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开的窗户外面吹进来一阵清新的风,道士身上袍服的长袖在徐徐清风中舒展开,如流云,如飞鸟的羽翼,挥落几缕散发着异香的青烟。青烟飘荡不定,似乎带着点神秘的迷惘。
缕缕幽香沁人心脾,这青烟在屋子里缭绕一周,然后就幻化出了两个影子。影子渐渐清晰,是一男一女两个绝色佳人的背影。
为何说是绝色佳人?尽管光是个背影,众人已经感到了某种动人心魄的美。
整个大堂里的食客都安静下来,众人惊讶的看着道士施展仙术,连仿佛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的行脚僧也抬起了头,紧紧盯着这两个如梦似幻的背影。
两个影子不一会儿功夫越来越清晰,仿佛用工笔细描一般,头发、衣裳、配饰……一点点呈现在众人面前。
等衣服上细小的皱褶都具现出来之时,一男一女两个背影便转过了身,款款走到四郎跟前,笑言道:“我们是蓬莱仙人,小公子前世本是天上的仙人,降谪到人间。现在期限已满,应回归仙境。这位仙长便是你原来的师父,所以来带你回去。不如与我等同归,从此逍遥于红尘之外吧。”
不论是说话的声音还是说话的内容,都十分诱人。
若能平白就去当神仙,谁还愿意在乱世里挣扎呢?今日换作普通少年,说不定也就真的跟着走了。就是少年的家人,说起此事也只有开心欢喜的,哪里会说一个不字?
见四郎呆愣愣的看着那个男子,胖道士走到他身边,指着那两个如同神仙妃子般的美貌男女,问道:“喜欢哥哥还是姐姐?你若是肯和我同山里,这两个哥哥姐姐就会永远陪着你。你们一起过无忧无虑,永远也不会老去的逍遥日子,好不好?”
少年可能有些害羞,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垂下了头,轻声说:“这位哥哥,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当然见过了,这位“哥哥”分明就是赵家失踪许多年的嫡子——赵端,只是又比当年的赵端更多了些艳丽和妩媚之气。
赵端是被两个道士控制了吗?怪不得呆行者会出现在这里。四郎低头沉思,努力想要理清小盘山这横跨五十年的少年失踪案。
看着那段线条优美的雪白颈子,瘦道士一贯苛刻的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旁边那个女子便柔柔笑了起来,打趣二人:“要不说小哥前世便是仙人呢。如今从未见面,却有熟悉之感,可见这就是夙世因缘j。”说着,便用柔腻如同凝脂的双手去替四郎整理他的颊边垂落下来的几缕发丝,动作贴心又自然,充满了女性魅力。
可惜少年还没到能解风情的年岁,他有些畏惧的后退了一步,小声说:“道……道长,你们认错人了吧?我这辈子大字也不认识一个,这样蠢笨,不应该是仙人转生的。”
这么一退,刚好退到了赵端身边。少年大概真的不太机灵,连路都走不好。此时退的急了点,差点没摔倒,手上的托盘也飞了出去,长的像赵端的男人一闪身,一手扶住少年的腰肢,一手接过托盘。
“谢……谢谢。”少年的脸红了。
“观音奴!”胖道士不悦的喝了一句,赵端这才放开四郎,潇洒的耸了耸肩,端着托盘往雅座走去。
“不,不用了。这不是客人做的事。唉——”少年像是被这一番变故吓坏了,三步并作两步的跟着赵端跑进了雅间。
“哈哈哈~”后面的两个道士看他们打打闹闹,都畅快的大笑起来。
少年今天穿一月白罩衫,头上没戴冠,只束了块与衣服同色的质朴头巾,跟在高挑的俊美男子身边着急跳脚的样子,实在像是只受了惊的可爱小白兔。
等二道再进雅间,四郎和赵端已经把茶碗和几个果子碟一一捡出来,在桌子上摆放好了。
“两位道长,茶和蜜食好了,热菜还在做。”小白兔老老实实地退到一边。
胖道士吃了一粒身边的赵端送到口边的咸金枣,转头问四郎:“有十六岁了?”
四郎点点头。
瘦道士牵着那女子的素手细细的看,头也不抬的问四郎:“家里有弟弟妹妹吗?”
