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伤离别
帅望下马进门,韩青刚要坐下吃午饭:“哟,清醒的韦帅望。”
帅望笑了,过去:“吃什么?我也没吃呢。”
翠七过去添了一碗饭回来。
帅望看着翠七,半晌垂下头。
翠七眼睛红肿。
师徒俩默默吃饭,都没有再开口。
吃喝完毕,翠七把东西收拾下去。帅望站起来,看着翠七,微微欠身,低头,什么也没说。翠七默默转身到后面收拾。
韩青终于道:“你知道了。”
帅望垂着头,站了一会儿:“以何罪名定他死罪?”
韩青沉默一会儿:“你动过秘室里的信。在田际家里搜出几百两银子,他说不出来历。泄密,出卖情报,死罪。”
帅望点点头:“我很抱歉。”沉默一会儿:“师父怎么不找我回来问话?”
韩青道:“你不在。”
帅望道:“人命关天,应该可能等。”
韩青沉默了。
帅望问:“这件事,师父其实并不知道吧?”
韩青道:“证据确凿。”
帅望沉默一会儿:“我是说,师父不知道吧?如果你知道,你教我没有确切证明不能断人死罪,都是假的吗?”
韩青沉默了,良久:“帅望……”你要维护你师父还是维护你教给孩子的那些原则?终于叹息一声:“我知道时,田际已经死了。但是……”
帅望点点头:“死人身上总是最容易得到证据。”
韩青沉默一会儿:“证据是真是假,你应该清楚。田际在你的帐上领过一百两银子,但是,田际出手豪阔,花费不少,而且还有几百两银子来历不明。我知道这不是死罪,还有应该有更确切的证据,证明他做了出卖冷家的事,但是,对一个象冷家这样的组织,花不起这样的时间与精力去做这样的调查,帅望,在那样的敏感部门,巨额来历不明的钱物,就是死罪。”沉默一会儿:“是的,我在反方向上调查,证明死者该死。我很抱歉,我不是一个好榜样。”只有在证明田际确实无辜,我才能去找我师父。韩青长叹一声:“你师爷下令鞭笞五十。冷颜的手下失手,我已将冷颜免职。”怎么论,也论不到冷秋头上去。别去质问你师爷。
帅望肃着面孔,与韩青对视了一会儿。韩青的表情还是很平和,就象有些人说的,象燃烧过后的灰烬,可是这灰冷中点点星星的悲哀与不舍更让韦帅望心惊心痛。
帅望站了一会儿,我愤怒,为什么?因为有一刹那,我觉得不值得,为了把我当贼防的这些人,我觉得不值。所以,我来到这儿,我来找我师父,当然不是为了首先质问自己最近的人。
帅望悲哀地站在那儿,我不是为田际来这儿的,我是来寻找力量的。
寻找克制自己怒火的力量!
我是不可能为田际出头报这个仇的。不只是现在不能报,而是永远不能,我为此悲愤。
我来寻找压住这愤怒的力量。
是的,我找到了。
看到师父,人就平静了。什么值不值得?没有这个人,就没有韦帅望,更没有此时此刻的愤怒。值不值这个疑问,没有意义。
帅望微弯嘴角,露出一个苦笑,慢慢蹲下,把头抵在韩青膝上,良久,轻声:“师父已经是最好的榜样了,难道我能为田际去找师爷报仇吗?”
韩青轻声提醒:“帅望,私进密室,何罪?”你师爷追究你了吗?
帅望点头:“我错了,我以后不会再进去。”
韩青的声音忽然有点低弱:“人大了,应该有点顾忌。”
帅望微笑;“顾忌?在你面前,在师爷面前?”太悲哀了。把那个冷家任我行的记忆留在我脑海里吧,不,我不要记得自己在你,在师爷面前,是怎么样小心翼翼活着的。帅望缓缓道:“你们是我的亲人,永远是。”微笑:“我在你们面前,永远不会收敛小心的。犯了师爷的忌讳,我的错,但是,我不会改。当然,师爷几十年一贯的为人,更没理由让师爷改。”微微停顿一会儿,缓缓道:“我走。”
我走!他妈的这个走字,怎么这么撕心裂肺?痛不可当?
韩青缓缓地握紧帅望按在他膝头的手。
他想过,韦帅望是最适合接过冷家掌门位置的人,现在冷秋绝了这条路。动手杀了韦帅望的朋友,即使韦帅望说他不介意,别人也不会信,何况韦帅望不会这么说。
你不得不走。
帅望仰着头:“师父,我不放心你。”
韩青忍不住露出微笑,当年紧紧抱着他脖子的幼儿,开始担心他了:“胡说,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帅望看着韩青,半晌:“你要好好保重,你要是有什么事,我不会原谅任何人的。”冷家上下,任何涉案人都会不得好死。
韩青沉默了,帅望当年就说过这句话,你可以不珍惜你自己的生命,我却珍惜,如果你牺牲自己成全别人,你想成全的那些人,不会从我这里得到原谅。
韩青伸手摸摸帅望的头:“到外面遇到什么,别第一件事就想着同人拼命,来得及的,先回来通知师父一声。”你这个小修罗,我怕了你了,希望你在外面遇到的人,看到你腰挂倚天剑,不给你面子,也给我个面子,别惹出你的杀气来。
杀气这东西,不是收发自如的,杀人太多,为了心理平衡,只得一次次调低他人的生命价值,一次比一次更容易动杀手,渐渐视人命如草芥,渐渐变成恶煞。
握着帅望的手,小家伙,你是我养大的,从小看着你,淘气捣蛋可是一片纯真,千万不要变成一个眼神沉重冷漠不把他人生命当回事的人。
半晌,韩青道:“你知道该怎么同师爷说?”
