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枫叹息说:与其说我对秦征信心十足,不如说我对自己信心十足。
  走进万成传媒大厦一楼之前,我特意整理过自己的衣冠。
  职业套装,利落的短发,五公分高跟鞋,很好很好,看上去挺精神,不三俗也不冷艳。
  因为之前预约过,秘书直接领着我进了经理办公室。在这最繁华的地段,一个人独占数十平方米的办公室,委实奢侈啊!
  “上次分开之后,我一直想说打个电话给你,后来看你们的报纸如期出了,想必是秦征帮了忙,我也就没有多事了。上次真是抱歉了。”卫翼彬彬有礼,笑容温雅。
  跟他这样的人打交道,我都不好意思太过随意,不过仔细说来,我也没怎么跟他打交道过。
  “哪里哪里,上次是我自己走得急了。这次再找你做专访,希望不会打扰到你。”我绷着笑脸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太明显了,他忽地笑了,露出小白牙。“不用这么拘谨,都是老同学了。”
  其实我挺想说句实话:咱俩不熟。
  不过他一副跟我很熟的样子,我也不好意思太客套了。
  我很敬业地问了他一些专业上的问题,看着轻描淡写,很是费了我一番功夫去查阅资料。不查还不知道,万成传媒的影响力比我想象中的大了许多。远的不说,但说在x市地界,他就一手覆盖了几乎全市的传媒网络,而且似乎还跟地方某些组织机构有着极其暧昧的关系。这种关系是我们那种小报不敢写的,属于业内人士心里有数,心照不宣的秘密。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这卫翼看上去温文有礼,说不定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资本家,这才是每个毛孔里都流淌着鲜血与昂脏的资本家!
  做完专访,刚好是下班时间。卫翼的秘书进来报告一声,卫翼让她先下班,而后转头来跟我说:“前两次见面都太匆匆,今天我请你吃饭吧。”
  我哈哈笑道:“你接受我的采访,应该是我请你才是。”
  他竟然不推辞!他竟然不推辞!
  我看错他了!我以为开保时捷的男人都有一颗敏感的、善解人意的心,我终于知道我错了,他不但厚颜接受了我虚情假意的邀请,还很不客气地把车开到某间一看就贵死人的酒店。
  我恍惚看到一群钞票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s,一会儿排成个b。
  我钱包里那几张钞票估计是保不住了,幸亏秦征让我带了他的信用卡副卡。
  这家酒店的顶楼是旋转餐厅,正对着灯火琉璃的江景,气氛极佳,菜也很美味,就是装饰太多,真正能吃入腹的不多。下次让秦征请我来好了,反正他有的是钱。
  “没想到你们最终还是在一起了。”卫翼忽地一声感慨,听得我不太愉快。虽然他离开那时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个后来,但到底发生了,他就不能给句好听的,比如说“我早就知道你们郎才女貌会有情人终成眷属”什么的。
  我面带微笑:“这就是缘分啊!”
  他笑了笑,“上次听说你怀孕了,我还有些吃惊。你们什么时候结的婚,怎么大家都不知道?”
  不知道是因为我们根本还没结婚……
  “咳咳……秦征他近来有些忙,过阵子会正式办个婚宴,到时候一定会请老同学的。”我笑眯眯地回答。如果不是他笑得太坦然,我会怀疑他对我因爱不得而生恨,故意来埋汰我的。这种事,开保时捷的人应该不屑于做吧?
  “对了,你跟白薇什么时候办喜事?”我把话题拨回他身上。
  他低下头,右手握着酒杯,轻轻晃了晃红酒,低笑道:“都还年轻,不着急。”
  我随口应道:“哪能不急啊,女人一过二十五就江河日下了,你不快点求婚,小心煮熟的白米饭馊了。”
  他的笑容僵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对了,白薇还是我的老乡呢!”我恍然想起这事,“真是看不出来,她说话一点口音都没有,也看不大出来。”
  “她高中毕业就去了美国,所以没什么乡音了吧。”卫翼态度自然,“我之前还想介绍你们认识,两次都忘了。她和秦征还是高中同学呢。”
  “是啊,秦征都和我说了。”
  卫翼愣了一下,神色古怪,“他都和你说了?”
  “是啊。”我点点头,拨弄了一下盘中餐。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用刀叉吃果然很辛苦。“难怪上次看到他们一起吃饭。我们背井离乡的,难得遇到老乡,难免两眼泪汪汪啊……”
  卫翼怔怔看着我,嘴角缓缓勾出一个淡淡的、温暖的笑容。“老乡吗……如果不是因为这两个字,当年你会接受我吗?”
