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也听到了。”宋文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现在开始,尤其是呼吸科和急诊科,在接到有发热、呼吸症状,同时还有过云鹤旅居史的病人之后,一定要采集样本送到综合诊断中心。用mngs对样本进行检测……”
宋文的这个决定马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周军和黄文慧主任同时表示了反对,“这不可能。”
两位主任反对的内容一致,但原因不同。周军首先说明了理由“一次mngs出结果至少需要六个小时,这六个小时我怎么处理有云鹤旅居史、有明显呼吸症状而且还发热得来急诊看病的病人?”
而黄文慧主任的着力点却在检测价格上,“院里做mngs虽然便宜,但是成本一次也得三四千块。强制对有云鹤旅居史的病人做这种检测,我怎么去和病人谈同意?”
“这是强制规定,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宋院长并没有因为两位主任的反对而退步,她非常强硬的说道,“所有的检测费用,院里解决。在检测结果出来以前,所有的有云鹤旅居史的相关病人全部单独隔离。急诊的隔离病房用起来,院办会在三天内完成对二楼病房的改造——整个二楼都会被改造成负压病房。如果呼吸内科这样的病人多,那就全部集中到二楼去治疗。”
“我再说一遍。”在宣布完了决定之后,宋文再次加强语气,对在座的众多主任重复道,“不要小看这次的情况,不知道底细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我宁可花上几十万,然后发现是小题大做,也不愿意看到一种有高度传染性的疾病会从咱们眼皮底下溜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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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办公室后没过多久,一组和二组的医生们就围在了他的办公桌周围,然后开始肆无忌惮的打探消息。虽然是一组的医生们主力提问,但是孙立恩看得出来,二组的医生表情上更急切一点。
云鹤是他们的家乡,是他们工作过的地方,是他们学习生活的地方。他们怎么可能不关心那个地方?
“目前的情况大概是这样的……”孙立恩大概说了一遍自己知道的消息,然后说道,“本着有备无患的想法,宋院长决定对所有来自云鹤,或者有云鹤旅居史的发热和具有上呼吸道症状的病人进行mngs检测。由于mngs检测能力有限,咱们科里目前接收的病人,如果不是特别着急的话,那就先别做这个检查了。”
把综合诊断中心的检测能力留出来给急诊和呼吸内科后,孙立恩又向大家传达了一下提高个人防护的要求,“咱们的检验科实验室是按照三级生物实验室的标准设立的。所以我要求大家在出诊的时候,按照三级防护标准来保护自己——门诊不要一个人出诊一天了,穿着防护服吃饭上个厕所都不方便。门诊排班调整一下,上午下午分开两个人去出诊。”
-22 d-day(中)
云鹤的卫健委在中午发布了第一次通告。通告中提到,目前全云鹤一共有二十七例不明原因病毒性肺炎患者,其中七例患者病情较重。但通告里也有好消息——有两名病人情况可控,拟于近期出院。
而同样是在这份报告中,卫健委第一次明确总结出了患者的两个主要症状——发热和胸片呈双肺浸润性病灶。
由于基层医院汇报上来的报告中,有相当一部分报告都提及患者患者曾经前往云鹤海鲜市场,因此这个市场目前也被列入了卫生调查和环境处置的对象。
“这个报告啊……还是说的太含蓄。”孙立恩看完了报告之后,一旁的张智甫教授摇头道,“现在可不是含蓄的时候。”
“含蓄?”孙立恩皱了皱眉头,在他看来,这个通报算是难得的回应迅速且消息准确了,“哪里含蓄?”
“他们没有直接回答mngs的报告问题。”张智甫教授说道,“也就是说,他们还不能确定,这个病毒是不是sars病毒。”
“我觉得mngs的报告就已经算是明确诊断了。”孙立恩反问道,“凭这个还不能确诊?”
“mngs的检测报告,首先需要对比。”张智甫教授摇头道,“它的报告建立在对基因库的对比上。这个检测提示,并不是说这种病毒就是sars,而是说它和sars的基因序列高度一致——可一致,并不意味着它就是sars。张三和李四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那他俩就是同一个人么?”
