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科现在病人这么多?”钱红军有些好奇,“可你们床位不是还空着不少么?”
“我只要在科里复习,这帮人就阴阳怪气的跟我开玩笑。”孙立恩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他们没坏心思,跟我开玩笑甚至可能只是想帮我缓解一下压力。但这些玩笑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啊……”
“嗨,多大个事儿。”钱红军顿时没了兴趣,“有不痛快的就得直接跟人家说。光自己憋在心里不痛快,让人去猜,这什么时候是一站呐?”作为老前辈的钱红军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管理一个部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手段。但归根结底,有一点是必须的——稍微有一点距离感,对你对他们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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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工作令人心烦,就连其他的事情也让孙立恩感到烦躁。买房的事情迟迟定不下来,而且就连钻戒也买不到合适的——符合胡佳喜好的那种镶嵌工艺不是特别多见。而大尺寸一点的公主方切割对钻石的品质要求也很高,哪怕委托了好几家大型珠宝行,孙立恩能得到的回应却仍然只有“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寻找,一旦有进展了就向您汇报。”
生活,工作,几乎所有的事情都突然开始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处于整个旋涡中心的孙立恩自己不但找不到什么反抗的方法,甚至想要维持一个稳定的姿态都有些困难。
每一晚上准备睡觉的时候,孙立恩都能看到自己的枕巾上出现了更多的碎头发。
如果说孙立恩的人生是一辆汽车,那它现在已经在高速公路上以每小时120公里的时速彻底失控了。而作为驾驶人,孙立恩却对这种失控没有任何办法。
第二天早上起床,孙立恩皱着眉头把枕巾拿到阳台上抖了抖,然后唉声叹气的穿好了衣服准备去上班。却忽然感觉自己的手机有些振动——上面是一条宋文发来的消息。
“吴院长走了。”
失控的汽车好像突然一下停止在了路面上。没有雨,没有雾,没有风也没有雪。只有一片寂静,一辆斜在路面上的汽车,和一个吴院长离世的消息。
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第一任院长、前任宁远医学院院长、儿科专家、医学教育专家、宋安省卫健委高级顾问吴友谦于昨天晚上在家中过世。享年84岁。
吴友谦一生的成就,被简单概括为六十六个字。虽然早就知道老头身体不好,年龄也大了。但在这种时候突然听到了吴友谦的死讯,孙立恩却像是猛然失去了灵魂一样,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应该悲伤一下。
第959章 道路
吴院长走的很突然,虽然孙立恩知道老头有特发性间质性肺炎。但……这个消息来的还是太……太仓促了点。
孙立恩甚至没能有时间试图挽回一下吴友谦的生命,老头就在睡梦中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除了难以置信和反应不过来以外,孙立恩没有任何其他想法。直到他和宋文一起抵达了吴友谦的住所,然后见到了吴老的秘书。
吴友谦一生无儿无女,同时也没有结婚。他似乎早就决定将自己的一切,全部都投入到一项艰巨但光荣且伟大的事业里——为了人民的健康。而吴老的秘书,今年已经六十一岁的黄光耀则是吴老数十年工作科研的直接见证者。
“您就是孙医生吧?”看到宋文带着一个非常年轻的医生进了家门,黄秘书连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顶着通红浮肿的双眼,和孙立恩握了握手,“您来的正好,我这里有……吴老师要交给您的东西。”说到“吴老师”三个字的时候,黄秘书的声音不自觉的抖了起来,眼睛里又流了几滴眼泪吹来。他慌乱的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然后深呼吸了几次,随后转头蹲在了一个柜子旁边,“吴老师说过,这些东西是要我转交给您的。”
从柜子里摸出来的是五个厚厚的大本子,五个本子封面颜色各不相同,但看得出来很有些年头,黄秘书小心翼翼的捧出了五个本子,并且把它们放在了桌上,“这些是吴老师的日记,他专门说过,要把这几本日记交给孙医生你。”
孙立恩愣了愣,然后拿起了放在最上面的日记本。翻开其中一页,上面一行有些潦草的字迹映入眼帘。
“4月27日,雨。今天上午碰见了秀芳大姐,听说最近她最近已经在忙着给还没出生的孩子打毛衣了。只是从外表看,完全不像是已经有了30周以上妊娠的女性。和秀芳大姐聊了两句之后我方才惊悉,她竟然没有任何休假待产的打算。”
“如果一位即将临盆的母亲都能坚持工作,我又有什么资格因为头痛而请假一天呢?中午我就去了办公室,请书记撤销了假期。”
“4月28日,多云。头痛欲裂。”
“4月29日,晴。因为头疼而一天没怎么吃饭,一想到下午要去给那帮猴子讲内科,就更觉着头疼。为什么不请假呢?”
