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妈妈只是说不小心摔的。
回到家里,春茂已经将碗碟都收进厨房,正蹲在地上擦洗残留的一点血迹。
陆壹坐在沙发上,春夏正在给他微肿的手擦药。
见岳母大人进门,他站了起来,很诚恳地道歉,说的却是:“阿姨对不起,把家里弄脏了。”
春妈妈说没事,又□□茂给他拿水果吃,并没有指责。
只是在春夏到厨房帮忙洗碗的时候,跟她说了句:“他年龄比你小了些,年轻气盛的,太冲动了。”
春夏垂着眼皮,将碟子上的泡沫冲洗干净,放到不锈钢沥水架上。
“他是唯一一个为我出头的人。”
春妈妈动作顿了一顿,半晌,才低声微带着哽咽道:“是妈委屈你了。”
春夏没有接话。
她曾经也对妈妈失望过,在最难捱最委屈的时候。因为妈妈是她唯一的靠山,却在她想讨回一个公道的时候,对她说:“春夏,算了吧。”
但是早就不怪了。
妈妈一个人扛起一个家的辛苦,她知道。
客厅里的气氛截然不同。
两个男孩似乎没有收到之前那场冲突的丝毫影响,一个人面容严肃地看着练习册,一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陆壹在盯了三分钟之后,终于再次证明自己的数学已经达不到初中一年级的水平。
“你是不是又拿竞赛题来唬我,”他好看的手指在练习册上点了点,一派镇定的样子,“我得回去研究研究。”
春茂很大方地同意:“那你拍一下。”
陆壹拿出手机,努力把那个长长的题目都框进画面中。
“你不会可以百度,”春茂贴心地帮他压着书页,“也可以问我姐姐。”
“我自己能做出来。”被初中数学题难倒两次的大学生陆某很是不服气。
天色已经不早了,等春夏和妈妈从厨房出来,说了一会儿话,他便起身告辞。春夏送他下楼。
陆壹臂弯里搭着外套,一只手牵着春夏,慢慢地从小路上走过。
路边坐着几个闲聊的街坊,一道道好奇的目光投过来。
“春夏,这是你对象啊?”
春夏应了一声。陆壹向一排阿姨们微笑,还挥了挥手。
“小伙子长得挺俊。”
“什么时候结婚呐?”
他长着一张年少气盛的脸,但在小县城,二十出头结婚不是什么稀罕事,没扯证先办酒席的大有人在。
陆壹笑着瞥了春夏一眼,说:“她还没答应呢。”
那语气拿捏得刚刚好,小无奈,小甜蜜,小期盼。仿佛已经万事俱备,只差她一声答应了。
这样的回答很好地将问题应付过去,又给足女方面子。
阿姨们便笑:“春夏快答应他嘛。”
等到走出众人的视线所及范围,陆壹把春夏拽到墙边,压低了清朗的嗓音问:“你答应我吗?”
春夏抬眸望着他,没答。
“你要是不答应,我三年之后再来问一次。”
“……”
陆壹拉着春夏的两只手,一副早恋少男担心女朋友被别人拐跑的口吻说:“再过三年我就到法定年龄了,你要等我,不能嫁给别人。”
春夏不回答,陆壹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答不答应?”
春夏看着他,还是没说话。
陆壹便又亲了一下:“你不答应,我就亲到你答应为止。”
他说着又低下头来,春夏开口,道:“你三年之后再来问我。”
如果三年之后,他还在她的身边。
陆壹回到酒店,研究了很久,没能做出茂茂小老师布置的那道题。
他坐在酒店的大床上给春夏打视频通话求助,鬼鬼祟祟地,先嘘了一声:“你偷偷告诉我这道题怎么做,不要让茂茂知道,我不能被他笑话。”
“哥哥,我不会笑话你的。”茂茂的声音从那端传过来。
“……”
陆壹把被子拉上来一些,盖住自己迷人的六块腹肌。
镜头赚了一些,茂茂的脑袋从春夏旁边露出来,带着笑:“哥哥,你还没做出来吗?”