  “什么?”我吓了一跳,抬头瞪他。擦,不带这么捉弄人吧,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了,我肚子还有个第三者呢,本来跟他吃饭挺心安理得的,被他这句话一搅和,我都差点问心有愧了!
  卫翼轻巧地转移话题,就像之前没有说过那句话。“你怀孕了还在报社工作,会不会太辛苦?”
  “还好,我也打算辞了工作了。”我见他神色若常,又宽了下心,“我跟家里人说了,下个月就回家养胎。”
  卫翼笑道:“那你之前还说婚宴会请同学?难道不在x市办吗?”
  “我也不清楚了,总归是会办的吧。”我轻咬着叉子心想,就我爸妈那铺张的性子,至少会在老家大摆筵席,至于在x市,也就几个同学同事了,都是年轻人,简单一点就好。反正秦征也不喜欢热闹。
  差不多吃了八成饱,卫翼叫人过来买单,我肉疼地交出了信用卡。原来秦征说我对金钱没有概念,现在我才知道,真正对金钱没概念的是卫翼。他这一顿就吃去我大半个月的工资啊!
  夏末的夜风有些微凉,我哆嗦了一下进了车,卫翼打开收音机,轻缓的音乐悠悠流淌,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周小琪……”卫翼忽然开口,“如果有人瞒你骗你,你还会再信他爱他吗?”
  我打了个哈欠,“从哲学角度来讲,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你说得太笼统了,我不能给你一个准确答复。”
  卫翼轻笑一声,“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大家都变了,只有你……”
  “这种类似的话,我妈也常说。‘大家都进步了,只有你还在原地踏步!’”我模仿我妈气急败坏的声音说,逗得卫翼噗嗤一笑,“我弟有句话说得还挺有道理的,有些人真是生来就那副样子。像我妈,估计一生下来就是欧巴桑,像我,估计到死都这副德性,人要是猪,牵到□去都不会变成天蓬元帅。所以你也用不着埋汰我……”
  卫翼轻声说:“我不是埋汰你。”
  我打了个嗝,有些昏昏欲睡,“好吧,随便你。我先睡一觉,到了你叫我。”
  一路上,歌声一直在回绕,卫翼好像说了什么,不过我听不太清楚,直到一阵凉意袭来,我才缓缓清醒过来。
  “麻烦你送她回来了。”秦征的声音比夜风还凉三分。
  不知道什么时候车已经到了楼下,秦征穿着西装,似乎是正打算出门,或者是刚从外面回来。车门被打开了,秦征一手握着我的手臂,另一只手撑在门上,这时见我醒来,他低下头来看我,墨黑的瞳仁里似乎低气压环绕。
  “到家了,还不出来。”秦征的声音轻轻的,我仍有些迷糊,哦了一声,从车里出来。卫翼坐在驾驶座上,对我们挥了挥手,微笑道:“安全送到,下次再见了。”
  秦征点了个头,没等车离开就拉着我的手转身上楼。
  我踉跄了两步跟上,看着他的背影疑惑地问:“秦征,这么晚了你还要出门吗?”
  他没有回答我,我看到他紧绷的下颚,微抿的唇线,看上去——他是真的很生气。
  谁惹恼他了?
  难道是我?
  吾日三省乎吾身——我没惹他生气吧,我没惹他生气吧,我没惹他生气吧?
  “秦征,你在生我的气吗?”这么高深的问题,我还是抛给他好了。
  门哒的一声打开,又砰地一声被他关上。
  我开了客厅的灯,他一言不发地进了卧室,我急忙尾随进去,看样子是我的错差不离了。
  我们家的家规不多,只有两条。
  第一条,秦征永远不会犯错。
  第二条,如果秦征犯了错,请参见上一条。
  既然不是秦征的错,那一定就是我的错了。
  他面色不善,我伏低做小,贴了上去,“秦征,你在生我的气对吧。你为什么生气呢?生什么气呢?你说出来吧,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你想让我认错你就说嘛。你知道我这个人比较迟钝,你不说我真的猜不到,你就说嘛……”
  话没说完,就被他堵住了嘴。
  微凉的双唇在我唇上辗转,呼吸因愤怒而急促,我半张着的嘴来不及合上,便被他长驱直入。
  按我多年经验,能用接吻拥抱滚床单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我放心了,放松自己去迎合他的吻,双手回抱住他的脖子,轻轻抚摸他的后颈,这个男人的头发出乎意料的细软,让我忍不住十指穿梭其间。
  他的呼吸总算渐渐平复,狂风暴雨停住了,只剩下和风细雨,他轻啄着我的唇瓣,在我唇上流连,哑着声音问:“为什么不接电话?”
