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就是武筝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别接触的破军星君了。
  徐阆这么想着,脑子转得飞快,还在思考如何礼貌地避免和他接触,破军星君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他还没来得及想出个办法来,就感觉颈上一凉,是冰冷坚硬的铁爪。
  他眼睁睁看着破军星君用指尖将他脖颈上的细绳勾起,藏在衣襟中的结晶被拖拽,顺着他的脖颈滑出来,安安静静的,还在闪烁着温润的光芒,仿佛完全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一般,落入破军星君的手中,撞在手甲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像是沉沉暮霭中的钟鸣。
  星君眯起眼睛,眼中的寒意更甚,一字一顿,说道:解释一下这东西的由来,如何?
  完蛋,徐阆傻了,脑袋嗡地一声,没了声响,好像已经弃他而去了。
  在胡思乱想之际,徐阆还有闲心去关心一件事
  从某种角度说,破军和日神,还挺像的。
  第257章 、破裂
  手中的结晶, 剔透明亮,泛着温润的光芒,其中包含的灵气好似新生的嫩芽, 充斥着一股鲜活的、清新的气息, 破军星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认出来,这是楚琅的灵气。
  见徐阆愣愣的,半天没有反应,破军失去了耐心, 微微蹙眉。
  他抬手捏住系着结晶的细绳, 手腕用力, 将面前的仙君牵扯得打了个踉跄,逼得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破军原本就比大多数神仙都要高出一截,徐阆整个人都笼在他的阴影中, 抬头就看见那双狭长的丹凤眼, 冰冰冷冷的,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善意, 有的只是怀疑。
  脖颈处传来刺痛感, 徐阆暗暗地倒吸一口冷气,又不敢挣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
  上回遇到这种事, 还是在焰云山的时候, 武筝也是这般咄咄逼人, 徐阆急中生智,告诉她,自己这百年来基本都是在人间度过的,所以身上的灵气稀薄可问题是, 那时候整个焰云山就只有他和武筝两个,而这地方,不止有他和破军,还有九殿下、三青和众星君。
  人一旦多了,只要有哪个词儿说错了,就会立刻被抓住漏洞,完全没有弥补的机会。
  徐阆憋着一口气,大气都不敢喘,三青一直没吭声,他也不知道这位仙君是怎么想的,而九殿下,徐阆不觉得他会帮自己,他可以依靠的日神和月侍都不在,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想着,还有,梁昆吾和白玄呢,白玄在他肩上留的这个印记怎么一声不响的?
  离得太近,他清晰地听见破军唇齿间泄出一声嘲弄般的嗤笑,像是懒得再和他纠缠了。
  然后,徐阆感觉到颈后有一瞬间疼得发烫,冷面的将领神情暗沉,干脆将他脖子上的细绳扯断,把结晶彻底收拢在手中,垂下眼,正欲从这枚结晶中看出点蛛丝马迹之时
  破军敏锐地察觉到结晶中的灵气突然开始震颤,逐渐变得絮乱,他反应极快,并没有将结晶扔出去,反而握得更紧,驱使全身的灵气,顺着他的手腕翻涌而上,如同坚不可摧的屏障,牢牢地锁住结晶中的灵气,不让它泄出来,免得误伤站在不远处的九殿下。
  只听一声尖锐刺耳的响,结晶霎时破裂,能令人感到心悸的浓郁灵气却并未溅开。
  破军拂袖将空中残余的最后一点灵气打散,神色不虞,准备对徐阆兴师问罪,一是问他身上为何有楚琅灵气所凝聚的结晶,二是问他将如此危险的东西带来,又有何居心。
  结果,他没想到,还未等他将质问的话说出口,徐阆就先颤着声儿,恶人先告状了。
  你、你竟然把楚琅留给我用作纪念的信物捏碎了?他面色如土,边说还边去夺破军手里剩下的细绳,确认结晶真的没了之后,就宛如天崩地裂一般,破军星君,你别欺人太甚!
