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楠心虚:“嗯。”
沈榕榕放下洒水壶:“去哪儿了?回家了吗?昨晚你说有事,我再问你又不出声。”她走到客厅,看见路楠倒了一杯水,忽然勾住她衣领。
路楠立刻躲开,捂住领口。
沈榕榕眼睛一眯:“小楠,你坏了。”她只想了两秒钟,准确说出名字,“宋沧?”
路楠大震:“你怎么知道?!”
沈榕榕却像猜中了大奖号码一样兴奋得几乎跳起来:“果然!”
颓然坐下,路楠捂着脸长长一叹。沈榕榕不管她此时内心有多少挣扎,只问一个问题:“他怎么样?”
路楠不答。沈榕榕哪里肯放过她,牛皮糖一样挽着她胳膊:“他看样子就是很会玩的那种人,到底感觉怎么样?”
良久,路楠小声说:“……前、前所未有。”
沈榕榕大笑,和她挤在沙发上,嘿嘿地捏她腰。路楠揣着一肚子别扭心事回到这儿,被沈榕榕这么一闹,那些纠结的东西好像也不重要了。
“我们还不是谈恋爱。”路楠说,“做这种事,怪怪的。”
“不怪,挺好的。”沈榕榕立刻说,“反正你们接下来肯定是要谈恋爱的。”
路楠立刻纠正:“不会。”
沈榕榕:“都前所未有了!你总不能这样放过吧!”她摇着路楠肩膀。
什么事儿在沈榕榕这里都可以由大化小,路楠那些纠结来、纠结去的麻烦念头,被她一挥手就扫得干净。“你凡事不要想太多。”沈榕榕说,“你现在单身,他也单身,有什么不行?就算真的成不了,就当白睡宋沧一次。”
沈榕榕在她耳边强调:是白睡了那个宋沧哦。
那个英俊的、漂亮的、喜欢笑,偶尔做戏般温柔的坏东西。
“啊……”路楠捂脸倒在沈榕榕腿上,“尴尬死了。”她跟沈榕榕说起今早那别扭的气氛。沈榕榕才听了一半就断言,她又被宋沧骗了。宋沧这种人,怎么可能会为一场情.事别扭,他是故意的,故意配合路楠,看她诸般有趣反应。
路楠:“……太坏了。”
沈榕榕:“太坏了!”
她也喜欢看路楠有趣的反应,捏她脸笑了很久。路楠枕在她腿上,听见沈榕榕忽然问:“对了,我和高宴找到那个‘sheng哥’了。”
路楠腾地坐起。
“肖云声。”沈榕榕把手机里的入职档案给她看,“你对这个名字和人有印象吗?”
路楠怔怔看她:“……有。”
第二十八章 “是那个入学三个月,就因……
肖云声是一个月前到沈榕榕店里应聘的。若以招学徒的观点去看, 他年纪已经有点儿大了,超出了行业里的惯例。但他非常诚恳,甚至愿意无偿加班, 用沈榕榕的话来说, “卷得太主动了”。
负责招聘的是店里的主管, 他巴不得有肖云声这样的员工,很快点头答应,肖云声就这样成了店里的一员。
他非常勤快,能吃苦, 肯学习,才一个月时间,已经接触了店里所有的基础工序, 无论是一楼的洗吹造型还是二楼的化妆服饰造型, 他全都学得极快。由于他的出色表现,第一个月就受到了嘉奖, 这也是沈榕榕能记住他这个人的原因。
肖云声话不多, 和店里其他学徒相比,他显得有些沉默, 因为年纪的差异也不太合群。沈榕榕没事儿就喜欢在店里呆着,有时候能听到一些有趣的八卦。比如来做造型的某个姐儿对肖云声很感兴趣, 每次来都点名让肖云声服务,不久前还悄悄给了他一张房卡。结果那天肖云声根本没去, 一整晚都在处理店里水管爆裂的问题。
他的忠诚和可靠, 外加薪酬极低, 让他成为店里最好用的人。
也因此,他没有朋友。店里其他学徒对他颇有微词,肖云声可能有所耳闻, 但他没表现在行动上,只当作没听到。
“这也是我对他有点儿想法的原因。”沈榕榕说,“这个人是挺好的,但不够真诚。他在我店里工作,非常出色,但好像不是我店里的人。没有归属感。”
路楠:“是因为你给的钱太少了。”
“可能吧。”沈榕榕点头承认,“而且我还想起一件事。”
学徒们不喜欢他,对他的议论也很多,有些传闻渐渐离奇,比如说肖云声以前是道上混的,身上现在还留着可怕的刺青。
故我堂里,高宴正跟宋沧描述肖云声身上的刺青。
学徒们每天在更衣室换衣服,最近天渐渐热了,换衣服时上身总脱得光溜,有人很快发现肖云声会躲着众人,偷偷换衣。起了坏心眼的学徒故意挑了个时间,趁他换衣服时突然推门闯入,肖云声果然火速背对众人,没有回头。有人装作热络,上前去拍他肩膀。
那是学徒们头一次见到肖云声的可怕脸色。他一贯是温和有礼的样子,但一瞬间的狠戾让他眼神充满了杀人的怒气。他甚至连语气也变了,冷酷得像刀子,阴森森的:“干什么?”
