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初生的弱小起尸鬼便只好努力克制住某种毫无来由的好奇与迷恋。
在刘屠户按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尸爪,犹豫个没完没了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已经不需要再铤而走险的自己动手。
少年大概觉得憋闷,挣脱开男人的大手之后,就自作主张的扬手将遮挡视线的大兜帽掀至背后,然后大大的呼出一口气,包子脸鼓起来一下,又被皱着眉头的男人惩罚一般捏了回去。
[大人的心实在太冷硬了点,这孩子真的适合跟着他吗?]看见少年的双颊很快被捏出两个红色的指印,刘屠户忍不住再次大逆不道的这样想着。
其实殿下也是冤枉,他好说歹说,四郎就是不肯穿大氅带兜帽满足他的独占欲!
精神病也是有心有感觉的好吗?恋人如果不肯配合的话,即使是殿下这样级别的超级变态,也会打心底觉得苦恼和忧郁啊。
因此,刚才沮丧的殿下便一时手痒,捏了捏那张气鼓鼓的包子脸。
原本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谁知道四郎如今的皮肤会这样娇嫩敏感,立马就在脸上起了两片花瓣一样的红痕,虽然很快就缓缓消散,可殿下还是心疼,不住用拇指轻轻摩挲那两个红印,笨拙的传达着说不出口的歉意。
而四郎根本没觉得痛,反而被殿下的摸得痒酥酥的,忍不住推开殿下的手,糙汉子般抠了抠脸。
刘屠户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少年绝美的脸上犹带着稚气,他有着如远山般飞扬的眉、黑黝黝的眼睛。束着小冠,几绺调皮的发丝自覆盖全身的披风里露出来,黑得如丝绸一般,越发显得那张小脸白如细瓷……
当然是个极美的少年,只是越看越眼熟。
就像是只过去五个月而不是五十年那样,四郎自然而然的对面前挑担子的客人打个招呼:“好久不见,猎户大哥。”
曾经做过猎人的高大屠夫愣住了,有些结结巴巴地说:“胡……胡老板……”
四郎被他呆头鹅般的模样逗乐了,一时眉目间全都是笑意:“是我。听说你和那只可怜的小山臊在一起啦。过了五十年,小山臊该长大一点了吧?五十年几乎就是凡人的一生,亏得你还能记住我长成什么模样。”四郎指一指他肩膀上的担子,接着问道:“这里面都是今日的猎物?你如今还做猎人啊。”
刘屠户当年在山市里遇见小山臊,就此一见钟情从无二心。可是如今看到四郎这样纯然的笑容,乍见之下,也禁不住神魂为之一夺,黝黑的面皮缓缓透出点暗红。
世上所有的欲望皆由食欲生发而出,最终也会归于食欲。这就是有味斋存在的基础。
时间好像停了几秒,老实的男人抓抓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如今成了家,小虚不喜欢我做猎户,因此便安顿下来专心杀猪卖肉,除了偶尔下河捕鱼,已经很多年没进山打过猎。顶多是大冬天收拾几只闯进镇子里捣乱的野兽罢了。”
然后,高大的男人很感激的对四郎拱手:“说起来,胡老板可是我和小虚的贵人。我们能相识,就多亏胡老板领我去山市,又叫部下专门把我平安送回家。想当年小虚无端被害,成了妖灵四处飘荡,也幸好有胡老板暗中指点,才能和他幸存的几位哥哥一起觉醒祖先血脉。如今可算是苦尽甘来,在这太和山算得上多少有些名头的大妖怪,虽然剥皮之仇还未报完,但也不再像五十年前那样任人宰割。
再者说,我一介凡人,能和小虚在一起的时间有限。二十年前,眼见着就要生离死别。我又托胡老板的福,才能变成如今的样子。虽然只是个没什么法力的小妖,但是能从地下爬上来,永远和小虚在一起,我就很满足了。”说着,刘屠户忽然五体投地地跪了下去,行了一个最高级别的大礼。这一回阻止他下跪的力量没有再出现。
四郎被这样郑重其事的大礼吓一跳,赶忙退后一步,悄悄拉着殿下的衣袖,凑过去小声问:“主人,他在说什么啊,听不明白。嗯,我怎么记不得自己做过这些好人好事了?”