  九殿下站在旁边看着,折扇抵住下颚,饶有兴趣地诶呀了一声,三青仙君见事态不太对,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示意他解咒,他却假装没看见似的,仍然笑盈盈地,隔岸观火。
  破军被徐阆这番不要脸的话震惊了片刻,仔细看了看,又觉得他这副表情不像是装的,倒真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弄坏了似的,他一时间有点辨不清面前的仙君到底在想什么。
  我欺人太盛?他冷笑道,阆风仙君,他们可都看见了,是这结晶自己碎裂的。
  话音落地,众星君纷纷点头,表示他们确实亲眼所见,并非破军将徐阆的结晶捏碎。
  徐阆:哈,仗势欺人是吧?乘势使气是吧?欺软怕硬是吧?狗仗以多欺少是吧?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越说越气,到后来简直怒不可遏,又心酸又烦躁,摸着脖子上勒出的红痕,伤口渗了点血出来,湿漉漉的一片,于是怒道:破军星君,你要如何赔我?
  破军还是头一回被当面骂得狗血喷头,就说他向来不对付的日神武筝,因为他们都不是善于话术的人,见了面,基本都懒得吵了,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呛对方两句,一言不合就直接打起来,哪里像徐阆这样,得理不饶人,何况他还是理不直气也壮的模样。
  是,这些点头的星君都是他手底下的将领,相处的时间,多少也有几千年,当然熟悉,即使他们并未偏私,但是徐阆要将这件事挑明了说,破军星君竟想不出该怎么解释。
  他舔了一下犬齿,忍着怒火,缓慢地磨着后槽牙,只得求助玄秀,九殿下方才
  玄秀仙君半倚在三青身上,闻言,打了个呵欠,十分歉然,抱歉,破军星君,我方才走神了,只听得一声响,那枚结晶就碎了,并未看清它到底是怎么碎的,所以不能妄言。
  说着,他指尖缠住三青的发尾,语调温柔,说道:三青方才有看清楚吗?
  如果说看清了,出来作证,总归会得罪一方人,一边是统领众星君的破军将领,一边是昆仑山守护古藤的阆风仙君,三青心中尚且还揣着心事,在想昆仑的异动,此时一被九殿下递了话,他又没办法开口,只能顺着玄秀的话,勉强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确实没看清。
  闻言,徐阆暗中松了口气,话已至此,他也知道不能蹬鼻子上脸的道理,但他已经表现出了一副很生气的模样,于是便强掩愤怒,说道:我看,破军星君大概是不欢迎我出席宴会了,九殿下,三青仙君,多谢你们的邀请,不过我接下来没有兴致,便回去了。
  见玄秀颔首,他又毫无威慑力地瞪了破军一眼,咬着牙说道:接下来的十天里,我将在昆仑静候破军星君的拜访,还望星君到时候能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原因。
  说完,徐阆两步并作三步,绕过呆愣的众仙君,等到确认他们看不见自己后,才觉得腿软,抖着手,点燃了符箓,马不停蹄地赶回昆仑去了当然,在看到结晶碎裂的时候,他确实是觉得天塌了一般,这种情绪在他回程的时候愈发强烈,回去后,他吐得死去活来。
  不久后,武筝听说此事,狂笑不止,摆了酒席将徐阆请去焰云山庆祝,暂且不提。
  那天,徐阆急匆匆地回到昆仑,简直都快虚脱了,白玄和梁昆吾来看过他,摸了额头才发现他是着凉了,手底下烫得很,跟个火炉似的,腾腾地发着热气,将冰雪都能烤化。
  徐阆感觉吐息都是滚烫的,气若游丝,问白玄:你不能直接用仙术治好我吗?
