宛脸色通红,觉得实在尴尬转移了话题道,“你这火把哪里来的?”
“刚才被一柴夫所救,就顺便讨了这个来寻你。”李文桓被路过砍柴的农人救上了岸,因为柴夫着急回家,他就讨了一只火把过来,想看看顺着河岸走能不能找到苏靖宛,还真让他找到了。“那个柴夫临走前和我说了他家在的方位,我们可以在他那过夜。”
夜里的山林太过于危险,苏靖宛点头,准备跟着李文桓走,结果刚迈出去一步就踩到了落地的长衫一角,整个人往前一扑,直接摔在了灌木上。
李文桓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没来得及上前扶一把,苏靖宛就自己从灌木丛中站了起来,顶着一脑袋树叶,恶狠狠地瞪着小树丛。
忍着笑意,李文桓对她说道:“小心点。”
不过再怎么小心,外衫过长都会一不小心踩上去,在苏靖宛第五次快要扑地未遂后,李文桓背对着苏靖宛蹲了下来。
“上来。”
苏靖宛盯着李文桓宽阔的背,犹豫了一下,就直接扑了上去。走着走着,苏靖宛想起他们重逢的时候她好像也是这般狼狈,不过小和尚到底是还了俗,之前还如拐杖一样的动,如今都敢背人了。
李文桓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感觉到耳边伴随着轻声浅笑而来的是一阵热气,酥酥麻麻的,耳朵顿时染上了一层绯色。
还好苏靖宛举着火把,倒是没看出来什么,否则她一定会调侃两句。第一次靠李文桓这么近,苏靖宛又闻到了一阵好闻的香气,和她手上那串佛珠的味道很是相似。
“王爷,我手上这串佛珠可是你开的光?”
李文桓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也没扭捏直接承认,怕苏靖宛嫌弃不是高僧开的光,又解释道:“我资历也不算浅,若是这次不还俗,过几年我就可以去宝华殿当几年法师。”
没想到李文桓在清音寺的地位这么高,苏靖宛想起上一世在宫里见到他,也就不足为奇了。不过看李文桓回京后的这番作为,上一世他竟然可以在寺中待了那么久,难道上辈子他就只甘心做个和尚?
还没等苏靖宛想清楚,就听到李文桓声音带着些愉悦,单手背着她,另一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屋子,“快到了。”
那屋子建在一处平台之上,周围除了几棵树只有不远处有几个稀稀拉拉的房子,还都黑着,想是没有人住的屋子。柴夫一直在门口往这边张望,见他二人终于过来,便迎了上来,“二位小兄弟可算来了,我真害怕你们找不到地方,这山林夜里可闹鬼。”
“魑魅魍魉不过是先人杜撰,不可信。”苏靖宛毫不在意,趴在李文桓背上还轻轻踢了他一下,示意他进去。
“这位小公子你可别不信,我之前夜里没及时赶回来,还遇到过一次,那一排人长相狰狞,可是吓人。”
苏靖宛还想说什么,李文桓直接打断,“谢谢你大叔,要不是遇到你,我们在山林指不定会遇到什么。”
柴夫笑着摆手,将他们领进了屋子,屋里只在墙上点了一盏煤油灯,小小的十分昏暗,正屋里没有桌子,等柴夫将馒头和咸菜端来的时候,直接将它们放到了地上,“二位公子将就一下。”
幸好还有三个小板凳,两人饿的厉害,也没有挑剔,同柴夫道了谢,拿起馒头,几口下肚,才觉得活了过来。
“大叔,我刚才看到边上还有几间屋子,都没人了吗?”苏靖宛吃了半饱,开始一边吃一边同柴夫聊天。
柴夫点了一锅烟,重重的往地上磕了磕,“原本是都住着人的,这不是村子里闹鬼,都搬走了么。”
苏靖宛眉毛一挑,道:“莫不是自己吓的自己?”
“小兄弟可不能乱说,村子里很多人见过那群山鬼,还有被吓疯的,所以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都搬到县里去了。”柴夫抽了口烟,继续道,“我也打算过几日去淮县投奔我那表兄去。”
苏靖宛明显还是不信,还想分辨一二就被李文桓抓住了手,面上一愣,顿时脸色通红,挣脱开之后拿起馒头继续啃。
等两人都吃完,柴夫将他们引到了内室,“今晚二位兄弟就住在这间,我在外面打个地铺。”
苏靖宛看着只有一张炕的屋子,有些呆愣,道:“大叔,你家只有一间屋子?”
柴夫点点头,以为苏靖宛觉得炕小,便说道:“两位小兄弟今晚挤挤,明天去了县里你们雇个马车就可以回家了。”说完还好心替他们关上了门。
屋里安静了下来,两人站在床边一时间无话。
“我睡地上。”李文桓从床上抱了床被子放到了地上,半铺半盖直接躺了下去。苏靖宛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人,心一横,左右这人也不能害了自己,便小心翼翼地爬上了炕,脱掉外衫盖在身上,睡了过去。
夜里,苏靖宛突然觉得有人拍打着自己的手臂,一睁眼就看到李文桓的脸出现在眼前,还没张嘴叫出声来,就被一把捂住。
李文桓将食指放在唇边,给她比了个噤声,苏靖宛点了点头,他才将手放下。
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但却没人说话。两人下了炕,悄悄走到窗边,用手指在纸窗上戳了个洞,苏靖宛将眼睛凑过去,惊的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还好李文桓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李文桓也凑了上去,发现外面约莫有五六来个人,长相狰狞,排列整齐,前面几个拿着火把后面的人扛着大箱子正从柴夫家经过,往村子里面走去。
待人都走了过去,李文桓冲苏靖宛使了眼色,两人悄悄打开窗户,翻出了窗外,跟上了那群人。
二人也不是托大,只是因为看到地上有影子,心道不是鬼,又发觉这群人身穿官府的衣服觉得事有蹊跷,才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