“哦。”因为两个人靠的很近,四郎的鼻子刚好凑到殿下的耳垂下方。殿下微一偏头,就感觉四郎冰凉的鼻尖在自己耳根下一触即离,随后,说话时呼出来的热气便喷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酥酥麻麻,便有些心猿意马,根本没注意到四郎究竟说了些什么。
四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以为是在思考什么大事,只好自己转过头对刘屠户解释:“两件好事的确都不是我干的。山臊成了妖灵之后我并没有遇见过他们,那位施以援手的高人不是我,你们可别弄错恩人。至于你……你虽然得了永生,却失去了转世轮回的机会,是福是祸还两说,一得一失正好两抵,也算不上什么恩情,再说,就是这件事,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这……”
刘屠户诧异得扬起眉毛,目光一触及四郎,立马移开了视线:“小虚说是一个穿披风戴兜帽,看不清楚面目的男人将他从道士的封印里放出来的。”
偷偷瞟一眼四郎,刘屠户似乎在回想什么,慢慢说道:“不是胡老板?可那人就是胡老板您现在这副打扮。救了被道士冻起来的小山臊之后,戴兜帽的男人就教他们以牙还牙,以怨报怨,接着又指点他们妖灵修炼的法子,告诉他们用妇人小儿身上的阴气疗伤的法子。
现在想来,此人的行事的确有些阴毒,与胡老板有很大差别。不过对付恶人,就要这样的阴毒法门才能奏效。
不过这些都不很紧要。叫小虚他们坚信那人就是胡老板,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虽然看不清楚面貌,可那人身上的气息的确和胡老板您一模一样。至于成为起尸鬼一事,可全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胡老板您有所不知,饕餮大人可全都是看在您的面子上出手相助,我和小虚才有今日的安稳日子。”
四郎忍不住皱起了疏淡的远山眉。
身上的气息和自己一模一样……怎么听起来更像是那个幕后黑手做的事情呢?本想现在问一问殿下,在自己昏迷后有没有抓到幕后那个人。可四郎犹豫片刻,又把话吞了下去——大堂里毕竟不是讨论机要的地方。
四郎如今可算是学成归来,自觉已非吴下阿蒙,就学着陆叔的模样,认真推演当年旧事,试图理顺虚空中错综复杂的丝线:那个兜帽男是善是恶,究竟想要干什么。五十年前和五十年后某些看似毫无道理毫无干系的事情之间,是否为某条被自己忽视的线索贯穿?
心下计算着这样复杂的事情,自以为高深莫测的小狐狸脸上却明晃晃写着惑和不解。殿下这样的聪明人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不知是不是迷上了说悄悄话的感觉,殿下再次凑到四郎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这是一个诅咒,牵扯进来的人,每一个的背后都站着另一个人,就像一个无限循环的死结……这件事你别管,我可不希望看到某天你背后也站了个难缠的隐身人。”
正在很严肃很努力推演思考的四郎冷不丁被殿下这句话唬一大跳,一时头皮发麻后背冰凉,忍不住就要回头去看。
唉,饕餮殿下可真是小狐狸变强之路上的一座拦路大山。
☆、155·雪花肉19
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呢?尽管是被同伴恶作剧的拍了一下肩膀或者随口吓唬一句,之后却真的产生了一种背后有人在窥视的发毛感觉?
