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的詹姆斯迅速赶了上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拉纳先生,葛朗台小姐仿佛并不愿意跟你走。”
  他盯着欧也妮那只被菲利普紧紧握住的手,用一种克制的语调提醒着对方。
  菲利普扭脸,低头凑到欧也妮的耳畔。
  “我确实有话要跟您说。倘若遭到这位先生的阻挠,我不介意当着他们的面抱着你去个可以让我们单独说话的地方。”
  欧也妮觉得自己的肺部简直就快爆炸了。
  但他真的会这样做,她知道他。
  她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等在胸腔间沸腾的那种阻碍着她畅快呼吸的感觉终于勉强消减了些后,她看向詹姆斯。
  “谢谢你,詹姆斯,我没事。”
  说完,她看向菲利普那只还紧紧握住自己手的手,用一种带了厌恶的冷淡语气说道:“您可以放开了吗?”
  菲利普松开了她的手。
  她朝詹姆斯点了点头,迈步朝前走去。
  她的脚步迈得很大,也很快,裙裾摩擦着拖过地上的荒草,发出轻微的窸窸窣窣声。仿佛显示出她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菲利普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和刚才表现出来的强势相比,现在的他,显得异常沉默,看着她背影的目光,甚至还带了点温顺的温柔。他既没出声,也没试图和她靠近,只保持着跟在她身后几步之外的距离,步伐迈得不紧不慢。
  欧也妮突然停了下来,猛地转身。
  “拉纳先生,我认为我们之间可以说的,早在巴黎的时候就已经全部说完。”
  菲利普停在了她的面前,注视着她。
  野地的风从河岸边吹来,掀拂着她从编好的发辫里掉落出来的几绺细碎散发。
  她的头发是棕黑色的,和她的眼睛一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觉得,只有长着这样颜色头发和眼睛的女人,才能称得上是迷人的美人。
  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让他脸部的线条变得温柔了许多,冲淡了因为眼角那个疤痕而多出来的狰狞气息。
  “但在我看来,还远远没有完。或者说,永远都不会有说完的一天。”
  老葛朗台把詹姆斯称为“犹太人中的犹太人”,同理,在欧也妮看来,眼前的这个人,则是无赖中的无赖。
  对着这样一个赶也赶不走的无赖,有那么一瞬间,欧也妮觉到了一丝无力之感。
  她的神情更加冷漠。
  “您到底还有什么话?”
  “您看,我的伤已经好了。”
  他仿佛根本没在意她的态度,指着自己的眼角处的那处伤疤,“我一直记着您当初说过的话,所以非常配合医生,现在已经好了,您不用为我担心了。事实上,当时受伤的是眼角部位,但大家都以讹传讹,我也就懒得纠正——不过现在留下这样一个疤痕,但愿您不要觉得可怕。”
  “您好像误会了。我对您从来没有过担心。”
  “但是您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觉得我有必要让您知道我最新的情况。”
  “那么恭喜你了,如果这就是你要说的。”她不耐烦地看了眼四周,“现在我要走了。”
  “葛朗台小姐,”他叫住她,语气带了点小心翼翼,“昨晚,您父亲已经转告您一些话了吧?”
  欧也妮瞥了他一眼。
  “我爱着您,希望您能成为我的妻子,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一直无视我的情感,但我猜想,这大概也是因为我并没有向您表达清楚我向您求婚的全部诚意,所以我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但愿能让您知道,我深深地爱着您,只要您肯答应成为我的妻子,我愿意为您奉献上我所拥有的一切。”
  “拉纳先生!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欧也妮平静地看着他,“您的这个决定,非但无法让我感到丝毫的感动,相反,它让我不得不怀疑您的险恶用心。哪怕您在我面前用再动听的理由去为您的这个行为做出解释,在我看来,这也不过是您在充分知悉了我父亲爱财如命的弱点后而利用他来向我施加压力的一个预谋。我对您的封地没有兴趣,我父亲也不能左右我的决定。如果这就是您这次特意过来的原因,那么现在您可以回去了。老实说,您并不受欢迎。”
  她说话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当听到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然后,立刻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墨绿的眼珠盯着她丝毫不见犹豫的背影,有那么一刻,竟然觉得呼吸仿佛有点不顺畅了。
  “是的!我承认,确实带了点私心。在您对我这样冷酷无情的前提下,我想先获得来自您父亲的认可!这有什么错吗?”
  当她走出去十几步远的时候,风中传来了来自身后的他的大喊声。
  “您完全无视我的一片诚意,只固执地认定您自己愿意认定的真相,毫不留情地对我下这样的论断,您绝对对我是一种公平吗?”
  欧也妮的脚步缓了缓,但很快,继续朝前走去。
  身后传来大步大步的马靴踩踏过野草的脚步声,他很快就追了上来,从后抓住她的一边胳膊,近乎粗暴地将她整个人转了过来,让她面对着他。
  “您太荒唐了!”
  欧也妮对上他那双失去平静,仿佛隐隐开始有火苗跳跃的墨绿色眼睛,自己心头已经隐忍了许久的火气也蹿了上来。
  “菲利普·拉纳,什么是公平?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对你不公?我曾经对你许诺过什么吗?没有!一直以来,反而是你无视我的拒绝,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于我,强迫我去接受你对我的所谓的情感!我倒想问问您,您这样,对我公平吗?”
  欧也妮冲着他怒声嚷道。
  他抓着她胳膊的手愈发用力,她已经开始感觉到疼痛,但没有挣扎,也没有动,任由他抓着,只微微抬着下巴,愤怒地望着对面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
  短暂的沉默里,在她这样愤怒的目光注视下,他刚才的气势渐渐仿佛又消减了下去。
  他缓缓松开了她的胳膊。
  “欧也妮——”
  他忽然叫她的名字,声音有点颤抖,凸出的喉结在他军装的竖领里微微上下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