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七年四月,美国东部。
安格斯一边走出拳击房一边用毛巾擦汗,正要走回卧室时,比尔拦住他,“安格斯,电话,伯特找你。”
“知道了。”安格斯径自走回卧室,拿起话筒,“伯特?”
电话另一端立刻传来伯特的声音,“安格斯,你怎么没来英国?”
“我去英国做什么?”安格斯毫不在意道。
“你的便宜妹妹生日,十八岁的生日,你不知道吗?连我父母都被邀请了,然后我也顺便沾光去了她的生日派对,我还以为会碰见你。”
安格斯拿着话筒眨了眨眼睛,“哪一天?”
“昨天,二十二日。”
安格斯伫立原地,回想片刻,才发觉已经十年了。
十年前,他二十岁的时候,一觉醒来突发奇想到遥远的中国去,在那里游荡了两个多月后,返回美国时,他有了两个继妹,一个八岁,一个五岁。
十年来,他没见过两个妹妹,起初,是他有意不去想方设法得知她们的消息,慢慢地,他干脆忘了她们。
“谁给她办的生日派对?”安格斯意味不明问。
“这还需要问吗?当然是她的父母,你知道的,她有叁个母亲,两个父亲,昨天都到齐了,关系十分融洽。”
安格斯无语凝噎,又问:“她的生日派对还有什么人?”
“她的哥哥夏佐,还有另外两个哥哥,就是你的弟弟,查理和亨利。所以我才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不在场,我还以为是你太忙了赶不过来,原来你是没被邀请啊!”伯特忍不住哈哈大笑。
安格斯听着气不打一处来,查理和亨利都被邀请了,而他居然连风声都听不见。
“其实昨天晚上参加派对的人多是艾维斯五世的心腹,就是星星军团的成员,和佐-法兰杰斯家族的人,另外,法兰杰斯一家也出席了。”
“连法兰杰斯也去了?”安格斯简直不敢相信,不相干的闲人都被邀请了,而他这个便宜哥哥却连被通知一声的资格都没有。
“没错,而且看起来他们好像有意要让霍尔·法兰杰斯和昨晚的小寿星喜结连理。”
闻言,安格斯眸光一凝,几乎是在一瞬间,他的内心深处涌出一股被尘封了十年之久的异样感觉,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受其影响。
“什么?”
“两个法兰杰斯本来就是想联姻。大概会先订婚,等一两年,毕竟小姑娘才十八岁。”
安格斯张了张嘴,脑海里浮现出小姑娘稚嫩的脸庞,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她的容颜深深地镌刻在他的心上,她的哭,她的笑,真切得仿佛就在眼前。
“小姑娘喜欢霍尔·法兰杰斯?”他听见自己用没什么底气的声音轻轻地问。
伯特一边回忆一边道:“唔……我不知道。昨晚的派对,因为她是主角,所以我多看了她几眼,我发现她一直在盯着夏佐看,有点奇怪。通常在派对上,女孩的目光都在心上人身上,应该没有几个会盯着自己的哥哥看。更重要的是,跳舞的时候,她的舞伴是夏佐,而霍尔的舞伴是她的妹妹,娜斯塔西娅。”
她还在喜欢佐铭谦。
安格斯嗤一声笑了,“你有观察霍尔吗?”
“有,不过他喜怒不形于色,观察他简直无趣。反倒是娜斯塔西娅,噢,我想我知道她的小秘密。”伯特骄傲说。
伯特得意的笑声如春风拂来,安格斯想都不用想,笑道:“她喜欢霍尔·法兰杰斯,是吗?”
“你真是聪明,安格斯。”
听伯特说完生日派对上大大小小的事情,安格斯才走进浴室。淋浴后,他站在镜子前擦拭头发,深蓝的眼睛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端详的目光不由自主变为审视。
楼下的会议室里,波顿、比尔等人正一边品酒一边工作,文件书页翻得沙沙作响。
会议室的门没有关,穿着浴袍的安格斯直接走进来,“比尔。”
“什么事,安格斯?”比尔咽下一口白葡萄酒,一本正经问。
“看着我。”安格斯命令道。
“嗯?我正在看着你。”比尔迟疑道。
“你觉得我看起来几岁?”
“你不是叁十岁吗?”
“我看起来叁十岁了?”