四郎身后当然没有人,可是他分明感到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小狐狸简直要被吓得炸了毛!嗖的一下跳进了殿下的怀里。别怪他胆小,出了刘小哥那摊子事之后,四郎再也不觉得有味斋是固若金汤,绝对安全的了。
揽着自家瑟瑟发抖的胖狐狸,殿下得意的笑了起来,那一瞬间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似乎意识到这样有损自己形象,紧接着,殿下的表情再次变得漠然玄远,高深莫测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才殿下那么说的时候,除了感到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肩膀之外,四郎是真的有种被窥视的感觉……嗯,一定是错觉!难道还真有鬼怪胆敢在殿下面前兴风作浪吗?
这么想着,小狐狸从殿下怀里探出头四处瞅一圈,什么风吹草动都没有。侍立的妖怪们默默忍住笑,面上却各个都老老实实垂着头。
别的妖怪不敢作怪,那么……小狐狸也不傻,他想了想,意识到刚才拍自己的一定是殿下。
囧着脸回头看看,殿下依旧一脸严肃正经的样子。
四郎再次狐疑的往自己刚才站立的位置看了看,那里什么也没有,这下才放心的拍拍胸口,厚着脸皮一脸什么都发生的样子,从殿下身上爬下来。
虽然分别了许多年,自家小狐狸还在一无既往的好骗,在危险面前依旧会第一个选择相信自己,一切都和以前没什么分别。真好。
逗一下就炸毛,这样的笨蛋就算功力大进,也叫人难以放心啊。可恶的精分殿下微微弯了下嘴角,然后就若无其事的给四郎讲他昏睡过去之后发生的事。
“五十年前尸群围攻有味斋的事情,我查出来与宇文阀阀主和连云寨前遇见过的外门管事有关。宇文阀现在已经没落了,也算是替你出了一口气。不过,当日尸群一事闹得煊煊赫赫,宇文阀不仅和妖族结了仇,还引发了修道界的注意,临济宗在各方压力之下,不得不将赵姓管事逐出宗门,并且宣布不再支持宇文阀主。可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宇文阀也不过是被人利用而已。”
“刘屠户是被殿下您变成起尸鬼的吗?”四郎追问道。
“嗯。当日他带着一帮小妖怪去寻宇文阀的麻烦,正好遇见那姓赵的管事被他自己练出来的人罴和小儿飞僵追杀。为了求救,他就献上了炼尸之法。不过,即便不炼尸,延长人的寿数,或者叫人死而复活的法子也多得是。”此类狂言,也只有殿下这种大妖怪说的如此轻描淡写。
四郎:……把永生说的这么容易,你叫为求长生而日日苦修,时不时嗑药的修士们情何以堪?
似乎知道四郎在想什么,殿下看他一眼,继续说:“凡人只要肯抛弃自己的身份,用灵魂交换不死不灭,永生本就不是什么难事。若是什么都想要,求个圆满无缺,自然左右不讨好。”
四郎想起陆天机在幻境里给他讲的宇宙神族恩怨,不由得重重点头表示同意。
殿下见状,似乎轻笑了一声,说道:“那屠户也算是人类中少见的厚道重情义之辈。你昏睡的时候,他总念着那点微末恩情,时不时就来有味斋打探一回。二十年前,刘屠户寿终正寝,那只小猴子哭的我不耐烦,便顺手把从宇文阀那里得到的瑜伽水,曼陀罗和献供给了他,又用返魂香找回了刘屠户的鬼魂,让此人化作个起尸鬼继续活下去。”
