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苏靖宛虽然拼命告诉自己不能睡,但从她醒来就折腾这一番后,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无边的黑暗再次淹没了她,梦境里苏靖宛再次身处皇宫,见到了自己死后秋月也一同被赐死,苏家众人尸身都被抛进了乱葬岗。
  “不!”苏靖宛猛然坐起,双目空洞,浑身打颤。
  “我的宛儿,那都是梦,醒了醒了,梦婆婆回家了。”床上的人好似有了天大的委屈,被奶娘一把搂进怀里,闭着眼呜咽了半天,奶娘的锦衣都阴湿了一片。
  苏靖宛垂着头,死死咬住下唇,她不敢应声怕一出声便惊了这个梦,又回到那日法场,合族上下的人头散落在地上,这辈子她都忘不了。
  奶娘余氏见苏靖宛低声抽泣了会,便哄着她让她再躺会,“女娃娃就不要凑热闹,多危险啊。这次是你运气好,被人从河里救了上来,烧了三日好了,下次呢……”
  苏靖宛想起了那个小和尚,“余姨,那个救我的和尚呢?”
  给苏靖宛盖了点杯子,余姨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她的肚子,“请了顿斋饭,将他送走了。”
  苏靖宛点头,这么安排倒也没食了她的言。正想说什么的时候,门口突然一阵脚步声。
  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娃跑了进来,粉雕玉琢,很是可爱。见到床上的苏靖宛,直接略过余氏,扑到了她的身上。“大姐姐躺在这里好几天了,都没人陪芸儿玩。”
  苏靖宛抬手轻拭了眼角,眼眶虽红倒也没露出其它情绪。看着幼妹不谙世事的脸庞,面色复杂。
  上一世,苏幼芸嫁于六皇子,也正是因为这事她与当时太子之间出现裂痕。但家人一直告诉她是幼妹钦慕,并非联姻,可是后来种种……
  温暖的掌心忽然覆在她额上,苏靖宛一惊,抬眼看到许久未见的母亲,眼眶再次润湿,大滴大滴的泪珠往下掉。
  “宛儿,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说着王氏将苏靖宛搂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都多大的人了,还在妹妹面前哭哭啼啼的。”
  苏靖宛将母亲抱的死死的,她不敢忘记那日她掀开车帘亲眼看到母亲人头落地的场景,午夜梦回她常常尖叫醒来。
  “姐姐,羞羞,我都不哭鼻子了。”小芸儿这般年纪,说话还是如稚童般天真烂漫。
  苏靖宛吸了吸鼻子,从王氏怀里出来,还有些不好意思。
  “夫人,有贵客上门。”一丫鬟匆匆进来,如此说道。
  王氏皱起眉头,“今儿老爷上朝还未归来,你让那人晚点再来。”
  “那人说要在这等老爷回来,而且递上了这个。”说着丫鬟将一玉牌拿到了王氏面前。
  苏靖宛一瞥,双目瞪大,玉牌上单面一个珏字。
  王氏虽是后宅妇人,但有一品诰命夫人之衔,对皇族贵人的玉牌还是认得的。虽有诧异,但也不敢多做耽搁,替女儿擦了擦泪,便拉着还要留下来玩的苏幼芸离开。
  “我要陪姐姐说说话,我好久没见到她了。”苏幼芸耍赖不愿意走,王氏又怕怠慢了贵客,面露难色。
  苏幼芸还趴在床上,两眼瞪大,可怜兮兮的望着苏靖宛。
  看着自己向来疼爱有加的妹妹,露出这般模样,心里竟然生了几分不定。
  当年她为何不与她只言一声就嫁入六皇子府,在苏靖宛软禁的日子里一直想不通,父亲多年为官不是不清楚一仆不侍二主的规矩,到头来为何如此。
  苏幼芸自小粘她,她不愿相信当年一切都出于苏幼芸本意,毕竟胞妹眼里的关心不似有假。
  避开了幼妹的目光,苏靖宛微微合目,“我有些累了。”
  苏幼芸被王氏拉着往外走去,一步三回头,失落的看向苏靖宛。苏靖宛干脆闭上了眼睛,好让自己心狠点。
  既然老天给了她再一次机会,这辈子她要远离朝堂。
  余氏以为她又睡了,便悄悄将帐子放下,退出了房间。
  帐子放下的一瞬间,苏靖宛睁开了眼睛,看着鲛纱帐顶,盘算着如何躲了过几日的太学选会。
  天色微暗,纱帐被掀开,一张白净清秀的脸出现在帐外,“大小姐,大夫嘱托这时候该喝药了。”
  苏靖宛眼眶微微发热。“秋月……”伸手小心翼翼地捏住秋月的脸颊,不可置信的喃喃低语道:“秋月你还活着……”
  “姐姐说什么胡话呢,秋月虽然被杖责了几个板子,又不可能死掉。”
  苏靖宛这才注意到,苏幼芸也过来了,于是收敛了情绪,接过了秋月递上的药碗,眉头微皱,秋月自小和她一起长大,谁人敢不经过她的同意打她贴身侍女?