  可以一试。隐约中,徐阆感觉许久不见的白玄面色也不算好,他听见床边的人说道,只不过,我猜测你这并非普通的着凉,所以暂且还是观望一阵为妙,不必忧虑,破军的事情,梁昆吾去处理了,早些时候三青仙君来过一次,本想探望你,被我婉言相拒了。
  徐阆含糊地应了一声,白玄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先走了。
  他闻言,强行撑起沉甸甸的眼皮,抬手拉住白玄的衣角,手中是轻柔的触感,像团漂浮不定的流云,他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拉住,总之,白玄是停住了脚步,复又看向他。
  之前,我听武筝说她感觉到你的气息不稳定。徐阆看不清白玄的神情,他越说越觉得脑子像浆糊一样,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三青也问过我,有没有觉得你哪里不对劲。我一直在想、想我回来之后就问你,没想到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病倒了,所以
  徐阆欲要翻身而起,又感觉到白玄将他的手从衣角处取下来,放回温暖的被褥中,听见他的声音没什么波澜,似是悠悠叹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了,这些等你好起来再说吧。
  然后,发生了什么,他记不清了,大概白玄说完之后就走了。
  徐阆时而清醒,时而昏沉,时而落入梦中,时而在一片混沌中记起往事。
  碎片一样的画面,刺得他眼睛疼,混乱不堪,让他头昏脑胀。
  总归,都不是能叫他感到愉快的事情。
  奇怪的是,那些梦虽然断断续续,他却能记得清每个细节,他梦到的是阆风岑,不是冬日,好像是初春时节,花苞娇滴滴地低着头,空气中弥漫的是浅淡的、甜却不腻的清香。
  梦中的阆风岑,比他现在所处的阆风岑更大,徐阆兜兜转转,怎么也走不出去。
  三番五次,徐阆也认命了,反正怎么走也走不出去,他倒不如躺下来,试试在梦中睡觉是什么滋味,这么想着,他也这么做了,刚要舒舒服服地躺下去,原本是灌木丛的地方却突然豁了一个口子,没了支撑,徐阆只感觉身后一空,猝不及防,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其实不疼,他半点感觉都没有,就感觉身体在不断地往下坠。
  徐阆昏昏沉沉的,开始想,怎么还没滚到底,过了一会儿,又在想怎么还没醒。
  想到这里时,他感觉身体变得迟钝,几个呼吸后,一头栽进了枝叶柔软的花丛间。
  在梦里,徐阆的意识倒是清醒得多,一个鲤鱼打挺,就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环顾四周,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落入了什么秘境,却见不远处的秋千上,坐着个姑娘。
  那位姑娘是背对着他的,一身藏青色的纱裙,经风一吹,于是便好像盛放的花朵一般,重重叠叠,开得烂漫肆意,长发柔柔地垂在地面上,发间又缀有繁花,好似山川河流,蜿蜒不绝,徐阆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在想她平日里是怎么打理这一头秀发的,都不怕弄脏吗?
  徐阆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绕开她的长发,想问问她,自己这是掉到哪里去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姑娘就回过了头,看向他。
  额似丹若,眉似柳叶,眼似桃花,朱唇似海棠,皓齿似银莲,面颊似芙蓉,眉眼一低,眼睫微颤,好似春蝶振翅,眼波流转,好似花瓣上沾染的晨露,灵动鲜活,皎然无暇。
  徐阆的心跳得厉害,忍不住放慢了脚步,四肢都不属于自己似的,僵硬得很。
  他的上唇徒劳地和下唇碰了碰,试探一般的,干巴巴地吐出一句话来:楚琅?