他们两人在一旁嘀嘀咕咕说话的功夫,刘屠户已经操起刀子,在猪耳朵后面一掌宽的位置下手片起了肉,口里唠叨着:“小虚念叨着大人的手艺,都念叨五十年了。这回知道您回来的事,可得把他乐坏了。”
四郎听了大为感动。其实他和刘屠户不过萍水相逢,对小山臊也没什么恩惠,可这都已经过去了五十年,他们却还记挂着自己……看来人和人,人和妖,妖和妖之间的情谊,并非全都是淡漠如水,如水上涟漪一样转瞬即逝。虽然世间多得是魑魅魍魉,人心诡谲,可凡人中也有许多重情义轻生死的豪杰义士,妖怪中也有天真纯稚的良善之辈。
“当年小山臊还是一群小毛毛,遭遇又那样悲惨。一晃五十年就过去了,他们现在如何?”四郎心中暖融融的,对当年自己没能救下小山臊的事情莫名生出点愧疚来。
高大的屠户用脖子上的白麻布抹了抹沾满鲜血的青白手掌。初春时节,大堂里燃着好几个炭盆,他不太习惯这样的高温,就往大门那边走了几步。换个位置后一条腿架到条凳上,继续割肉。
四郎见他半晌没说话,有些担心的握紧了拳头。
“小虚啊,他和两个哥哥一起吃掉了其他兄弟的妖灵,然后成功从山臊蜕变为虚耗了。”屠户却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样爆炸性的话。
“吃……吃掉了?”四郎委实难以接受自己心中还在穿开裆裤的小妖怪一转身就彪悍如斯。
“对啊,虚弱的妖灵是很容易飘散的,与其让弱者白白消散,不如给自家兄弟吃掉,大补么。再者说,要觉醒血脉可不是什么稀松平常的事。一万个妖怪中能有一个都算是运气,何况这一窝山臊中就觉醒了三只虚耗呢。真了不得。”旁边一个小妖怪插嘴道,口气里满满都是羡慕。
在人类看来是很残忍,很不可理喻的事情,在妖怪们眼中却是理所当然。双方想法差异这样大,难怪会水火不容,冰炭异路了。四郎虽然半人半妖,可由于他前世为人,思维方式已经定型,偶尔也会出现无法和妖怪们的脑电波对接的状况。
好在四郎实在不是爱较真的人,小事上也从不与人争辩,便暂且接受了妖怪们的说法,转而问道:“这群已经变成大妖怪的小崽子现在在哪里呢,过得还好吧?”
刘屠户扔了一块看着像是猪血的东西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去后,方才开口说道:“小虚和我住一起,他大哥在山上庙里住着,二哥住在赵家。”
看来当年遭遇悲惨的小山臊如今都过得还不错,也有了能力和心计去报仇,四郎放下一件心事,笑呵呵的说起了闲话:“二刀肉用来做馅料或下面条的臊子最好。趁着今日有新鲜的韭菜,我做些韭菜肉饼给你带回去。也叫小虚尝尝我的手艺。说起来,五十年前,我还欠他们一顿饭呢。”说着,四郎蹲下身去看竹筐里的肉。
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在古代,士大夫以上的阶层和平民百姓几乎算是互不相同的两个天地。这一点在吃喝玩乐之事上表现的尤为明显。便如欣赏美人,贵族以弱不胜衣苍白清瘦为美,民间却以大屁股大胸脯,膀大腰圆好生养为美。