  “嗯?”我还浮在半空,没有反应过来。
  他在我面上轻轻掐了一把,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龇牙咧嘴,偏过头咬了下他的指尖。“我没听到啊。”这时候才恍然想起,之前为了采访的时候不受干扰,我把手机关机了,后来也忘了开机。我急忙掏出手机,把采访卫翼的事前后都跟他说了。
  秦征说:“我的手机收到你的消费短信,打你的手机又没人接,我还以为你被抢劫了。”
  “那也是劫财,不会劫色!”我笑眯眯地安慰他,看到这个看似冷漠的人为我担心焦虑,心头顿时荡漾起来,通体酥麻。
  结果他说:“今晚天色太暗,难说。”
  我的笑容登时僵住,对上他眸中一闪而过的笑意,知道自己又被他损了。于是冷哼一声,扬起下巴,“你光天化日还不是照样劫我的色?”
  他将我纳进怀里,下颚抵在我的发心,闷笑一声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还想抬头辩驳两句,又听他说,“下次别跟卫翼单独出去吃饭。”
  我奇道:“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听话就是。”
  秦家家规,秦征永远不会犯错。听话就是……
  知道秦征那么晚还要急匆匆出去找我,我很是过意不去,睡觉前又与他温存了一番,快要入睡时,忽地想起卫翼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卫翼今天问我,如果有人瞒我欺骗我,我还会不会爱他相信他。”
  他搂着我的手僵了一下,“你怎么回答?”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啊。”实在困得受不了,我闭上眼睛,最后说了一句,“我相信爱我的人,不会骗我。”
  你心理就不能阳光点吗!
  “我、相、信、爱、我、的、人、不、会、骗、我。”沈枫一字字重复了一遍,然后发表了一个字的看法:“呸!”
  我摸了摸鼻子,呵呵傻笑。“不对吗?”
  沈枫用指尖戳着我的眉心说:“周小琪,我现在才知道你是最阴险的那个!”
  我无辜地摊手耸肩:“哪有,人家五讲四美三热爱,一心为党为人民,对亲人如春风般和煦,对敌人都以德报怨,你这么说小心我告你诽谤哦!”
  沈枫微眯着眼打量我,哼哼冷笑道:“我现在忽然觉得秦征也不容易了。按照你说的那句话,爱你的人不会骗你,那骗你的人就是不爱你了,你这可是拐着弯子给秦征施压啊?这么一来,他要是敢骗你个一字半句的,‘不爱’的罪名就落实了,你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到时候他还不是随你处置!”
  我叹了口气说:“枫枫此言差矣。夫妻之间本来就应该坦诚的嘛,我也从来不骗他!”
  “那是因为你根本骗不过他吧……”沈枫无良地揭穿事实,“更何况你这个人心事都写在脸上,简单得就像四则运算还是十以内不含交换律、分配律和结合律的,他那种玩股票的人,估计扫一眼就能把你算得通透了!”
  我暗地里抹了把汗,虚心接受批评。
  “秦征就不同了,以你的粗线条,估计他就算在外面插了满江山的彩旗,你都意识不到,他又有面瘫的天然优势,几乎不会有心虚愧疚之类的微表情,道貌岸然四个字简直为他量身打造,所以你们之间的关系,是不对等的,是不公平的。”沈枫捏了捏我的脸颊,笑眯眯地说,“幸亏你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跟他比撒谎没优势,就跟他比坦诚,这点他绝对是比不过你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老公要出轨,若真发生了,你阻止不了,但绝对占有道德优势啊!他就变成彻底渣男一个了!周小琪,不愧是我的好姐妹,还不算彻底蠢到家!”
  我呆滞了片刻,仰天长叹:“枫枫,你心理就不能阳光一点吗!”
  她风情万种地撩了下卷发,瞥了我一眼,笑着说:“你欠日吗?”
  诶……我还是低头喝茶吧……按照她的说法,我就不该跟她比毒舌,比端庄娴静我就赢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