  秋月慌忙跪下,“是秋月没看护好大小姐,让大小姐落水,请大小姐责罚。”
  此时苏幼芸已经坐到床边,低头瞧着跪在地上的秋月,眼神不善。
  苏靖宛第一次见到苏幼芸这般模样,她一直以为幼芸很喜欢秋月,每次来到她的院子必然找秋月玩闹一番。
  让跪在地上的秋月起来,接过药一饮而尽并未罚她。
  “姐姐……”
  苏靖宛皱眉道:“她已经受过罚了。”
  见长姐不愿,苏幼芸嘟起了嘴,不过下一刻便又开开心心的拉着苏靖宛,要同她去院子里走走。
  苏靖宛确实不想再躺,被幼妹拉着去了外面的庭院。此时还没进入盛夏,池子里的睡莲也只是打着骨朵,并未盛开。
  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苏靖宛低声向秋月问道:“你伤的可重?”
  秋月慌忙摇头,“不过几下板子,奴婢挨得住。谢天谢地大小姐醒来了,奴婢终于松了口气。”
  苏幼芸转头,便看到苏靖宛同秋月低声说话,于是冲她们喊了起来:“姐姐醒来就和秋月说话,都不理我,我再也不喜欢大姐姐了。”
  说完便一溜烟跑出了请宛阁,留苏靖宛一脸不明所以。不过她也没有在意,确认秋月伤势不重后,又命人拿了些药膏给她,准她休息几日再来伺候。
  看着秋月欢喜的神情,苏靖宛握紧拳头,这辈子她要护住苏家,护住秋月。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文。
  ☆、第4章(抓虫)
  待秋月收好药瓶,苏靖宛这才开口问道:“前几日我落水的时候,你可看清是何人推我?”
  之前她就疑心过,虽然她站在高处目有所有不及,但是推她下去的手,她倒是感受的真真切切。上辈子她醒来便着急太学会选,发着烧还在继续苦读,家里因着她落水,也乱成一团,倒是忘了这事,等想起来的时候已无从查起。
  这次,她已无心朝堂,还不如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也好日后安心。
  秋月低头思索半天,忽然想起什么,“那时大小姐落水,奴婢心急,只是匆匆一瞥,那人后颈处有颗黑痣。其它,奴婢实在记不得了。”
  见秋月再也想不起别的,苏靖宛让她回去歇着,独自一人坐在房中,食指轻敲桌面,盘算着心中可疑之人。
  “大小姐,夫人传话过来,让您去正厅用膳。”
  来禀报的春菊和秋月一样,自小就被买回了苏府,一直伺候苏靖宛。当年入宫前,苏靖宛怕母亲过于伤心,便将春菊留了下来,虽不知道她最后如何,想必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苏靖宛闻言,眉头轻皱,她才刚醒没多久,按理说母亲不会传她过去一起用膳。忽然想起下午那块玉牌,“晚膳可是有旁人也在?”
  春菊点头,但又不清楚来人是谁。
  苏靖宛深吸了一口气,让春菊替她更衣,随手挑了件鹅黄色丝绸罩衣就准备直接过去。
  春菊看到大小姐大病未愈,穿了件素色罩衣,衬的小脸越发苍白,慌忙问道:“大小姐,晚膳有外人在,要不然换件明艳点的衣服?”
  苏靖宛摇头,理好衣服直接去了正厅。春菊不懂,这时候她装的越柔弱,几日后的太学选会她才有机会全身而退。
  还未踏入宴厅,就听到姑母苏佩娥高声说笑的声音。苏靖宛脸色虽还是苍白,倒也暗自松了口气。女眷也在桌上,想必只有自家人在。
  由于苏佩娥只是来看苏靖宛,宴厅里倒也没其他妾室陪坐。
  “快进来,可以开饭了。”苏义俞坐在主坐上,瞧见苏靖宛站在门口环顾,开口说道。
  苏靖宛已经不记得上次同父亲吃饭是什么时候了,嫁入太子府后,她和父亲政见不合,后来来往次数屈指可数。看着因公务繁忙已有些疲惫的父亲,还坐在桌前等她到了才开饭,苏靖宛眼眶微热。
  苏佩娥见到她停在门口,于是起身快步走到门前,拉起了苏靖宛的手,“宛儿,你这一落水可清瘦了不少,姑母看着都心痛啊。”
  边说着边将苏靖宛拉到她座位旁坐下,给她盛了一碗鸽子汤,“你瞧瞧你这脸色,可比之前差了很多,别只喝那些药,人要吃些好的,病才好的快。”
  苏靖宛点头道是,也不多接话,拿起勺子慢慢喝起汤来。抬头看了眼坐在主位上吃饭的父亲,正依偎在母亲身边的苏幼芸,一时间恍若隔世。
  “宛儿,不是姑母说你,你说一个小丫头往那粗人堆里钻什么,还被人挤进了河里,”又给苏靖宛加了碗汤,苏佩娥开始数落起来,“你父亲因为你的事,请了御医过来,还耽误了公务。”
  饭做上一圈也没人搭理她,苏佩娥撇嘴,继续说道,“我听蘅儿说你掉入河里是自己游上来的,你何时学会的凫水?”