要说猪脖子上这块肉,既不够筋道,也不是肥膏,民间本就有“腹腴项脔不入盘”的说法,说的就是猪肚和脖子上的肉都不太适合入盘做整菜,因为烹制不得法,猪脖子肉就老绵,不中吃。
不过,这种项圈肉虽然在民间不受欢迎,但是一旦经过得法的烹调,却也是人间难寻的美味佳肴。往年年节之后,朝廷要在太庙中举行祭天大礼。祭祀完毕,君臣便将猪肉分割,把猪脖子上那块肉献给皇上。这块肉只能皇上独享,其他人不能吃,否则视为僭越。若是一个大家族中举行祭礼,头刀血脖便只有嫡系族长才能享用。
因此,寻常百姓家都不爱好此类囊肉,贵族之家里又多忌讳,谁也不会没事行僭越之举,吃这种被冠以禁脔之名的肉。这样一来,街边的屠宰铺子里的血脖肉其实都不大好卖,价格也不高。
于是,便有些街头巷尾的汤饼摊子贪图便宜,常常用二刀血脖做些馅料或面条臊子。你别说,血脖肉做出来的臊子和包子馅,若是烹制得法的话,吃起来都是不肥不瘦,筋道鲜嫩。这也是外边买的包子饺子味道格外鲜美,与寻常人自家做的大是不同的缘故。用秘法炮制了便宜的下脚料,做汤头面臊子吸引客人,的确是汤饼行当里公开的秘密了。
几个人说话的功夫,四郎也没闲着,他把已经割下来的二刀肉在手里掂了掂,用清水将肉上的污血洗净。
刘屠户割下来的这块肉,刚好是杀猪时下刀的部分,因此肉上自然带了红。切割下来的断面洗干净后,纹理细腻,红白相间,犹如雪花散落于红土地之上。看着与寻常猪肉很是不同。不说味道,光是卖相就引人垂涎。
其实血脖肉并不中看,因为是杀猪时下刀的位置,猪脖子上又常长些疙瘩之类的东西,切下来的刀头就都是血迹斑斑,筋肉疙瘩的糟头肉,看着便叫人不舒服,因此除开少数大户人家,民间很少有百姓去买这头刀血脖肉来吃。四郎切割手下这块项圈肉时,忽然有些好奇这猪究竟是怎么养出来的。
“你这肉着实不错,和普通血脖不同。”四郎赞叹了一句,把手里洗干净的鲜肉切成若干块,入锅,加酒、姜、酱、蜜汁焖烧至硬酥,先上小火慢煨。
等煨熟之后,再把肉臊子装在大瓮里,用的时候炒一下,吃起来腴滑韧脆,下到面条里也好,包到饺子面饼里也好,都是汁浓肥鲜,香味绝好。
刘屠户将四郎视作自己的恩人,变成起尸鬼后,尽管没得到任何名分,他依旧自发自觉地把全家都看做是四郎这边的臣仆。此时被主家这么一夸,简直高兴地找不到北了。
“哈哈哈,胡老板好眼光,我这的确不是普通家猪肉。山里的野猪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好东西,前几年年成不好,可野猪群却越长越肥壮,越生越多。这些畜生原本怕人,是不敢下山的,最近几十年胆子越来越大,冬天山里没东西吃的时候,便全跑到镇上来作乱。常在夜里进去人家的院子里乱拱,镇子上还闹出过野猪咬死小孩的惨事。因此,断桥镇镇民极为痛恨这群畜生。每年冬天都要组织壮丁四处巡逻打野猪。
今日杀了吃肉的野猪就是我去年一个冬夜里捉到的,足足有五六头,身上一道一道的跟巨型松鼠似的,原本打算驯养了做种。可畜生东西野性大,我给的饲料都看不上眼,据说是开过荤的东西,看不上残羹冷炙素猪草了。”
听到这里,四郎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野猪开过荤是什么意思?