帅望点点头:“知道。”
韩青紧握着帅望的手,良久:“去吧。”
帅望慢慢站起来:“你放心,我离开冷家山,会依旧装孙子的。”
韩青百般苦恼也禁不住笑出来:“滚!什么叫依旧?你这样还叫装孙子,真不知道你正常该什么样!”
帅望苦笑,什么样,同他亲爹一个样吧,顺我者生,逆我者亡,伤我者,全家满门生不如死。韦帅望在韩青跟前,从没杀过任何人,韩青就象他的封印,封掉了所有戾气与杀机,所有愤怒不过变成几个恶作剧。一旦韩青不在身边,韦帅望就变成了潘多拉盒子,他的怒气一开盖,首先出来的就是死神。
现在他要离开了,韦帅望自己许诺,你的封印依然有效。
韩青慢慢松开手:“帅望,你就是这样的人,每个人内心都有暴戾,是你的良心,让你忍耐。”
那不是师父教你的,你要把那条线当成你自己的。外面的封印永远不够,把对生命的敬畏,刻在你灵魂深处吧。
帅望摸着自己的良心,真的吗?真的吗?这个良心已经是我的了吗?最早时,韦帅望闯了祸第一个反应是:完了,我师父要生气了。后来,渐渐变成自问:我这样做对吗?师父的标准已经变成他自己的标准。当然,他一样还会随心率性,但是,那在他心里已经变成错的,会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让他觉得不快与痛苦。
帅望慢慢微笑,点点头。
帅望出了韩青的院,就看到冬晨正骑马往这边来。他默默调头往秋园走。
冬晨追上来,跳下马:“冷兰不是有意说出来的!”
帅望站住,好想闭上眼睛耳朵,良久,他转过头:“冷兰说出来的?”
冬晨道:“冷掌门责问冷兰为何你父亲的来信有被开启过的痕迹,骂她连最简单的事都做不好,冷兰激怒之下说是你干的,她看见田际同你使眼色。我知道别人不会告诉你这件事,但是,冷兰同我,都觉得,不该瞒你。抱歉,冷兰不知道会是这样的后果。她直到田际死,还以为冷掌门不过罚田际五十鞭子。我知道这是冷兰的错,冷兰也承认她对田际的死负主要责任,但是,帅望,她对田际的死,同你一样震惊与痛苦,你不必原谅,只希望你知道,她很抱歉,她让我替她向你道歉。”
帅望冷笑:“她人呢?”
冬晨叹息一声:“关在黑牢里,知道田际死了,她就找冷掌门去了。然后……”然后就传出冷掌门愤怒的命令。
帅望呜咽一声,拿这个白痴怎么办?我能拿这个白痴怎么办?好在她不是我女朋友,不然,我会用脑袋去撞泰山:“几天了?”
冬晨道:“二天,我去求过韩掌门,韩掌门说,至少关到你回来。也准我每天去看她三次。”
帅望苦笑,我师父真了解我……
把冷兰关起来!对,要是冷兰此时出现在我面前,我会揍她的。白痴……说她白痴,她还真不全是白痴,要是个真白痴还真惹不下这样的事,一个眼神她就能想到,看把她聪明的!可是,比一个眼神再复杂一点事,牵扯到人与人间的人情事故,就完全进不到她脑子了。更糟的是,当她聪明的时候,她是绝不会停下来想想她应不应该发表这个聪明的见解的。她有公布真相的爱好……
韦帅望痛苦地呻吟:“冬晨,我回来了,你去找我师父吧。还有,别让我今天就看见你师姐,我的情绪有点不稳定。”我的手痒,我想揍人。
冬晨道:“帅望,我很抱歉。你知道冷兰的,她不是恶意的。”
帅望点头,是,我知道。不过,对田际一点分别也没有。活生生一个人,只是为了警告我,把一个人活生生打死了。
内心深处痛叫,可是他却没处置我,所以我没办法拿剑去砍他。他女儿可以,我不可以。
帅望在秋园里看到冷秋,老人家依旧英俊潇洒,想是韦帅望不在,无聊得厉害,他站在树丛中一挥衣袖,粉色花瓣雪花般纷纷落下。
帅望几乎要鼓掌叫好,漂亮人物,狠毒心肠。
冷秋抬头见韦帅望到,倒有点不好意思,当然是为自己这么大岁数还玩花雨不好意思,不是为了自己杀人不好意思。
抖抖袖子,身上片花不沾地走过来:“哪玩去了?倦鸟归巢?”
帅望微笑,半晌:“多谢。”
冷秋也笑了:“把你的谢意直接兑成银子拿来吧。”
帅望道:“师爷对我恩重如山,用银子还,实在是还不起。所以,我决定跟何添一起去建运河,看能不能多赚点,不敢言报,聊表孝心。”
冷秋点头:“唔,要走了。”
帅望点头,跪下,三叩首:“以后再给师爷磕头,就得等过年了。”
冷秋看了帅望一会儿,转过身:“滚吧。”缓缓往屋里走去。
终于,走了。
帅望跪在地上,直到冷秋进门,才慢慢站起来,转身,又回头,秋园春色如锦,就此别过。
冷秋走进屋里,屋里微微有点暗,他给自己倒杯水,这才从窗口远眺,看到即将离开的韦帅望,回头那一眼。那孩子终于走了?小孩子为什么要长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