“4月30日,雨。秀芳大姐听说我因为受她的鼓舞而坚持工作非常开心,于是给我送了一顶小小的毛线帽子以作奖励。只是这帽子本是给孩子准备的,戴又戴不上去。放着只是占地方且无甚大用,且不能扔。看着那粉红色的毛线帽子便令人头疼。但最头疼的却是我‘不顾病痛坚持工作’的消息传开了,这下可真真断了我这请假的后路……”
日记里记录了很多东西,而孙立恩却似乎隔着这串字,看到了几十年前,那个因为工作和生活而头疼的,年轻的高校教师。
感觉……有些亲切。
“吴老师说,你算是他的关门弟子。”黄秘书在一旁,看着孙立恩翻看了几页日记之后说道,“但平时在一起的时候,他也确实没有那个时间一点一点带你……吴老师说,他觉着挺对不起你的。明明是个老师的责任,但却没有尽到老师的义务。”
孙立恩微微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你在组里实验的时候发挥了很大的作用。这一点没有亲口告诉你,主要是怕你产生骄傲自满的情绪。在知道你被破格授予博士学位之后,吴老师本来想去当面向你祝贺一下的,但是因为身体不太舒服,所以就一直没有成行……”黄秘书擦了擦又涌出的眼泪,然后说道,“所以……就只能由我转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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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儿无女也没有结婚的吴友谦的后事由医学院负责处理。黄秘书是主要负责处理相关事宜的人,而作为得意弟子之一的宋文则担任了治丧小组的主席。
吴友谦在整个国内医疗界都拥有着不俗的影响。虽然不是院士,但他多年所培养出的众多儿科医生早已开枝散叶,在全国的儿童医疗领域有了深远影响。因此,前来吊唁这位老“祖师”的人就显得格外的多。
为了保持吊唁有序进行,学院在学校里设立了悼念馆。吴友谦消瘦的身躯静静地躺在花丛的水晶棺之中,他面色平和,似乎再也没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可以打扰他的平静——他的身上覆盖着党旗,而整个悼念馆里则播放着的并不是常规的哀乐,而是一遍又一遍的国际歌。
而作为“关门弟子”,孙立恩却并没有出现在悼念馆里。
他在宿舍中,一页又一页的翻看着吴友谦的日记。
吴院长年轻的时候,在他还只是个“医生”的时候……是个很有趣的人。
和现在的所有年轻人一样,甚至和孙立恩自己也一样。这位年轻的医生有无数的困惑和困扰,常年在学校里按部就班的学习后,他的生物钟已经和学校的安排完全重合。平时的日常工作中除了承担教职之外,他还要负责出诊。面对病人、教职、科研、学校等等的各种要求和任务,他无可避免的面临着巨大的“撕裂感”。
不同的部门以不同的要求,要求着刚毕业不久的吴友谦履行自己的职责。而职责之间并无直接关联。这样的撕裂感在刚刚毕业之后的第三年到达了顶峰。虽然大概没有人会知道,但孙立恩在日记里读到吴友谦曾经不止一次决定辞职不干,去“某个制药厂当个工人”的时候,还是挺震惊的。
虽然和吴友谦的情况不太一样,但孙立恩自己确实感受到了某些“共鸣”。他现在也正处于这样的混乱和困惑之中。行政工作太过繁忙,突然被扔到自己头上的科研工作,以及无法完成的临床任务……这些东西实在是太让孙立恩感到困惑了。
而日记里的吴友谦,却找到了一条非常合适的解决之道。
“十一月三日,大风。今天我和书记好好谈了谈。在长久的争论后,他终于和我达成了一致意见——科研不是我的强项,临床也并非我的兴趣所在。经过了一系列的讨价还价之后,书记同意让我去附属医院儿科工作。”
“四月三日,又是他娘的晴天。在儿科工作太他娘累了,我想回学校。”
第960章 师者
如果觉得累且煎熬,那就大概率证明你并不适合现在的工作。但具体是不适合哪个部分,则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彻底搞明白。
年轻的吴友谦用了接近半年时间才搞明白,自己还是喜欢学校这个地方的。这充分说明,要对自己有一个充分且客观的认识,或许正确的做法应该是不带任何偏见的,彻底的去实践一番。