四郎看槐大一眼,摇头。
槐大这做叔叔的便抢着说:“我这侄子可是家里的独苗苗,他父母又都不在了,做叔叔的也没有后代,若是送他去做了道士,就是断了老胡家的香火啊。”
瘦道士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叹口气说:“这孩子命中注定是要供奉在菩萨前的,你现在不肯舍与我,只怕日后的命途便不大平顺啊。”
“这——”做叔叔的被吓到了,也不敢再吱声。似乎皱着眉陷入了挣扎之中。
胖道士就过来打圆场:“这孩子和我门有缘。若你家割舍不断尘缘,当断不断反而是耽误了他。”顿了顿又侧脸问四郎:“还没经人事了吧?”
虽然对二道这样沉迷于采补之术的道士而言,的确是一眼就能看出面前之人是否为童男子,但某些身怀宝器的炉鼎即使被破了身,表面上看上去依旧纯真如处子。对于这一类人,是否还是童男就必须要通过摸骨探脉才能看出来。
听胖道士这么一问,瘦道士便放开手中柔夷,想去拉四郎的手仔细查看。
就在这时,整座大堂忽然莫名暗了一下,然后“砰”的一声,大堂里几张桌子上的杯碟碗筷无端碎裂了。
四郎趁机闪了闪,巧妙地躲开了道士抓过来的枯爪。
瘦道士这五十年来顺风顺水惯了,养成一种逆我者亡的暴戾脾气,此时这兔儿般的少年居然敢躲?心中生气,顿时脸就沉了下来。
刚要发怒,转眼看到少年挣开自己后,好像一只惊惶的小动物一般,哒哒哒跑到雅间门栏出,扒着门栏朝外面看了看,然后回头无辜的摇头。脸上还带着来不及收回的讨好笑意。
天狐血统觉醒的少年魅力全开的时候,便是九天神魔也难以抵挡。直面四郎的殿下自然招架不住,很快就熄灭了怒火,同意让四郎自己解决门中事务。
而被四郎的笑容扫到的瘦道士一时也觉得心里酥酥麻麻的,原本从来不把炉鼎当人看的他几乎要对面前的少年产生出某种前所未有的柔软情怀了。当然,也只是几乎。
瘦道人上下打量少年,暗忖道:怪不得义子和师弟都对少年倾情,的确是身怀宝器而不自知的好苗子。这种表面看起来纯洁天真的少年,一旦尝到了欢好的滋味,那可真是比什么淫/娃当妇都更加放/荡了。
想到这里,瘦道人更想要把少年骗回去寺院,关起来好好挑教,便不由自主放柔声音,哄骗到:“呵,别害怕,我不过随便问问。是还不懂吧?真是可爱。你若入了我门,师叔以后会好好教导你的。”最后这句话,带着点说不出的古怪意味。听得四郎鸡皮疙瘩直冒。
胖道士听闻此言不高兴了:“师弟,明明说好是我收徒的,怎么又轮到你来教导?我们这一派的规矩,炉鼎虽然可以共用,徒儿却只能跟着师傅修行功法。”
瘦道士被他反驳,心中很不高兴,一时有些后悔开始说要少年拜去师兄门下了。他这个师兄,看上去弥勒佛一样,其实对炉鼎最狠,这些年来,被他玩坏玩死的少年尸骨都快要堆成座小山了。
不过,瘦道这样的聪明人到底不肯为一个炉鼎得罪自家师兄,便说:“这孩子身怀的宝器,比五十年前,叫你念念不忘的那个胡老板还要好。莫非这家的血脉如此?师兄这回是捡到宝了。只是你教导徒儿归教导,也不要忘记镇儿托付我们两个的事情。”
在这件事上两人并无分歧,因二道对视一眼,便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想到把少年带回去后,如何把这种小白兔挑教成离不开男人的炉鼎,日日在自己身下shen吟颤抖,胖道士简直忍不住当场就硬了。
躲在桌子底下的咸猪手狠狠的揉搓着身边的女子,瘦道士的脸上神色却半点不变,转头问四郎说:“赵家的大少爷赵镇你认识吗?”
