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她才转过身,看向门边的男人,平静地说:“临时回上海,顺便来看看你。”
后者点点头,轻声说:“难得回来,进来坐坐吧。”
到了里面,开了灯,坐下来时,梁烟才发现眼前的男人比她想象中苍老得更快。
上一次见他,他仍是个英俊的中年男人,此刻再见才发现他鬓边的头发已经花白,他眼里也没有了往日的斗志,只剩下苍老和疲惫。
他的脸上长了许多皱纹和老年斑。
是他真的老了?还是因为太久没见,她忘记上次见他是什么样子。
梁烟坐在病床边,看着这个她曾经也爱过的爸爸,心中忽然觉得荒凉。
梁以生笑了笑,说:“我老了对吧?是啊,一晃眼快六十了。”
他靠在病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我这一生,回头想想,实在有很多遗憾。你一定认为,当年是我对不起你母亲。可摸着良心说,我曾经也深爱过你母亲。可惜婚姻生活一地鸡毛,你母亲嫌我木讷,不懂人际交往,得罪她的朋友,又觉得我志大才疏,如果不是靠着她们王家,绝走不到当年那个位置。”
“我同你母亲的婚姻实在有太多令人伤心的往事,我如今已不想提。”他终于看向梁烟,眼中闪着苍老的泪光,“但是小烟,我承认这些年我对你疏于照顾,我原以为,以你母亲的财力能将你照顾得很好,三年前……”
“爸,别再说了,都过去了。”梁烟打断他。
梁以生叹了声气,“这几年,我也替你物色过一两个对象,你总觉得我是要利用你联姻,达到自己升官发财的目的。但是小烟,不是那样。那两个男孩子,一个是我当年的学生,人品上佳,另一个是我多年老友的儿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小烟,不管你信不信,爸爸对你深有愧疚,我和你妈当年对你疏于照顾,便想着为你找个好人,将来能好好照顾你。”
梁烟道:“您多虑了,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顾我。”
她不想再听,说:“您好好休息吧,明早还要做手术。”
她站起身,帮她父亲盖了下被子,说:“我还有事,明天再来看您。”
她把灯关掉,只留了一盏小夜灯,然后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父亲叫住她,“小烟。”
梁烟顿住脚步,回过头。
梁以生苍老地看着她,“小烟,我恐怕没有多少日子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哪天我走了,你能帮我多照顾一下你的弟弟妹妹,你弟弟刚开始工作,什么都还没拿上手,你妹妹还在念书,前阵子谈了个男朋友,我实在不太放心,你……”
梁烟打断他,“您先休息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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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出来,梁烟在外面吹了很久的冷风。
她蹲在便利店外面的吸烟区抽了一整夜烟,忽然想起她刚开始工作的时候,为了买一套属于自己的公寓,她曾经把自己关在画室整整半年。
那半年她疯狂产出,没日没夜地熬,那半年她瘦了很多,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那一年她不过十八岁。
后来遇到顾南程,也没人教过她,要懂得识人。
她在便利店待了一整夜,天亮时,林望给她打来电话。
她接通,林望问:“醒了吗?昨晚休息得好不好?上海冷不冷?”
一连串的担心令梁烟感到温暖,她不由得露出微笑,说:“很好,你不要担心。”
林望怎么可能不担心,他担心得整夜几乎没睡着,又问:“你现在要去医院了吗?吃过早饭没有?”
梁烟轻轻嗯了一声,“吃过了。你呢?”
林望道:“我一会儿再吃,我现在去接亲戚,你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知道吗,我手机一直带着。”
梁烟唇角挂着淡淡微笑,“我知道,你开车小心点。”
“嗯,我会的。”
挂了电话,梁烟又在便利店坐了会儿,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又去了医院。
梁以生今天上午做手术,病房外面等着很多人。
大多数人梁烟都是陌生的,但应该都是梁以生和他老婆那边的亲戚。
梁烟也看见了梁以生现在的妻子,对方也看到了她,愣了下,对她轻轻点了下头。
梁烟站得很远,见对方对她点头,也礼貌地回以一个点头。
有人认出她来,朝她走来,“小烟?是小烟吧?”
梁烟看着眼前的陌生男人,没认出是谁。
对方说:“我是大伯啊,小烟,不认识我了?”
自从爸妈离婚以后,梁烟就没再和她爸爸那边的亲人来往过。
这二十多年没见过面,大家都很陌生。
她轻轻点了下头,算是个礼貌的回应。
但她做不到和他们寒暄,一来没心情,二来她比较冷漠孤僻。
大家尴尬地站了会儿,便又回到熟悉的亲戚那边去了。
梁烟看到一个女孩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女孩二十一二岁的样子,梁烟认得出她,是她父亲现在的女儿。她的五官和父亲相似,但脸型像她的母亲,是小圆脸,是可爱的长相,和梁烟并不相像。
梁烟从她的眼神中接受到敌意,她觉得很好笑,小女孩真好,可以这样直接地表达憎恨。
手术比想象中顺利一点,但预后如何,没有人知道。
梁以生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时候,梁烟只看到他苍白的面容,他似乎比昨晚看上去更虚弱更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