现在孙立恩自己对临床工作抱有极高的热情,但没有充分的体验过行政管理的重要性,以及科研生活的感觉,就一门心思的对这些工作抱着排斥心理……这自然不合适。
适合或者不适合,自己想着不算数。得试过了才知道。
这原本是个很朴素简单的道理,但却不是一个正在日常工作里焦头烂额的年轻人能够琢磨出来的道理。这个道理虽然质朴,但却有着只有挨过打才能被点透的关节窍处。
挨了打才能明白的事情,有人带着能避免挨打就懂,这就是有个老师的好处。
吴友谦用自己的日记,给孙立恩上了最后一课。一堂和医疗无关,和学术无关,只和“人”有关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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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授业和解惑这两点,刘堂春做的都很不错。但唯独“传道”上,老刘同志干的不算太好。
其实也不能怪刘堂春不够认真或者太过疏忽。孙立恩在医院一个礼拜,能见到刘堂春的次数屈指可数。见都见不到面,要怎么才能言传身教?
好在还有吴友谦,为孙立恩补上了最后一课。以后的路,就得他自己去趟了。
在得知孙立恩拿到了吴友谦的日记之后,刘堂春自己也松了口气。老刘教学生属于言传身教的那一派。讲大道理这种事情他实在是干不来。以前对周军等准备重点培养的学生,刘堂春都习惯让他们给自己当副手。看着自己干上几年,是个傻子也该学会了。
可惜孙立恩不是个傻子……他是个年轻有为前途无限的诊断医生。刘堂春左思右想,决定还是自己先抓授业和解惑。
要不是中间有吴院长横插一缸子,刘堂春早就把孙立恩提溜到非洲去,陪着自己每天接诊了。在老刘眼中,非洲其实是个非常适合进行“传道”的环境。
“所以,你想明白了?”看着一脸认真的孙立恩,刘堂春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很悠闲的吹了吹杯子里的茶水,“学校给的科研支持可不是那么随随便便就能继续加码的东西。如果这一波你不抓住,以后要再想申请项目,就只能老老实实排队了。”
“临床这个工作我不想放,行政上如果我不管又不行。”孙立恩对自己的处境已经想的很明白了,他坚定道,“我所有的‘学术成就’,实际上都来自于临床工作。为了追求更多的学术成果而放弃临床,这是南辕北辙缘木求鱼的做法。”
“你的实验室不是已经有沈夕帮忙管了么?”刘堂春似笑非笑的看着孙立恩问道,“让他搞嘛。”
“当初徐医生没有跟我争第一作者。”孙立恩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她的举动在当时的我看起来,显得很没必要甚至还有些多余。”
“但是?”刘堂春笑眯眯的问道,话说一半那肯定是中间有别的变化。
“但是现在我非常感激她。”孙立恩认真道,“她的举动让我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在顶级期刊上的文章。虽然我一直觉得用不上……但这篇期刊确实给我的整个职业生涯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徐医生当时的坚持态度,我之后很可能都不会有机会继续在学术领域获得成就。”
“所以?”刘堂春继续问道,虽然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不过他还是希望能够让孙立恩自己说明白。
“沈夕比我更适合搞学术,而且他也更加专心于学术。”孙立恩认真道,“我现在把资源给他用,是因为他有这个需要——而我确实用不上。有他给我帮忙,以后真的需要在学术上冲一下的时候,至少我还有个靠得住的帮手。”他顿了顿说道,“所以我就更得保护好他,让他有更好的发展空间。”
“你琢磨明白了就行。”刘堂春点了点头,“以退为进,这其实是最高明的技巧。不过有些年轻的人才吧……他们搞不太清楚这个东西的重要性。”
“说说你接下来的工作方向吧。”刘堂春放下茶杯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更倾向于临床?”