不等四郎回答,他接着说:“镇儿是我的义子,见过你一面之后,很喜欢你,想要你去他家里。
那孩子对屋里人都是极温柔小意的,可是自从屋里那个檀奴死了之后,别的孩子再难得他的意。他平日极孝敬我,见他好不容易再次喜欢上一个孩子,我不想看他再不高兴,所以今日和师弟就是特意来看看你。
谁知师兄一见你的面,看出你最适合习练他门中道法,就十分想要收你为徒。也许如同两位仙人说的那样了,我师兄与你有缘,是前世的师徒。你做他徒弟的事情,也是命中注定的了。
我想着也好,镇儿日后要继承我衣钵,而我师弟最会调交人,你跟他学几年,日后与镇儿双修,也是神仙眷侣。我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你若愿意,今日便可带你回山中。”
少年好像被这话吓住了,呆呆的立在那里:“去……去山里?”然后又小声说:“我什么都不会。也不认识赵家大少爷。见都没见过。”
看少年一副怯生生招人怜爱的无措表情,胖道士瞪了师弟一眼:“这孩子还小,又没离开过亲人,你说的这样直接突然,谁能接受啊?
接着他便转头安抚惴惴不安的少年:“什么都不会也不打紧,师傅一件件慢慢教你啊。赵大少爷以后也会认识的。他最喜欢和你这样大的孩子玩耍,你以后说不定还会多许多哥哥弟弟。不过,若是你肯和我去,必定是他们中间地位最尊崇的。”胖道士柔着声音补充了一句:“若是一时害怕,离不开亲人,只先去观里小住几天也行。”
四郎心里很奇怪,明明他和假扮叔叔的槐大已经明确拒绝了好几次,怎么这两个道士却一副笃定四郎会做他们徒儿的模样呢?莫非还有什么后招没使出来?
槐大在一旁听着也觉得一无比好笑,偷偷在心里笑的前仰后合。
然而,如今看这两个蠢道士越说越不像,担心隐在店中的殿下生气发火,也不想要小主人继续在这里受委屈,便赶忙作出叔叔的架势,呵斥小白兔般的少年:“还不快下去。”
四郎虽然有诱敌深入之心,却被两个道士那种怜惜同情的目光看的心头发寒,忍不住逃也似的跑回厨房去了。
瘦道士看了坏他好事的槐大一眼,目光深处似乎有狠毒之色一闪而过。
与此同时,胖道士注视着少年小鹿一般轻捷的背影,手指轻弹,唇边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159·雪花肉23
后院里,四郎戴着斗笠,把放在房外的瓜架下面的玉兰片搬了进来。他做的这种玉兰片是用刚出土或未出土的春笋制成,坚脆柔嫩,又叫桃花片。
此时,干制的玉兰片吸饱了春雨,一片片鼓胀起来,闪烁着美玉一般的光泽。
路过苍然开辟出来一小块菜田,四郎顺手拔一根水红萝卜。玉白的手指用力抓住粗壮的萝卜撸动的样子,叫戴着斗笠走进门的苍然立马转身狂奔而去。
剩下的白然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语:“哥哥最近有些上火吧,怎么动不动就流鼻血呢。下回得叫胡恪那家伙给看看究竟是什么毛病。”
四郎在后院里沾花惹草一番之后,就毫无所觉的提着一篮子菜回到了厨房。大概他生来就不是能够保持仙气的人,新衣服才穿上半天,飘飘的白衣下摆就沾了好些泥巴,鞋子上也都是泥水。刚进厨房门,就被华阳姑姑逮着耳朵教训了一顿。
万人迷的胖狐狸只好气鼓鼓的套了件灰布罩衣,样子看上去相当居家。正坐在红木凳子上准备换鞋子,殿下走了进来,半蹲在地上,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块极柔软的白布,给自家不爱干净的小狐狸擦干净脚丫丫。
白玉般的脚丫在早春清寒的空气里缩了一下。
“有点冷。”四郎把脚往回缩,想要自己穿。
殿下强硬而温柔地托起四郎雪白的脚丫丫,给换上山里蛛娘织出来又轻又软的袜子。
四郎缩了几下,见缩不回来,也就不再白费劲了。
