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即便他们没有听力,这句话可能也还是能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但这个问题显然不是在询问他们,因为已经有人认出来对方手里的东西了。
裁定之箭!
裁定之箭,用于裁决审判神之下的所有事物,是属于光明神的东西。
同时,拥有这支箭,也意味着这个天族的地位有多高、多么受神信任。
似乎备受神明信赖的金长发青年侧了侧头,按理来说应当是神圣的种族,此时微微眯起眼睛的样子却看起来有几分恶劣。
来看看吧。他说,拉弓的手随之松开。
铮
意蕴着审判的箭矢如其所料地飞向了年轻的现任教皇,被迅速抵挡住了。
然而这也同时表明了事件的真相,属于神明的武器有着绝对的权威与力量,哪怕是大陆第一人,也难以阻止箭矢的前进。
抵挡裁定之箭过于吃力,埃提洛特不得不松开了拉着耶恩的手,天族的嘴角为此上翘起微小的弧度。
埃提洛特清晰地看见了这一幕,面色沉了沉。
不如说,从佩奥德斯变成天族的形态开始,他的表情就已经阴沉下来了,只是这会儿更难看而已。
已经不需要什么不详的预感,埃提洛特也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处境是何等的糟糕,不止是自己处境的情况,名声、危险程度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
锋利的箭矢穿过血肉,天族降落在他面前,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不是因他而来的。
那么青年抱起双目蒙纱的恶魔,宽大的兜帽因为这个动作而掉落下来,吹起少年雪白的发丝。
他说,以一种像极了前一天埃提洛特在地牢里的语气与刺眼极了的胜利者姿态,宝物就由我收下了。
这是埃提洛特在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恶魔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不同的是,埃提洛特纯粹是因为裁定之箭,而耶恩则更类似于被施了昏睡的魔法。
作为梦魔,若是昏睡了,按理来说也该是进入自己的领域,但这一次,更贴近于纯粹的昏睡。
晏长初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的场景很熟悉,正是梦境里与坦格洛相见的背景。
对于在梦境中关于住所设置,坦格洛是有一定的自主权的,因此场景如此熟悉并不奇怪,而不会无从分辨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的原因,除了梦魔本身的能力之外,还有一些与梦境不同的细节。
比如说他脚上的镣铐,还有四周封闭如牢笼的阵法、各式各样的生活物品与玩乐设置。
一看就知道布置这一切的人打算将他留在这里很长一段时间。
而布置这个地方的本人也正在附近,看着他醒过来、确定周围的情况,然后打了个招呼。
耶恩。
金发碧眼的青年这样微笑着开口,如同以往每一次在梦境中相见时的开场,但融合了骑士的风格,这个微笑又有些凛冽,透着点武器的锋芒。
梦魔没有回他。
不是因为如何生气了,而是以面前人现在的情况,很难说是该叫坦格洛好,还是叫佩奥德斯好。
所幸当事者本人似乎也不在乎这一点,且并没有因恶魔的沉默而误会什么,准确地判断出了对方没有回应的理由。
不管是叫哪个名字都可以哦。
闻言,耶恩点点头,对不久前的问好做出了回应,坦格洛。
鉴于对方现在的外表形态更偏向梦境里的模样,少年就这样简单地决定了称呼。
青年对此没有什么看法,向对方宣布道:所以,耶恩,接下来我要把你关起来。
说这话的时候,坦格洛的神色语气都很平常,仿佛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消息,与以往坚持要少年喝完他的血一样温和。
不能出去见除我以外的存在,也不能再进入梦里。
耶恩听完这个单方面的决定,似有些困扰地想了想,要这样很久吗?
是的,会很久。青年的语气很柔和,乃至到了异常的地步,因为我们的生命都很漫长。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才坦诚地评价道:那会很无聊的。
坦格洛没有反驳什么,只是回道:我会努力不让你感到无聊的。
这样吗?
当然。他走近还没从床上下来的恶魔,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人鱼同化伴侣的原理与改造你这具身体的原理有一定的共同点,以前用血液没什么成效,不如这一次,来实验看看换成人鱼的方式如何?
