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江离缓了好半天, 终于还是问, “你就请你的恩人吃这个？”
“你不要对快餐文化有偏见。”
顾菁表情相当认真地说，“而且我选今天来肯德基是有特殊意义的, 你知道这个意义是什么吗？”
陆江离：“是什么？”
顾菁：“因为今天是疯狂星期四。”
“……”
陆江离心想顾菁找借口请他吃饭是假的吧, 实际上她就是想在周四拖个人陪自己一块儿出来, 这样即便耽误了上晚自习的时间还能找个人帮忙垫背。
陆江离叹了口气。
顾菁很体贴地给他补充：“你不喜欢的话我们下次换麦当劳也行。”
陆江离没什么表情道：“没有。”
他对食物本身没有太大的追求, 就算顾菁拖他去全家或是罗森买盒饭他也没什么意见。
那他在不爽什么呢。
陆江离想了下，有点没想通。
或许是因为，他本来以为顾菁请他吃饭，意味着他们将有一整天的相处时间。
结果人家对他说，想什么呢，我忙里偷闲地挤出来一个小时请你吃饭已经不错了好嘛。
“好啦。”
顾菁看着他, 笑起来说, “下次再请你吃好的。”
她弯起眼笑的样子和本人真实性格相差甚大, 简直称得上一句软糯可爱, 带有奇妙的哄人魔力。
陆江离那点难以言说的落空感瞬间被她轻巧拂去。
如今初冬, 天黑得早, 晚上五点多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就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街上的路灯一盏盏亮起。
店里的彩灯闪烁着温和的光, 落在顾菁身上。
陆江离一时觉得自己有点魔怔，刚刚还觉得顾菁在随便打发他，这会儿又觉得她连吃汉堡鼓起脸的样子都透着可爱。
陆江离垂眼喝了口可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听说郭啸他爸被查了。”
顾菁嘴里全是食物，含糊不清道：“嗯？”
“据说是贪污受贿那方面的事。”
陆江离说，“不知道怎么被扯出来的，但多半是因为郭啸这件事闹太大了，一查到底就免不了拔出萝卜带出泥。”
“他既然能纵容自己儿子在学校内为所欲为，那他自己必然在其他方面也不干净。”
顾菁倒不是很意外， “早晚的事。”
说来也奇妙，他袒护儿子这么多次，最终也因为他宝贝儿子引起的连环效应被揭发。
真是天道好轮回，一报还一报。
“说起来，你当时——”
陆江离顿了顿，似乎斟酌着这件事还会不会伤害到顾菁。
顾菁识别出他那点犹豫，咬着根薯条笑着说：“随便问。”
“你当时……怎么想的？”
陆江离说，“其实以你家的能力，想要摆平应该也不算太难。”
前几天调查的时候顾菁父母来了一次学校，他作为当事者自然也见了他们一面。
顾菁父母气质很好，维护顾菁的样子也并不像那类宠溺小孩到毫无底线的撒泼父母，而是有理有据地辨析逻辑，并摆明自己的态度。
可以想见，顾菁一直以来的底气是来源何处。
那自然也可以想到，只要顾菁想，其实当初和郭啸谈一个和解的方案未必太难。
但顾菁没有。
一个成年人面对权势的压迫，未必能有勇气抗衡。
但她一个高中生却硬是宁可转学，放弃全市乃至全省一流的教育资源，也不妥协。
每次想到这点，又想到顾菁当时身上背负的压力，陆江离心底就像有钝刀划过，难以言说的酸涩晦暗情绪不断往上涌。
“因为我是未成年人呀。”
顾菁晃着腿，带点小狐狸似的机灵狡猾，“未成年人是不需要考虑这么多的，就算天塌了也有其他人帮我顶着，我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了。”
俗世的规矩从来没能限定住她。
所谓过刚易折道理，她不是不懂，她是确信自己不会折。
当时还只有十六岁的顾菁，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挺直了自己的脊背，对于一切可能落在她头上的惩处都临危不惧。
就像陆江离说的那样，她家里条件不错，真要砸点钱下去也能把事儿给摆平。
但顾菁不愿意。
她不愿意为自己没有做错的事情付款，更不愿意把自己囿于一中的糟糕环境内，年复一年地蹉跎自己的青春。
“就像你检讨书里说的那样。”
顾菁笑眯眯说，“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即便她知道后果是什么。
即便她知道帮助别人也未必会被别人感谢，甚至可能会给她招惹来麻烦。
她也依旧会这么做。
“而且我觉得我转学过来真挺好的。”
顾菁语气轻快道，“我甚至觉得自己跑路太晚了。”
“嗯。”
陆江离看着捏着薯条沾番茄酱的顾菁，心想。
你就是来的太晚了。
—
调查一个在职多年的重点高中副校长，颇要点时间。
而在此期间，顾菁已经基本把郭啸和他爸给忘了。
于是等到再听到他们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圣诞节了。
那一天，顾菁正在出黑板报。
自从上次她出的第一期黑板报在评选中拿了优秀奖后，季如常就让她承包了此后班内所有的黑板报。
“宣传委员没有副职。”
季如常很遗憾说，“否则我很愿意让你当。”
章音想了想，认真说：“以菁妹的能力，无论如何也该是你让贤当副职才对。要不然你就干脆把宣传委员的头衔让给她算了。”
季如常：“……”
幸好顾菁也并没有当正职的打算。
毕竟宣传委员除了负责黑板报，偶尔还要负责学校内各种艺术节，她可没有这个兴趣。
她只想在黑板报上发挥一点自己的天马行空。
与外面近年来不过圣诞节甚至抨击圣诞节的风气不一样，二中的教育管理层对于文化向来采用兼容并包的态度，所以年底的这期黑板报主题自然也没把圣诞节排除在外。
顾菁对于圣诞节本身并没有太大兴趣，但不可否认的是相关衍生元素确实非常可爱。
她正站在椅子上，试图在黑板上画出一只拉雪橇的驯鹿。
“你听说了没？”
季如常靠过来，神神秘秘说，“郭啸他爸落马了。”
自上次学农结束后，她费劲联系上了她以前考到一中的初中同学，目的就是第一时间搜集情报，这会儿说八卦说得万分起劲，“他贪的数可真够多的，都不仅惊到教育局了，直接交给更上面查了。”
“他爹被查了，儿子自然也跑不了。”
顾菁给驯鹿角一边勾线一边问：“怎么，株连九族了？”
“差不多算吧。”
季如常说，“加上以前的恶行，数罪并罚，可能要被一中给退学了。”
她看了看顾菁表情，“这么淡定啊，我还以为你会觉得大快人心。”
顾菁笑了起来：“我也觉得我应该高兴得今晚去吃一顿好的。”
“但实际上，我好像已经不是很在意他们了。”
她继续画，语气很平静说，“一方面是从上次他被撤职，我就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有点心理准备。”
“另一方面，他们离开我生活实在太远了。”
顾菁在郭啸的生命中绝对留下了让他痛苦且难忘的记忆。
这个看起来柔弱好搓捏的女孩子不仅在转学前给了他身体上的致命一击，转学后更是给了他人生的重大打击。
他终其一生，估计都不会忘记顾菁。
但郭啸对于顾菁来说，只是生命里微不足道的一块小石子。
如今她学习生活轻松幸福，实在分不出太大的情绪给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顾菁吹了下手上的粉笔灰，继续给驯鹿角上色。
—
圣诞过后没多久，就迎来了期末考试。
而对于高中生来说，期末考试结束也并不代表着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