“应该会调整一下方向,把更多的经历放在行政管理上吧。”孙立恩想了想说道,“现在综合诊断中心的模式有问题的地方太多,我想看看行政管理能不能弥补一下这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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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孙立恩的角度来看,综合诊断中心的第一大问题就是没有稳定的,长期的收入项目。
目前,周秀芳综合诊断中心的财政来源主要分为三块。一块是武田制药根据每一个病人给出的“报销”费用。第二块是四院本身给与的财政支持。第三块则是为数不多的,算不上罕见病的自费病人。
这三块收入各有短板——武田制药的报销制度相对严格,综合诊断中心这边最多勉强做到“不亏本”。想要从武田这里再搞点油水,制度上不可行,同时人家也不会乐意。四院的财政支持虽然比较全面且不讲条件,但数量实在有限。而自费病人方面嘛……他们能给与的治疗费用本身就很有限,而且,综合诊断中心里的医生总不能指望着光靠这点治疗费来用爱发电。他们也有家庭,也有生活,也有实现自己人生理想的迫切动力。
仅凭现在这点待遇,想要留住这些优秀的医生,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咱们综合诊断中心的门诊开起来。”既然已经独立成科,那么开设门诊就从成了非常有必要的操作。“得让两个治疗组的医生们都至少有个门诊可以开才行——不能光让我一个人在第九诊室捞病人嘛。”
“具体的操作,你想清楚了之后和张智甫商量一下,然后执行。”对于孙立恩,刘堂春一直秉承着一个“放任自由”的态度。当然,是有限度有条理的“放任”和“自由”。“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你们直接说就行。”老刘同志朝着孙立恩眨了眨眼睛,然后感慨道,“虽然当年我就觉得你肯定得是个主任,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还是比我预料的早,早了太多了。”刘堂春站起身来,朝着孙立恩伸出了手,“祝你以后工作顺利……孙主任。”
写在第9卷正式开始之前的单章
2020年,一个突如其来的陌生敌人彻底打乱了所有人的生活。而它也成为了三观心里绕不开的一个槛。身为一个写医疗题材的网络写手,至少对我自己的来说,对新冠的避而不谈就像是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一样荒诞而可笑。
网络文学是年轻人的文学,而在这场年轻人冲锋在先的抗疫斗争中,年轻人的文学又怎么能缺席呢?
在和编辑、和广东省网络作家协会的朋友们多次沟通后,罗某终于可以正面回应这场战斗,并且把它们写成故事,呈现给各位。
在故事开始前,首先对各位读者有几条提示。
第一,得益于对疫情的全方面报道,有太多故事各位可能已经看过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熟悉。而其中有一部分故事,确实躲不开也避不过。您可能会在里看到一些已经看过了的新闻故事……这是不可避免的。希望能够获得大家的谅解——不是罗某不认真写故事,而是同一个故事被写了千百遍之后,除非捏造,否则确实难有新的角度。
第二,罗某的读者遍布天南海北。其中可能有些读者有朋友甚至亲属永远的留在了那个春天里。如果剧情可能对您造成不适,三观在此先向您鞠躬致歉。一旦有这样的情况发生,请您马上停止阅读。如果认为不能在继续看下去,那您可以在书友群内联系三观。您已经产生的所有订阅费用,我个人全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