张教授的说法让孙立恩自己有点毛骨悚然。如果这不是sars……那就真的很恐怖了
“现在的问题在于,这不光只是单纯的科学问题。”张教授有些发愁道,“科学的严谨态度,在行政上不一定见得就合适。如果这次的疫情很快得到控制,那还好说。可如果拖成阵地战,打成歼灭战甚至运动战……那这个严谨态度怕是就得被当成瞒报咯。”
对于科研人员而言,有一分证据就只能讲一分话。这是个非常简单直接且朴素的道理。任何一个有基本科研素养和道德的科研人员,都不可能因为一分证据,就把话说道九分去。那不叫科研,那叫假想或者胡诌。
可问题在于,疫情本身并不光是一个科研问题。它所涉及的问题太复杂了。除了讲证据,同时也得讲究方式方法。
卫健委发布的通报内容确实非常严谨,没有证据就是没有证据。而正面回应普通老百姓最关切的问题,确实也是一个负责任的政府应该去做的事情。然而问题就出在这个“负责任”上。除非能够尽快明确病原体,并且对病原体展开充分彻底的研究,否则今天的报告就很有可能变成以后的“错误证明”。
“现在云鹤卫健委和国家卫健委的专家组马上需要做的,就是通过电镜等手段明确病原体。”顺着张教授的思路,孙立恩想了想说道,“只要明确病原体,并且完成了对病原体的全基因组测序,应该就能判断这究竟是变异的sars,还是其他的新出现的冠状病毒了。”
“这需要时间。”张教授深吸了一口气,“不能干等他们的消息,我们得把事情做在前面。”
“现在的措施还不够?”孙立恩这下真的觉着心里有点发毛了。张智甫教授虽然是麻醉科出身,但是应对传染病的经验绝对要比十个孙立恩加在一起更加丰富。整个四院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忽视张教授的意见——尤其是对于传染病的意见。
“是时候发挥一下院校联合体的作用了。”张教授身体前倾,他看着孙立恩非常认真道,“我们需要更好用的,更高级别的检测手段——我们至少需要一个能够马上派上用途的pcr试剂。”
“这种东西我上哪儿搞去?”孙立恩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多啦a梦,口袋里啥都能掏出来。”
“你是有个实验室的。”张智甫教授瞥了孙立恩一眼,“你的实验室是摆着好看用的?反正沈息他们现在也没啥着急的实验项目,你们就让他们赶紧往这个方面去搞——等病原体鉴定和全基因组序列出来之后再去拼这个就不赶趟了。”
孙立恩的实验室目前拥有包括沈夕在内的六名研究员。而实验室目前正在搞的项目比较“多元化”。除了对aqp4水通道蛋白的进一步研究之外,脑包虫的免疫逃逸作用以及mri的内科治疗应用就是这个实验室目前在进行的所有研究项目了。
而在挑选研究员的时候,沈夕还专门挑选了三名有丰富生物遗传学研究背景的研究员入组。原因也非常简单——“未来的医学必然是建立在生物科学上的医学,要想在这个领域发展,当然得招有相关专业背景的研究人员。”
“行。”孙立恩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这个要求,相关的科研资金可以向学校甚至医院申请。实在不行,孙立恩甚至觉得自己先垫钱搞也没关系。
如果用不上,那大概也就是一个月内把百十来万扔进了水里。当然,这种花钱法孙立恩自己得肉疼好一阵子。可万一用上了,那就是能起到重要作用的重大科研项目。
更不用提中间能拯救多少条性命了。
反正买房子也是爹妈掏的大头。拥有七百多万存款,并且现在从学校和医院一共拿着两万五月薪的孙立恩决定,用个大劲搞一波。
拿着学校的工资,那就总得做点贡献出来。孙立恩觉着现在自己也没有教职,实验室要是再不派上用场,那以后怕是自己晚上都得睡不好觉。
拿钱不办事,这是非常非常需要被鄙视的陋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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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出了半天门诊,孙立恩接连看了好几个皮肤病患者。
皮肤病也是疑难杂症的一个大类。对于他们中的大部分患者,孙立恩也只能建议对方退了自己的号,然后去皮肤科重新看看。只有少数一部分病人,孙立恩则会进一步开出免疫学方面的检测要求——然后要求对方退号,去风湿免疫科找帕斯卡尔博士或者其他人看病。
目前按照孙立恩和其他几个科室大主任们达成的“共识”,综合诊断中心主要接诊有长期误诊史、或者属于121种罕见病目录中疾病的患者。同时也接受从本院或者外院,转院而来,需要尽快作出诊断以指导治疗的病人。
同时,综合诊断中心依旧保持了和急诊科的密切合作。急诊方面碰到了需要紧急治疗,但无法给出明确诊断的病人时,也可以考虑请综合诊断中心会诊,甚至在患者生命体征稳定的情况下把人直接转到孙立恩这边来。
现在的综合诊断中心代表着整个第四中心医院的诊断和治疗天花板——综合诊断中心和四院的重症医学科,就是整个四院和死神扳手腕的底气来源。
-22 d-day(下)
因为云鹤消息而忙活起来的,不光是孙立恩和他的实验室而已。