他转身面对众人,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左侧下腹的一大片刺青。
“一条蛇。”高宴比划,“我和沈榕榕给看到的几个学徒打了电话,他们的描述都是一致的,一条黑色的蛇,盘踞在肖云声左下腹,在肚脐下面。整体是青黑色的,但身上有很多金色的鳞片,非常醒目。”
宋沧坐直了:“金色?!”
他立刻给小告拨去电话。小告刚准备和乐队开始练习,接电话时很不耐烦:“又有什么事?”
“金色的刺青常见吗?”宋沧直截了当。
“不常见。”小告回答,“色料里有浅金和深金,但跟我们普通认知的金色有很大差异。黄色倒是常见,很多人用黄色的色料,拍照后加个滤镜,它看起来就是金的。”
“是的,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但有人能做金色刺青,对吧?”
“当然有。”小告笑了。
宋沧记得非常清楚,在小告还没有失去双眼视力的时候,她就是能够做金色刺青的高手。厉害的刺青师可以利用不同的色料、造型、光影来制造颜色对比,驾驭金色和银色这种麻烦的色彩。
宋沧跟小告描述肖云声腹部的蛇:“黑色蛇身,金色鳞片。能帮我问一问有谁做过这个东西吗?”
小告答应了。高宴却不解:“找刺青的人做什么?”
“我一直不明白,这个声哥……肖云声,他想控制梁栩,为什么会带梁栩去刺青。刺青这件事对他来说或许有一些特殊的意义。”宋沧想了想,“在腹部刺青……是个狠人。”
“我们可以直接去找肖云声。”高宴说,“有什么困惑的地方,直接问他就好了。”
他没有看过许思文的那个视频,所以不能理解宋沧这种怪异的镇定。宋沧在知道“肖云声”这个名字的时候,几乎已经在心里把它捣烂了。肖云声是成年人,他会受到惩戒——什么惩戒?他欺辱一个孩子,折磨她逼迫她,他最终能得到什么惩戒?宋沧对此毫无信心。
肖云声是个曲曲折折,利用许思文、梁栩和章棋来栽赃路楠,自己在暗处藏得极好的人。宋沧隐隐有种感觉:许思文选择路楠的办公室坠楼,当然也是出于肖云声的授意。但肖云声和路楠有什么牵连,他们现在还不得而知。
他摇了摇头:“不要打草惊蛇。我必须调查更多信息。”
高宴:“梁栩知道故我堂,难道他不知道?”
宋沧:“思文以前经常到故我堂找我,梁栩偷偷跟踪过她。梁栩会选择我和路楠作为她的同伴,我认为她还没有把我和故我堂的事情告诉肖云声。”
高宴推推眼镜:“那你快把这件事告诉路楠吧。这事儿对她来说完全是天降横祸,她现在已经社会性死亡了。你看到网上那些人怎么说的不?‘路楠’这个名字成了代号、标签,但凡有类似的事件,学生和老师之间的矛盾导致学生受伤出事儿,这个代号就会出现。她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没法摆脱的。”
宋沧心想,“路楠”不是她的名字。但他当然也知道,这个名字是不能够被这样污染的。
“你别骗她了。”高宴说,“她挺可怜的。你和她关系……以后要是事情败露了,她一定恨你。”
被两人提及的路楠正攥着餐叉不停打喷嚏。被她约出来吃午餐的路皓然忙问:“感冒了?”
疫情让喷嚏、咳嗽成了敏感行为。路楠揉揉鼻子:“放心,应该是有人在骂我。”
路皓然皱眉:“你别上网了。”
“那怎么可能。”路楠说,“故我堂的微博还有卖书账号都是我在管理。我不看社交媒体的东西,伤不到我,你放心吧。”
路皓然很奇怪地看她,像打量一个全新的人:“你变了好多。”
他擅自做出结论:“是因为跟梁晓昌分手?”