呆呆看着殿下头顶乌油油的头发,以及因为半跪而拖在地面上的袍服,四郎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欢喜。
“中午吃什么?粉蒸肉做不成了。”
“没事,你看着做。现有什么食材就做什么吧。”殿下全神贯注给面前的少年穿袜子,仿佛这件事比什么都重要。至于一双袜子而已,为什么能够穿这么长时间,就只有天知道了。
四郎想了想,就掰着爪爪给殿下细数:“现成的有刘屠户割来的硬肋和臀尖。硬肋全都是五花肉,厨房里还有些蛏干,两者正好同煮。臀尖肉是刘屠户特意给割下来的紫盖下面的猪黄瓜条,这种肉肉质紧而嫩,最适合切了炒肉丝。对了,刚好厨房里也有槐大新挖的笋苞,都是春日新出土的嫩芽,炒出来又香又脆。”
这么说着,四郎一拍脑门,打算中午的主菜改为蛏干烧肉和苦笋肉片。
殿下给四郎套好些,抬起头温柔的笑起来;“你做什么我都爱吃。”饕餮长的有些像是异族,五官十分立体,并不像中原一带的男人那样柔和平板。眼窝微微凹陷进去,从下往上看四郎的时候,依旧有种霸道深情的感觉。笑起来的时候,好像有黑色的玫瑰花在殿下四周缓缓绽放。
几十年不见,殿下的魅力不减当年,四郎的耳朵一路红到了脖子根。
“小狐狸你是不知道啊。这五十年来,殿下可一粒米都没吃,一滴水都没沾。”狼女白然坐在窗户上,有些替殿下不值:“大人好歹是妖界之主吧。饿了五十年后点个雪花粉蒸肉,居然都吃不到……”
苍然狠狠瞪了妹妹一样,白然只好悻悻然闭上了嘴。
殿下这招以退为进用得好。他这样通情达理好说话,四郎心里便生发了极大的愧疚出来。
不论别人怎么看,内心强大的胖狐狸历来以饕餮的驯养人自居。四郎最会体贴心疼人,如今觉得委屈了殿下,便一发打叠起精神,要作些好菜出来聊作补偿。
吩咐新来的李二把蒸熟的蛏子加清水洗刷去沙、粪杂,又把笋和火腿切片,一起放入砂锅中。加入姜末,白糖,绍酒,酱油,盐同煮。煮到九成熟之后,就用湿淀粉调稀勾芡,淋熟猪油起锅,撒葱花调香即成。
干蛏烧肉做好后,四郎拿出一块长条状的肉和一些嫩黄色的笋苞。他麻利的把这块猪黄瓜条切丝,笋苞切成薄如蝉翼的半透明小片,然后入锅翻炒。
因为今天的客人里既有和尚又有道士,所以素菜备了不少。稍一加工,自家吃也好,出去招呼客人也好。
按了按厨房炭灰里的冬笋,感到毛茸茸的表皮已经发软,四郎便剥开一些缝隙,把酱油,醋,盐,洋糖,芝麻油调好的卤子一点点浇进去。
烤素鸭条是用油豆皮四十二张切成半分粗,三分长丝,加了芝麻油,酱油拌匀。然后用刷过调料的三张油皮卷上油皮丝,放铁架上,用柏木锯末熏烤成紫黄色即成。
道士不吃荤腥,四郎便让进来催菜的小伙计就这样端上去。
剩下的部分拨出来自家吃,于是四郎便又在豆皮里面铺了一层切成薄片的腊肉,放在豆皮里慢慢烤,直烤得豆皮微微焦黄卷曲,并且充分吸收了肉香,吃起来有肉味的时候就可以离火了。
烤好的肉卷吃起来容易散,得用绳子捆扎结实,吃起来才方便。于是四郎又用长竹签戳进韭菜叶子和茎部,把韭菜放在铁架子上,刷上菜籽油,辣椒末,五辛粉等调味品,烤好后取下来,一根根捆住卷了烤肉的豆皮,最后插上一根竹签。这样豆皮肉卷才不会散架,弄得人满手都是油。
这些菜做好之后,四郎想着殿下五十年没吃东西,便先给他每样菜都单独擀出一叠,又盛出一碗煮的珍珠粒似的白米饭,放到殿下面前。
大约真是饿了,殿下也顾不上和四郎歪缠,拿起筷子就大口大口刨饭。
四郎看他吃的香甜,心满意足的转身继续忙活。正往挖得中空的竹笋里面填入腐片干,面筋丝,笋丁时,忽然听到背后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过来。
“胡老板,我这就走了。”
走?走什么走?四郎猛然一惊,慌忙转身去看。
“原来是刘老哥,这就走了?”抬头看一看天空,四郎便留他:“外面又在下雨,这是天在替我留客了。再等一会儿,待雨停了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