非典留给中国人的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孙立恩的手机上开始不断的接到了以前的高中甚至初中同学们发来的消息。
说起来,这些平时和孙立恩不怎么联系的同学们发消息的风格都差不多。他们会先发个网络上的新闻链接,然后小心翼翼的在后面跟上一句“这个事儿……是真的么?”之类的问话。
一个下午,孙立恩光顾着给人回消息了,虽然回复的消息也没什么新意——一个“具体情况还不确定,得等进一步通知”的话翻来覆去说了几十遍,最后干脆毫无诚意的粘贴复制。
作为一名不在云鹤本地的医生,孙立恩就算有天大本事,想要隔着上千里路看到云鹤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是不大可能的。现在,除了和其他普通人一样等待国家卫健委专家的调查结果之外,孙立恩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我们查了一下,院内收治的病人中,有过云鹤旅居史的,目前有发热症状的病人一共有三位。”结束了下午的门诊后,孙立恩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到了黄文慧主任的电话,黄主任在电话里用很快的速度说道,“病人目前的情况都比较稳定,他们对常规的抗感染治疗有反应。我觉得应该不用送样本去你们中心查mngs。”
“黄主任,今天上午宋院才强调过。”孙立恩在电话这头叹了口气,“凡是符合条件的病人,都得送到我们这儿来查基因。宁杀错不放过嘛——你又没有什么系统外挂,一眼就能看出来病人没问题。反正检查也不花钱,你甚至不怎么需要和病人沟通,采了样送过来就完事儿了呗。”
“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对于孙立恩的态度,黄主任嗤之以鼻道,“我们呼吸科的病人,样本有那么好采啊?采样过程中的气溶胶要不要防护?搞肺泡灌洗这么痛苦,要不要和病人沟通?”
“那您就换个说法呗。”孙立恩也不跟黄文慧正面对线——反正对线肯定是对不过的,说不定还要被黄主任惦记甚至记恨上一年半载。“你可以跟病人说,这是咱们院里的新检查手段嘛。检查本身对明确病情很有帮助——而且还不收钱。”
大部分病人,尤其是住院病人对于新的“检查项目”都不是太配合。不过这个仅限于“自费”项目。对于住院的病人而言,只要对治疗病情有积极帮助,那就完全可以考虑一下。而当这个检查项目变成“免费”的时候,患者们往往会更加积极一些。
“还可以跟他们说,这个检测目前还是试运行阶段,有名额限制的。”孙立恩在电话这头继续出着馊主意——反正跟病人沟通的也不是他自己。“一个科室只有三个名额,你打算把名额给他们……反正哪怕是忽悠,也先让人做了检查再说嘛。”
“你小子就不该当什么综合诊断中心的主任。”就算隔着电话,孙立恩也能感受到黄主任朝着自己翻的巨大白眼,“你就该去做销售——就凭你这个忽悠人的本事,当个销售那肯定比你现在赚得多。”
“黄主任,我这可是诚心诚意给你帮忙呢。”孙立恩苦笑了两声,然后说道,“其实……你们手头上要是有些摸不太准情况的病人,也可以考虑趁机一起送样本过来检查啊。没有云鹤旅居史也不要紧,就说他们和具有云鹤旅居史的病人在同一个病房嘛。”
“这倒是个好主意。”黄主任想了想赞同道,“要薅宋院长的羊毛,这个机会难得。”
“当然,数量也不能太多。”孙立恩轻咳了一声提醒道,“送个一两个样本过来,宋院长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啥。可要是数量太多,那后果就只能黄主任您扛了——小孙我腰细肩软,院长一怒我可扛不住。”
“还扛不住呢。”黄文慧冷笑两声,“全四院你就你一个敢在洁净室里摘口罩。你都快活成传奇了。”
“您就算把我的黑历史扯出来,薅羊毛的事儿也只能您自己顶上去。”孙立恩当了半年多主任,别的本事没学多少,臭不要脸的能耐倒是见长。“采样的时候记得让医生们做好防护啊,我记着院感那边搞了好多正压的防护面屏,不行您就去搞一点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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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你看了吧?”等下了班回到宿舍里之后,胡佳已经做好了一桌饭菜。她今天休息,不用去手术室里值班。“云鹤那边的事儿好像挺严重的。”
“我今天已经被以前的熟人们用微信轰炸了一天了。”孙立恩只觉得自己头大如斗,感觉好像几乎所有人都在关心云鹤——而自己却又不在云鹤。
这个差异让他心里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烦躁感。
“所以呢,情况怎么样?”胡佳穿着围裙坐在餐桌上,看后越过孙立恩看了一眼远处的房门,“沈夕今儿怎么还没回来?他又加班呢?”