  第258章 、甘露
  美人薄纱半掩, 露出莲藕似的白臂,环住柳条编织而成的秋千,轻轻晃动着, 唤起和煦的微风, 她收回了视线,没有立刻应下徐阆的呼唤,而是抬起手,指了指身旁的那座秋千。
  徐阆想了想, 迈大了步子, 绕开这满地蜿蜒流淌的长发, 走到空荡荡的秋千旁。
  这秋千是由花草枝叶编成的,散发着一股清香,弯成半个蛋壳的形状,徐阆谨慎地按了按, 确定它比想象中看起来要牢固之后, 这才放心大胆地坐了上去,侧头看向大美人。
  先前远远地一瞥, 他就想说了, 这位阆风的上仙,也太好看吧。
  不止是相貌,还有浑身的气度, 像傍晚时分沉寂的密林, 神秘, 恬然闲适,也像朝霞照耀下的罗刹古寺,钟声悠悠,分明是宽容的, 却又是肃穆的,高洁的,不可亵渎的。
  很奇怪,徐阆想,虽然离得这样近,但他是不怎么怕楚琅的。
  换个角度来说,其实与他接触最多的不是白玄,不是武筝,而是楚琅。
  正当他神游之际,便听得楚琅说道:我听闻人间有种叫荔枝的果品,你喜欢吗?
  徐阆刚点头,便听见一阵细细簌簌的响,楚琅翻过手腕,枝桠间又挤出了一簇翠绿的叶片,被什么东西所吸引一般的,往下沉,垂至徐阆的面前,他得以清晰地看见叶片间还有星星点点的青绿,逐渐鼓起来,变成娇艳欲滴的红色,缀满了枝头,看着十分讨喜。
  鼻息间是泛着甜味儿的清香,徐阆摸了摸,发现这些荔枝已经熟透了,果皮凹凸不平,稍显坚硬,他看了楚琅一眼,得到她的同意之后,便伸手摘了几个下来,兜在怀里。
  指甲嵌进果皮中,沿着边缘剥开,显出里面白嫩的颜色,滑腻柔软,像块软玉,又像是颗月明珠,汁水沿着指缝淌下去,黏糊糊的,徐阆倒没有在意,剥了一半的壳下去,众星拱月似的,留出弯月大小的底座,然后他小心地转过身,准备将那颗剥好的荔枝递给楚琅。
  楚琅摇了摇头,我不吃。
  好吧,于是徐阆的手拐了个弯,将荔枝放进了自己的口中,人间此时是什么季节,他不太知道,在冬日里的昆仑呆久了,他心中隐约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天地间除了白茫茫的一片风雪之外,别的时节,例如春季,例如夏季,都将此地遗弃,不会如约而至了。
  清甜的味道在唇齿间炸响,徐阆忍不住眯起眼睛,舌尖将滑嫩的果肉剥去,吐出核。
  这一吃,就一发不可收拾,他就像以前从来没吃过荔枝似的,一颗接着一颗的剥,反正这枝头上正不断地结出沉甸甸的果实,他就索性敞开了去吃,很快就觉得有点撑了。
  楚琅望向远处,柳枝咯吱咯吱地晃着,她指了一个方向,说道:你看。
  徐阆闻言,将差点从唇边流出来的汁水舔去,顺着楚琅指的方向看过去,半空中是一片浅淡的光芒,像蒙了一层薄薄的纱,什么也看不清楚,他竭力看了半晌,只能放弃。
  他把口中的果肉咽进去,没再吃荔枝,诚实地说道:我看不清。那里有什么?
  楚琅说:那里原本有一株从鸿蒙之际就存在于世的古藤。
  徐阆不解其意,于是又重复了一遍:古藤?长什么样子的?
  你不会知道了。楚琅说道,早在多年前,它就已经毁了。
  徐阆问:那为什么我还能看见它的光芒?
  楚琅说:因为肉身俱毁,千万年沉淀下来的邪气却仍在。
  啊,邪气,徐阆想起武筝说过,白玄体内的灵气和邪气混乱,打破了平衡。
  他其实到现在都不知道所谓的灵气和邪气是什么,只能暗自猜测,大概是和阴阳、天地、日月一般相辅相成的东西,这或许也和他落入昆仑之际,看到的满是血色和漆黑线条的景象有关系,反正,凡是和这个词儿搭上边的,好像都没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