展开的双翼带着巨大的阴影将少年笼罩在床铺上,像一个由骨骼、皮肉和羽毛制成的牢笼。
即使体质改造失败,如果能够达成那些同化成功的例子的效果,那就不用担心会无聊了。
这是经验之谈哦。坦格洛这么微笑起来,但因为是俯视的角度,这仿若安抚的微笑也全都陷落在阴影里。
无止境的渴求与依赖,和耶恩在一起的话我是不会感到无聊的,所以如果耶恩也这样需求我的话,你一定也不会感到无聊了。
[所以要渴求我。]
[要需要我、依赖我,只看到我。]
判断现实与否的另一个重要依据是梦魔的视野。
在将万物尽收眼底的视角里,室内的陈设与眼前人的模样都十分清晰,而在作为梦魔的视角里,则全是模糊的色块。
脚上的链条也好,铺陈下来的羽翼也好,亦或是压下来的身影也好,不论材质、本质、元素是什么,全部都是模糊的色块,只有触碰到时才能感觉到触觉与温度的不同。
他被包围在一片又一片的模糊色块里。
与此同时,布料的顺滑、皮肤的温度、羽毛的柔软、脚链的冰冷、鳞片的湿凉诸多的触感又齐齐涌来,变得混杂不堪,反倒像是溺在组成物异常的深海里。
接下来的一段很长时间里,都是类似的混沌。
由炼金术所造的躯体会感到疲累、会有过度的饱腹感,也会颤抖,无焦距的紫眸像浸了水的湿漉水晶,眼尾与双唇都是昳丽的红。
但当坦格洛起身离开、去保存实际上无生命的鱼卵时,少年只是在水池里平复地喘息着。
既没有双眼能看清的趋势,也没有无法忍受分离的不适。
真糟糕,似乎是失败了。
青年回来时那么想,但他仍是若无其事地贴近白色的梦魔,缓解起这具人造的躯体可能的不适来。
最后他们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床铺上,如同准备安眠,但恶魔看着他,仿佛目光终于有了焦距一般开口了。
你该醒了。他这样说。
坦格洛怔了一下。
那看起来应当是对实验失败的提醒,但他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地问道:什么?
耶恩的确不是在指这场实验,因为他说:埃提洛特死了。
埃提洛特死了,佩奥德斯死了,坦格洛就该想起来了。
纯白的恶魔注视着他,歪了歪头,这是一个好梦吗,神明大人?
那像是一个开关,坦格洛确然地从梦中苏醒过来了。
这个世界本没有梦魔。
是光明神在分.身转世的大梦前,想道:如果能是个好梦就好了。恰逢异世的来客遇到了由神明的念头而生的微弱力量,便收拢起来成为被这个世界所接受的新生梦魔了。
那么就试试看能不能做一场好梦吧。感到这是个不错开端的仙君如此决定。
恢复真身的光明神便笑起来,回复道:这一次的睡梦里有你,大概算是一个好梦吧。
只是耶恩对我太过无情,即使想起来也还是有点伤心。
是吗?
啊,不过能遇到你,总是很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时候可能就有人说了,禁止套娃,233333
佩奥德斯+坦格洛+弓箭,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出来,灵感是审判者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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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羡羡三岁,灌溉营养液+1020210625 20:46:10
第47章 不能视光的恶魔10(完)
对于神明而言, 人间该是什么?
在不同的世界位面里、不同类型的神明眼中,这个问题会有许多不同的答案,而对于这个世界的唯一神来说, 那就像是脚下的地板。
刚住进来的时候, 因为所有的东西都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而设计落实的, 所以对一切都抱持着喜爱与兴趣, 但在漫长的时间里,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无聊了。
家居可以更换,地板也并非不行, 只是那样需要更大的精力重翻, 而他又并不是讨厌起了脚下的东西, 仅仅只是从一片花纹也觉得生动,变成了普通的地板而已。
所以在转世大梦后的一天, 他对梦魔说道:我有一件礼物想送给你。
少年脸上的蒙纱被摘下, 于是映入眼帘的是清晰的、陷入了永恒黑暗的世界。
如果说人间是地板的话, 那么耶恩就是与神一样踩着脚下人世的存在,是被主人邀请一同居住于此的另一半。
另一半只能赤足于地面, 这在夏季或许是无所谓的,可是到了凛冽的寒冬, 哪怕有着取暖设备,那也是不完美的。
因此主人给地面铺上了柔软的毯子, 这很正常, 对吧?
