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儿,我就要上天堂了,我在天堂里会看着你的……你要是想我了,就看看这副画像……哦,要是现在能看到你结婚,我这一辈子就真的没有遗憾了……”
葛朗台太太临终前抓住自己时说的那一番话,此刻仿佛再次回想在了耳边……
第二天的清早,天刚亮,六点钟的时候,欧也妮就起来了。
这是跟从父亲多年养成的习惯,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到了这个点,老葛朗台就一定会醒过来,即便是现在,他也依旧如此——他厌恶那些习惯睡到八九点还不起来的人,诅咒他们是没好日子过的懒虫。
照镜子的时候,欧也妮发现自己的眼睛好像有点肿。她简单梳妆完毕,照例去照顾父亲的时候,发现往常这时候一定会准时出现的娜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家里新雇来的女佣莎拉——原来帮娜农打下手的厨娘女儿,在半年前结婚了,嫁给弗洛瓦丰里一个佃户的儿子。作为对她多年勤恳工作的报答,欧也妮送了她一套茶具,外加一千法郎的贺金。
“娜农呢?”
扶起醒过来的父亲,帮他穿衣服的时候,欧也妮问道。
“小姐,您还不知道吗?”萨拉惊讶地说道,“姆姆昨天就坐火车走了。她说她去巴黎。”
欧也妮愣了愣。
这才想起来,昨天和娜农在楼梯口分开后,似乎确实一直没见到她。
索缪小站每天开通早晚两班可以坐到奥尔良的火车。到达奥尔良后,因为通往巴黎的铁路还在修筑,所以只能像从前一样坐驿车。但是整个行程却可以缩减一半。
也就是说,娜农现在应该已经坐上了去往巴黎的驿车。
如果一切顺利,中午不到,她就应该可以抵达巴黎了。
“欧也妮!”
她在发怔的时候,老葛朗台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催促她赶紧给他穿袜子,“要把老爹穿得整整齐齐!让他们知道,老东家还精神着呢。谁想糊弄,那就给他点颜色瞧瞧……”他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道。
今天是庄园管事来报账的日子。每到这种日子,老葛朗台就会变得异常清醒,目光里也恢复了神采。
“好的,父亲。”
欧也妮定了定神,蹲下去给老父亲穿好鞋袜。
☆、第53章
大概五六年前,托自家小姐的福,娜农曾来过一趟巴黎,这也成了她过后足以在自己认识的那个圈子中的同伴面前一再炫耀的资本。
现在,凭着一时的冲动和一腔的血气,她竟然一个人登上了去往奥尔良的火车,接着又坐了驿车,最后,在中午的时候,她那双穿着还沾有索缪泥巴的鞋子的脚,终于再次踩上了巴黎的地界儿。
对于自己这个自作主张的决定,娜农丝毫没觉得有什么错。就算葛朗台小姐知道了会不高兴,她也不怕。
她觉得自己做得对。
这就是她想要干的事。
但是,不幸的是,她一心认为她和巴黎是老相识,但巴黎却根本不认识她。
头顶正午的日头照得她有点眼花,肚子饿得咕咕地叫,眼前的景象完全陌生,到处是匆忙走动的人群。她茫然四顾,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幸好她是跟随小姐来过一趟巴黎的人,她是见过世面的。在最初的慌乱过去之后,她很快就有了主意,拉住一个经过自己身边的路人,张口大声问道:“我是索缪来的娜农,要去找菲利普·拉纳,就是那个芒泰贝洛公爵。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哇?”
路人吃惊地望着眼前这个满口土话的大个子乡下婆娘,上下打量着她。
芒泰贝洛公爵,他自然知道,全巴黎也没有哪个不知道他名字的人。数年前,在率领军队先后两次打败普鲁士的军队后,他被临终前的拿破仑授陆军上将衔——不到三十岁,就获得了这样的军衔,他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人。现在依旧任帝国警务大臣,在内阁里以钢铁手腕而闻名,围剿国内的革命势力,促使国会通过了一部适用于非常时期的非常法,除此之外,在帝国重建后出现的拿破仑与罗马教廷的矛盾问题上,他从中积极调停,最后令双方相互妥协,各自保全了面子。
现在,这个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泥巴味的婆娘,张口就问这样一个大人物住在哪里?
“你想做什么?”
“他认识我!让我给他带路参观我家小姐的庄园哩!还夸我漂亮!可爱的年轻人!”
路人送出一个白眼后,掉头离去。
娜农不屈不挠,继续逮住人就问,终于有个好心人告诉她公爵日常办公的地方,让她去杜伊勒里皇宫外的附近等着,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能遇到。
娜农高高兴兴地道了谢,在问好去往皇宫的路后,为了省钱,她决定步行过去。就这样,靠着两条腿,一路走走问问,最后居然也让她找对了地方。
皇宫的大门前,站着两排森严的禁卫。无论是庄严而华丽的建筑,还是禁卫们身上的耀目制服、扛在肩上的带着雪亮刺刀的长枪,以及他们脸上露出的那种肃穆的表情,一切的一切,都让娜农感到望而生畏。
先前支持着她一路过来的那种信心就像日光下的肥皂泡,开始一个一个地破掉。紧紧攥着胳膊上那个里头包了几块饼的包袱,她开始在皇宫门前的广场上犹豫地走来走去,不时地扭头看上一眼,几乎就想掉头回去了,但是当她想起老东家和小姐时,忽然又像是获得了勇气,终于勇敢地朝着那排禁卫走去,到了最后一个人的边上后,朝他深深地鞠躬,脸上露出笑,讨好地说道:“官老爷!我是索缪来的娜农,你认识拉纳,就是那个芒泰贝洛公爵哇?”
守卫早就留意到了这个在附近溜达了不知道多少圈的乡下婆娘,正准备一旦不对,就上去一叉子把她叉走呢,现在见她自己靠上来问话,开口就问拉纳大人,不禁怔了怔。
“做什么的!快走开!”
队长走了过来,严厉地斥责。
娜农吓得急忙鞠躬,又把话重复了一遍,焦急地说道:“官老爷!娜农从不说谎的!公爵真的认识我哩!以前他还答应过我,说我来巴黎的话,他就带我去香榭丽舍坐马车哩!不过我现在过来,不是要坐马车,我有别的事!”
队长反复看了娜农几眼,终于朝边上呶了呶嘴。
“到边上去等。”
“好哩!”
娜农急忙深深鞠躬,然后高高兴兴地走到边上停了一溜马车的墙边,在车夫或者男仆的讥嘲目光下找了个角落蹲了下来。这会儿,松了口气后,才觉得肚子饿得快要瘪掉了,于是解开包袱,拿出带来的饼,一边咬着,一边不时地眺望皇宫大门。
一直等到太阳落山,天色有点暗下来了。皇宫里不断有人进出,边上的马车来来去去,连皇宫门前的禁卫也换了班,但娜农却始终没有等到自己想找的人。
她终于忍不住了,再次蹭过去想打听时,看到皇宫大门的台阶上出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穿了身墨绿军服,表情严肃,步伐矫健,仿佛正在和边上一个白头发老头在说话。
虽然已经多年没看到了,但娜农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高高的个儿,服帖的黑色短发,英俊的一张脸,虽然看起来,也不知道哪里,总觉得和从前不大一样,但他……
哎呀呀,可不就是那个讨人喜欢的拉纳公爵吗?
“菲利普老爷!菲利普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