胡佳这段时间偶尔会来孙立恩的宿舍做顿饭。做或者不做,主要取决于她当天有没有时间,或者做饭的心情。而做出来的成果往往也有沈夕的一份——对于这个一门心思搞科研,甚至大多数时候都无暇兼顾个人生活的年轻小学弟,胡佳多少有些同情。
既然路是自己选的,那咬碎了牙也得坚持下去。沈夕的工作对孙立恩有积极帮助,因此偶尔做一顿饭带上沈夕,这也算是胡佳给孙立恩帮忙了。
“他这几天估计是没时间回来咯。”作为让沈夕突然加班的罪魁祸首,孙立恩端起面前的莲藕排骨汤喝了一口,然后舒坦的伸展了一下四肢,“有个很着急的项目,我让他先去搞了。估计整个实验室里所有的现行项目都得让路。”
“什么项目这么着急?”胡佳端起面前的汤碗也喝了一口,“这么着急的项目,资金从哪儿来?”
“设计pcr引物。检测对象就是这次云鹤的那个病毒。”孙立恩答道,“走正常流程申请资金来不及,我先垫上。”
“垫钱没事,别搞到咱们自己日子过不下去就成。”胡佳放下汤碗想了想说道,“这次的问题这么严重?”
“不知道。”孙立恩摇了摇头,“不管它严不严重,我们提前搞这些准备工作总是不会错的——大不了就我自己损失点钱而已。”
-21 d-day(上)
根据有关部门的通报,云鹤海鲜市场目前已经全面停止营业,并且开始进行彻底的消杀工作。
昨天晚上,在喝完了排骨藕汤后,孙立恩在手机里看到了依旧热闹的云鹤。无数人聚集在江边步道上,一起倒数,然后欢呼拥抱欢迎新年的到来。
孙立恩在心里犯着嘀咕,但愿这次和以往一样也只是虚惊一场。
如果真的有一种和sars一样凶险的病原体,正在人群中悄然传播……孙立恩咽了口口水,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新年的第一天,孙立恩依旧需要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上班。而今天的工作比之前更麻烦一点。
新的毕业生将在六月来到各个科室工作。而在一月,各个科主任们就要拿出今年的招聘目标和计划了。
对任何一个科室而言,想要好好发展下去,就必须得有一个健康的人才体系。而这玩意,现在是整个综合诊断中心最大的短板。
“咱们缺的人太多了。”张智甫教授早上就开始和孙立恩一起头疼,两个人一直折腾到了中午饭点前后。张教授这才揉着自己发胀的太阳穴停了下来。“皮肤科这边光转科也不行吧?好多病人都是长期误诊或者没有明确诊断的病人。让他们去皮肤科继续就诊,效果不一定好。”
“皮肤科的发展基本都和医美绑在一起。人家自己干着收入又高,前景又好。谁要来咱们这儿苦哈哈的当个诊断医生啊?”孙立恩叹了口气,“问题是,咱们还不能单纯只要个皮肤科的医生就行。水平还得高……这就更难了。”
“那皮肤科可以先放一放。”张教授换了个画风,“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遗传病咨询?”
“这个我觉得可以。”孙立恩想了想,然后说道,“遗传病这方面咱们不说有优势,至少有开展的底气——儿科那边我和钱主任碰过了,他们现在的压力很大。要是能解放出一部分日常任务给综合诊断中心,他们倒是能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