没有任何损害,只是进行了某种隔绝而已。
在光明神最后一任使者下界回归之后, 神给予了所有生物能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与此同时,降下了没有终线的永夜。
这是神罚。有人如此坚信, 也有人试图请求神的原谅,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得适应起永夜的日子来。
日月星辰尽皆陨落,人间兵荒马乱,而神只看着他的爱人。
爱人。光明神是这样认为的。
如果说苏醒前的牢笼仅仅只能是密室、刻画了房间的阵法,那么整个人世匍匐脚下的现在,囚笼就变成了这个掌中的世界。
因为另一方不拥有其他的选择,所以这就只会是唯一的结果。
不过这样的关系听起来过于冷酷了,神明觉得其实他们可以再看得更温情一些,因为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为他所编造的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耶恩是因他而诞生的,只要这么想的话,爱人这个身份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
直到那一天到来之前,他都是这样认为的。
梦魔收下了这个被黑色淹没的礼物,不再毫无焦距的目光切切实实地落到他身上来,仿佛其他的一切也与这目光一样不再虚茫了。
与之相反而飘然的,是虚空一般无锚点的幸福。
甜蜜如烟一样袅袅升起,没有垂拉的线,不停往上、往上,也向周围弥漫,直到肉眼无从追看,也就彻底地消隐无踪。
然后长剑刺入了胸口。
在此之前,他们度过了一段在神明看来像是新婚蜜月的日子,像是一切终了后的平静与安宁,会分裂沉睡是因为漫长的无聊,可正如坦格洛的说法,因为有着对爱人无止境的需求,所以也不会再感到无聊了。
然而,这不是结局后的番外故事,而是另一个开始。
为为什么?
无力支撑的神明发出疑问,发自内心的无法理解此刻的情况,明明前一秒还是一切都好好的。
雪白长发的梦魔歪了歪头,重复了一遍眼前人的疑问,为什么?
他模样精致得像人偶,无动于衷的眼神也如同人偶一样,抬手拔.出插.进对方心脏的长剑时仿佛只是在出鞘,唯有血迹在这样简单的动作下浇了一地。
这个世界唯一神的生命力显然比以往的对象要旺盛得多,面对这样的提问,晏长初也不吝啬地解答了。
就像是魔术一样,神明大人应该是拥有埃提洛特的记忆的吧?少年这样说着,又贴近了他。
被空余的手捧着脸颊的光明神点了点头,一面毫不留情又一面做出如此亲密的动作,越发迷惑的神明一时也没有反抗。
于是失掉了大半力气的光明神就在梦魔的施力下倒在了地上,尚未收回手的少年就跨坐在了他的腰腹上。
伤口被撕扯得更加疼痛了,他吸了一口气,这个姿势既像压制又格外暧昧,而恶魔在这样的角度俯视下来,紫眸中什么也没有。
倘若要追寻最底下的真实,那么任何华丽高调的感官信息都是无意义的。少年仿佛回想一般稍稍侧了侧头,我有这样说过吧?
这样说的梦魔并未移开视线,指尖滑到了身下神明的脖子上,是一个与胸口心脏一样的危险又别有意义的部位。
指腹下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是。
但你可真是个愚钝的学生啊。
他的语调平缓又毫无波动,垂下的眼睫与话语的内容却像极了失望与嘲讽。
我是为你而诞生的。恶魔叙述道:神明大人是这样认为的吗?
虽然这样问了,但显然少年不需要对方回答,因为答案双方都是心知肚明的。
拥有思想与感情的生物会更偏向自己喜欢与能够接受的结果,这不足为奇,我也是这样一个只追寻想要的结果的生物。
这听起来颇为宽容与能够谅解,即使是魔术,大多数观众也不在乎所谓的原理,因为观看表演的目的就只是为了享受,这再正常不过。
同样,拥有这一整个世界的神只要以自己的目的来想就足够了,这也合情合理。
可是,魔术总是有结束的时候的,观看表演的时候不探求也不需要真相,等到结束时又来希求魔术师本人能解释说明,这却是没有道理的,你不觉得吗?
大约也知道这样的解答对对方而言算不上解答,白色的恶魔微笑起来,语气可以说是轻柔的。
不过,只要将死亡也作为这场幻梦的一部分就很好接受了,对于逃避无趣的你来说,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吧?继续当做我为你而诞生也没关系。
少年再度举起长剑,狂欢至死,很符合你的希望哦,一点都不无聊吧?
光明神死去了。
这是一个既正确又不正确的结论。
正确在于,他的躯壳的确失去了生命气息,建立于光明神手中的世界也开始崩塌,自此以后确实再没有了光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