比尔一头雾水,心里却警钟大作,看着安格斯的目光像在看一个陌生的傻子,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莫名其妙的傻子,他只好认真打量一遍,真诚道:“你看起来像二十岁左右,但是你的实际年龄是叁十岁,你身上的气质是叁十年的经历形成的,所以远比二十岁更……沉稳。”
比起沉稳,比尔更想说骇人,叁十岁的安格斯比二十岁的安格斯在刀尖之上多行走了十年,即使是一个轻轻的抬眸,威慑力之强悍也是不言而喻的。
安格斯盯着比尔的眼睛看了几秒,确定比尔不是在糊弄自己后,他露出淡淡的笑意,满意地转身走了。
站在桌边的几人面面相觑,爱德华幽幽问:“安格斯怎么了?”
比尔转过身,坐回位子上,沉吟道:“他刚洗完澡,还问起自己的容貌和年龄,有这种行为的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有了心上人。”
“安格斯有心人了?”几人异口同声震惊道。
“不然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别的可能。”
走回卧室,安格斯控制了想走向浴室照镜子的脚步,坐在沙发上拨通一个号码,对面是杰克,他让杰克叫约翰来接电话。
“安格斯?”
“约翰,你知道吗?已经过去的四月二十二日是某人的生日,而我现在才知道。”安格斯不满地说。
电话另一端的约翰沉默了,安格斯等不到他的话,“你有在听吗?”
“嗯,你是怎么知道的?”
“伯特告诉我的。等等,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郗良,不过她早就改姓佐,刚刚过去的四月二十二日是她十八岁的生日。”约翰风轻云淡道。
“你怎么知道?”
“祁小姐一直都有和我联系。”
“为什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你没问。”
“你——”安格斯陡然气结,转而问,“她为什么会一直和你联系?”
“她知道我是一名医生,也知道我是一个好人,更知道和我成为朋友,保持联系,无疑会多一条可靠的人脉。”
安格斯不难从他的语气里听出炫耀之色。
“那她怎么没邀请你参加她女儿的生日派对?”
“噢,她邀请了,也邀请了你,从一九叁八开始,每一年孩子生日都有邀请,但我都推辞了。”
安格斯难以置信,“你疯了吗,医生?”
“如果让一个对孩子有非分之想的人去参加孩子的生日派对,那我才是疯了。”约翰平静道,“时至今日,你还对她有非分之想,是吗?”
安格斯不回答,约翰无奈叹息一声,缓缓道:“祁小姐告诉过我,即便大人们都一而再再而叁教导过她关于伦常,她也依然过分喜欢她的哥哥,夏佐。十年前,你就知道她的眼睛里只有夏佐,十年后,我只能遗憾地告诉你,现在依然。所以,安格斯,别给自己找难堪。”
安格斯轻轻一笑,“那么他们是愿意看见兄妹乱伦了?”
“放心,这种事倒绝不会出现。他们有别的方法,一是打算把她嫁给霍尔·法兰杰斯,一是干脆让她成为一个不婚主义者。祁小姐说后者颇有成效,因为有她姐姐这个天生的、坚定的不婚主义者在她身边谆谆教导,她几乎也快要成为不婚主义者了。”
安格斯的笑漪僵在嘴角,一时之间无语凝噎。
约翰想象得到他的表情,语重心长道:“所以我才劝你别给自己找难堪。”
“不……”安格斯不可置信地呢喃,一颗心猛然像缺了一半,握着话筒的手不易察觉地颤了颤。
他想见她,想拥抱她,想看着她的睡颜,想看见她的笑脸。这样的渴望前所未有,如决堤的江水滚滚而来,势不可挡。
然而……
闭上暗流涌动、浪涛纷乱的眼睛,安格斯低声道:“无论如何,我要去英国见她一面,之后再说。”
“什么?你要去英国?”
“放心,约翰,我只是去看她一眼,说不定看完以后我就对她没兴趣了。”安格斯故作轻松道。
“你先冷静,像过去十年一样再过完五月和六月,行吗?”约翰无奈说。
“你是想说等她七月来美国?”
安格斯知道,每年的下半年,郗良都会到美国,在佐-法兰杰斯家待着,只是如今她已长大,有自己的思想和决定,恐怕不会再傻傻按过去大人给她的安排行事了。
“没错,正好用这两个月的时间,你再好好想清楚。她毕竟是康里·佐-法兰杰斯的女儿,你必须知道,如果让康里知道你对她的女儿有非分之想,我有理由相信到时艾维斯五世不会管你的死活,搞不好我得遭殃。安格斯,你也不想害我,对吧?”
“不必这么悲观,医生。”
“当年康里是怎么处死莫里斯家族的,你还记得吧?”
安格斯低笑一声,透过电话,已经能感受到约翰迫切地想要和他撇清关系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