陆壹冷静道:“快了,再给我五分钟时间。”
说完,第一次如此果断地挂断了视频。
陆壹用五分钟的时间在朋友圈疯狂求助,平时不觉得,一到这时候就觉得整个朋友圈数学都不及格。
最后还是画室揪过他耳朵的素描老师为他解答了难题。
在时间结束之前,他准时再次拨去视频。
但这次春茂没在。
“他去睡觉了。”春夏说。
“那我明天再给他讲吧。”陆壹把写满了公式的卫生纸叠起来,小心放好。
“他都会,”春夏戳破真相,“他在逗你。”
“我知道。”陆壹轻轻哼了哼,“那个小机灵鬼,每次都拿竞赛题考我。”
春夏道:“你不用做。”
“没关系,”陆壹趴到床上,“我也喜欢和他玩。”
不过两日,“春家那个漂亮女儿的对象把二伯给打了”的消息,在附近流传开来。
二伯还在医院,二伯母气不过又来找他们理论。
妈妈上班不在家,春夏打开门,却没请她进来的意思,惯常冷冷淡淡的声调问:“有事吗?”
她这幅样子,让二伯母更生气了:“你说我有没有事?春夏,你找的那是什么对象啊,上来二话不说就把你二伯给打成那样,你跟你妈没一个人劝着,到现在也不说去医院看看你二伯。以前你爸出事,茂茂也生病,你二伯前前后后尽心尽力地帮忙,也是看在一家人的份上,什么都不图你们的,结果你们就这么回报我们?”
“谢谢你们。”春夏说。
无论如何,当年二伯对他们一家确实有恩情。
“一句谢谢就完了?你那个对象呢,叫他出来,我非得让他赔偿不可,还得好好给你二伯道歉。什么人呐,跟疯子似的动手打人。”
春夏直接拒绝:“我不会让他道歉。”
“你!”二伯母气得肝疼,恨恨地指着她,“你真是白眼狼啊,你二伯白疼你了!”
春夏的眼中露出一丝厌恶。
她平时像机器人似的,什么表情都没有,因此一旦有微小的情绪,便很容易看出来。
“你回去问问他,怎么疼我的。”
“你这话什么意……”二伯母还没喊完,门已经在眼前被关上。
春夏不知道她回去有没有真的询问,也不知道二伯有没有回答,但那天之后,二伯母倒是没有再来过。
倒是大伯一家去医院探望过之后,又来他们家坐了一坐,提起二伯的鼻子骨折了,还有点脑震荡。
虽然陆壹下手不算重,但毕竟年纪大了,各项指标都不合格,一检查哪儿哪儿都是问题。
直到陆壹和春夏启程回市里,人还在医院住着没出来。
后两天陆壹的手机总是不断有电话打来,他一概不接,后来干脆也调了静音。
回程的车上,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出站时人有些多,陆壹一手托着行李,一手牵着春夏,尽量将她护在一个安全的范围里。
但还是有一个小朋友撞到了春夏,陆壹急忙把她往怀里揽,还是没躲开,小朋友手里已经化掉的冰淇淋全洒在春夏身上。
她倒不介意,但陆壹看着她白色的裙子被玷污,很在意。
他把小朋友提拎起来:“你怎么这么不乖啊,这么多人还乱跑?”
小朋友有些惊恐地挣扎。
陆壹把他放下来,然后将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抓在手里:“等你妈妈来找你吧,省得一会儿你跑丢了。”
他蹲下身用纸巾帮春夏擦拭裙子,春夏看着他毛茸茸的脑袋说:“回去洗一洗就好。”
陆壹却不嫌麻烦:“没关系。”
他希望他的神仙姐姐永远干干净净的,不被任何污秽烦扰。
人来人往的通道,他擦得专注又小心,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
小朋友的妈妈很快就跑了过来,忙把小朋友接过去。
看着他们的目光先是有些怀疑防备,但大概是看两人长得太过漂亮实在不像坏人,连连道谢。
陆壹直起身,笑了笑:“没事,小朋友有点调皮,你看好他。”
咖啡色的痕迹擦不干净,陆壹带春夏洗手间清洗,他拉着箱子站在外面,笑着说:“我在这里等你。”
再平常不过的话和笑容,与平日的他并无任何分别。
当春夏从洗手间回来,却只剩行李箱孤零零地立在原地。
那是在东站外宽阔平坦的广场上,正午时分阳光正盛,普天之下难见阴影。
可是本该在那里等她的小朋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