路楠失笑:“不是。”
路皓然眯起眼睛:“因为那个和你一起去音乐节的男人?”
“……”路楠心想这人这么敏锐到这种程度。但答案让她犹豫。似乎和宋沧有关,但似乎更重要的改变来自她自己。她想了想:“哥,那你觉得现在的我好不好?”
路皓然点头:“当然好啊。你现在……更像你自己了。”
路楠囫囵吞下一口牛肉。“你不喜欢我像楠楠吗?”
兄妹俩都沉默着。他们很久、很久没有提过真正的“路楠”。她消失了,却又没有,一缕游魂系在双胞姐姐身上,吸食着她的生命。路皓然从妹妹的眼睛里没看到一丝愤怒和悲伤,他们居然可以这么平静、寻常地提及久远的伤口。它看起来结痂了,里头却腐烂得很深,路皓然从来是碰都不敢碰的。
路楠却干脆利落地,说出了禁语。
路皓然眼眶一热,他连忙放下刀叉,深深呼吸。但这瞬间的脆弱动摇还是被路楠捕捉到了,她把手搭在路皓然手背上,无声地看他。
“……哥,你想过她吗?”路楠小声问,“我每天都想,一直在想。”
路皓然紧握她手掌,点点头。他低下头,用另一只手挡住自己双眼,不让路楠看到他的眼泪。但颤抖的鼻音暴露了一切:“我也想她。我们都想她。”
紧箍着路楠胸口的透明荆棘在这一刻碎裂了。她终于能跟自己血脉相连的兄弟坦诚地聊起旧日伤痛,他们终于肯面对这个隐秘的往事,“路楠”可以堂堂正正地活在他们的回忆里,再也不必寄生了。
“可是你这样就很好。”路皓然说,“桐桐,你像你自己就行了。”
路楠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还藏着这么多眼泪。她很久没在哥哥面前哭过,一时间还有些尴尬。上菜的侍应生左看右看,悄悄放下一叠纸巾。
“今天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吗?”路皓然拿纸巾擤鼻涕擦眼泪。
两人回复心情后,路楠才说出真正来意:“你还记得‘肖云声’这个名字吗?”
路皓然回忆片刻:“好熟悉。”
“是你的学生!”路楠简直服了他的记忆力,“三年前你不是在全校职工大会念过检讨吗?那检讨书还是我帮你写的!”
一张脸从记忆深处浮现。瘦削、冰冷,二十岁的年纪,比许多大学生都年长一点儿,监控里的他把舍友从楼梯上推下去,出手迅速冷静,离开时镇定得不像个刚刚犯了罪的人。
路皓然终于想起来了:“是那个入学三个月,就因为故意伤人被开除的学生!”
第二十九章 “剪刀腿爱德华?!”……
如果不是路楠提及, 路皓然早已不记得“肖云声”这个名字。
他担任大一新生辅导员,工作忙、事情多。三年前一批新生入学,不久后就有学生找到他, 说与同宿舍的人相处不好。这实在是大学校园里最常见的矛盾之一, 常见到路皓然这样的老师早就熟知解决套路。他安慰那位学生, 劝他不要多想,并承诺会找对方好好谈谈。
他次日找来肖云声,先问肖云声是否适应学校生活,又问他家里情况, 最后聊到宿舍条件,肖云声立即懂了:有人打我小报告?
他们聊得并不深入。路皓然在沟通中,察觉肖云声是个心态非常成熟, 比其他学生更沉稳的人。他似乎接受了路皓然的建议, 很诚恳地答应回去之后好好跟舍友聊聊。“去喝一次酒,打一场球, 你们就能熟悉起来了。”路皓然说。这是大学男生最简单也最有用的交流方式。
然而就在当天晚上, 肖云声在宿舍楼的楼梯上推倒了自己的舍友。
舍友栽下去时后脑勺着地,当场昏迷。楼梯上没有人, 肖云声在高处站了片刻,他欣赏着自己动手的成果, 甚至很快乐地笑了,听到有人上楼之后才转身离开。
事情最终以肖云声家给受伤学生支付十万元作结。有学校从中斡旋, 肖云声被开除, 受伤学生不再追究, 事情得以低调处理。但路皓然身为班级辅导员,没有及时处理学生之间的矛盾,吃了个小处分。
那时候路皓然正因自己的博士论文焦头烂额, 路楠帮他写了一份检讨书,牢牢记住了“肖云声”的名字。
“我当时还觉得这名字挺好听的。”路楠回忆,“后来呢?后来他还找过你吗?”
“怎么可能?他离开学校之后我再也没见过。”路皓然问,“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