只见刘屠户又往嘴里扔了几块猪血一样的暗红色块状物,继续说道:“呸。我还吃不上呢,这群畜生倒是会打主意。因此,我一气之下开春时便挨个全杀来卖肉,你别说,味道就是和家养的土猪不同,十分的醇香有嚼劲。大人您若是喜欢,明儿我再杀一头,肉全给有味斋送来。”
野猪肉四郎也吃过,味道其实不如家猪。一时对刘屠户的话半信半疑。
“家猪的脖子肉其实卖相和口味都不佳,在寻常百姓眼里,是比下水还不如的边角料,可是于贵人们而言,却是极珍美的食材。说不定,贵族们口中指的禁脔并不是寻常的项圈肉,而是用什么秘法精心喂养出来的猪吧,就像你这种一样。”
说着,四郎蹲下身,翻看刘屠户专程放在一边,要给赵家送去的那块头刀肉。不同于平常所见一耷拉一串的项圈肉,这头刀血脖卖相极佳,横断面呈现出来的图案居然有种诡异的美感。
“大人此言极是。寻常的刀头肉,既老且绵,我也不爱吃。小虚那读过书的哥哥就说过,连皇帝老儿都爱吃猪脖子肉,我当时还纳罕这口味真是奇怪。不过,自从养了这群野猪之后,我才知道,皇帝老儿吃的猪和普通农户家里养出来的自然不同。贵人们吃的么,自然是血统不凡的猪。你们看我这肉,”屠户捡起一块肉指给众妖看:“血渍从树枝状、雪花状、霜片到雾点……逐步形成纹理,最后如大理石纹般红白色彩交相辉映,看起来像是‘南国飘雪’一样美丽,堪称是雪花肉。”
四郎忍不住笑起来:“起这么个名字,猎户大哥如今可真风雅了。”
刘屠户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都是听赵员外家里的贵客们调笑后院小奴时说的话,鹦鹉学舌罢了。我大字不识的,哪里说得出来这样的赞语。”
“赵员外……究竟是谁?”四郎转头看刘屠户,目光中似带询问。“老赵员外原是做过江城太守的赵世杰赵大人,他五十年前就要死不活的了,只不知如今接掌赵家的是大公子还是二公子?”
刘屠户听他问自己,麻溜的收刀,躬身答话,:“回大人,是大公子。老赵员外五十年前就死了。那时候白桥镇还在,不过已经见出即将覆灭的迹象了。老话说得好,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这大灾难都是有迹象的。白桥镇那时节不就闹鬼鸟吗?镇里但凡长的好一点的少年少女无端不见……”
经他一提,四郎也想起了这事,插嘴问道:“那些少年男女后来找回了没?”
刘屠户沉重的摇了摇头:“没啊。后来白桥镇一夕覆灭,苦主都死了,谁还会多管闲事去寻人呢?只是最近几年,断桥镇的人时常在山谷林地中发现一些赤身裸体的死尸,这些尸体面色枯黄,似乎是精血干枯而死,但是尸体并不腐朽。镇民自然都很害怕,于是每次遇到这种异事,就会点火将其焚之一炬。他们烧之前我都偷偷去看过,的确有些往年旧人的影子,只是过去这么些年,失踪的少年男女又多,我也不见得每个都能记住长相。不过,其中却有一个人我却绝对不会认错。”
“谁?”四郎瞪大眼睛,赶忙问他。
“王岩娘子,那个叫荷香的女人。大人您还记得吧?就是封印了小虚之后,想要嫁祸给我的那户人家。”遇见四郎这样配合的可爱听众,刘屠户讲故事的性质特别高。因为殿下在旁边,他本来还畏畏缩缩放不开,可是面前的少年总叫人很放松,和他聊天特别轻松愉悦。两人一问一答之下,刘屠户不知不觉中也不再畏惧这座恍如魔窟般的有味斋了。
因为已经过了五十余年,好多事请四郎都记不太清楚。只好去自己的识海里检索查找。
自从练到参同契第四层之后,四郎感觉自己像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他的识海里,忽然多了许多陌生的记忆,全是些修炼法门,药物知识,就好像有人在自己脑海里放了一个图书馆,不,或者说是大型计算机更为确切。
四郎此生的经历反倒被这些浩如烟海的知识挤到了角落里。每次都要自己略微费神的在识海里翻找才行。
其实要找到这些被遗忘的记忆也容易,不过是一个动念,当日荷香上山前的景象就就自动出现在四郎面前,连他当时压根没有注意到的一些细节都一一分毫不差的呈现了出来。清晰细腻的程度简直可以媲美现代科技才能达到的高清三百六十度全真投影。
……有了这么一个识海,四郎感觉自己终于可以伪装一下聪明人了!
唔,那女人当年刚死了丈夫,就提着布施的竹篮,带了条绣鸳鸯的帕子,还抱着哭闹不休的儿子。前后一联系,四郎总觉这女人似乎与瘦道士有些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