  听到这话,苏靖宛喝汤的手一顿,看向苏佩娥,“当日言蘅儿也在?”
  盘算了半天暗算她的人,苏靖宛怎么也没想过言蘅儿。虽然日后她们各位母家势不两立,但此时她们还未交恶。那日她也约了言蘅儿一起去汴河,言蘅儿说家中有事便没有一起同去。按理说言蘅儿并没有理由害她。
  苏佩娥面上一慌,急忙否认:“蘅儿当时不在不在,她是听你太学的好友说的,他们当时不是同你一起?再说,你落水之事满京城都知道了,姑母不过听了些闲话。”
  说完也不敢再看苏靖宛,胡乱地夹了一筷子面前的菜,塞进嘴里还没嚼两下就吐了出来,一股子鱼腥气味也散开了。“我不吃鱼腥草,竟然还放我面前,是哪个下人……”
  啪的一声,苏义俞重重搁下碗筷,厉声打断苏佩娥的话,“苏府虽未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也没有大姐这般将饭菜吐出的无礼举动。长姐是从苏府出去的,嫁入武将府邸也不该忘了这些礼仪。”
  苏佩娥被说的面红耳赤,当即想甩手走人,但是想想后面还有其他事要说,也就忍了下来。
  随后饭桌上无人再说话,但自小便如此的苏靖宛反而吃的更加舒坦。想着父亲还是向着她的,便觉得这辈子一定要和父亲和睦相处。
  饭后,几人去了正厅吃茶。小芸儿闹觉,早早被王氏带回了回去,正厅里便只留了三人。
  因着饭桌上被训斥了一番,苏佩娥一直恹恹坐在椅子上。苏义俞见长姐如此,也觉得刚才话说的有些重,但他今日才见长女醒来,还未同她说上几句话,长姐便先训斥上了,直接火冒三丈。
  “长姐,我这前几日得了一柄好弓,我留着也没用,你拿去给姐夫吧,他前些日子在围猎场还嫌自己弓箭磨损的厉害。”说着让下人去库房取了弓箭过来。
  苏佩娥也知道这是弟弟给力台阶,顺着也就下了。喝了碗茶,神色早已恢复如常。见苏婉儿并不同那母女俩一同离开,便开口催道:“宛儿你身子刚好点,要不早点回去歇着?”
  苏靖宛端着茶碗,轻轻抿了一口,“我几日未见父亲,现在想同他说说话再回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瞧着苏靖宛并不打算离开,于是只能冲着主坐上的大弟开口道:“大弟,我这次来一是来看宛儿,二嘛,”苏佩娥身体倾向苏相那边,“我有几句私话想同大哥说。”
  苏靖宛怕父亲答应,直接接话:“我也想听。”见苏佩娥想插话,也没停下直接继续说道,“若是在外之事,我已入太学,所有与苏府有关的外事我都该晓得。若是后宅之事,母亲不在身为长女我有权在这旁听。”
  苏佩娥话被堵死,只能看向苏相。见自己弟弟听完,还赞许地点点头,面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长姐直接说吧。宛儿几日后就要去太学选会,到时必会拜入贵人门下,这时候听这些也不碍事。”
  见大弟已经如此说了,苏佩娥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宛儿即将步入朝堂,过些时候也会嫁人,芸儿也是女孩,日后即使同大侄女这般,最终也要嫁人。这苏府百年门楣,可不能拱手让人啊。”
  苏靖宛听到这话眉头微皱。上辈子也是这场晚膳后,她就直接回了书房准备后几日太学选会,并不清楚父亲和姑母还有这场对话。
  主坐上的苏义俞似乎是听进去了。在大周朝,虽然女子可以为官,但世袭之事还是只有男子。若后代长房嫡子无儿,可给二房,以此往后,若是无嫡子可袭爵位,则先祖恩宠将被收回。
  苏义俞自小便被选为世子,后走了科举之路,虽然身上绑有爵位,但他官至右相,早已无人喊他世子。官场上一路顺风顺水,就是子嗣上有些福薄,虽有儿子但不是正室所出。
  年轻时不觉得,年纪上来了,考量便也多了。苏佩娥虽不是嫡长女,但自小被养在正妻膝下,与苏义俞很是亲昵。这般为他考量,也是说的过去。
  苏义俞喝着已经有些凉掉的茶,没有接话。
  “若是从族里收个孩子过来养着,也是个好法子但是孩子毕竟还有生身父母,要是个念旧情的主,日后肯定会更亲近原来之人。”
  苏佩娥小心观察,发现苏义俞并未有反感之意,于是继续说道,“姐姐言尽于此,希望大弟弟明白我的苦心。”说完又看向一旁的苏靖宛,“宛儿,姑母并非挑事之人,只是你也要为你父亲为苏家考虑,这苏家爵位可是祖上传下来的,不可丢在你父亲手里。”
  苏靖宛此时才真正明白苏佩娥的用意,说是看她其实一整晚都是为了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