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预感到之后一定是粉尘像雪花一样飘下来,但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竟然只有一些轻微的粉尘。我和胖子等了一会儿,扑腾掉头发上的粉尘,就感到奇怪。
  “这儿有人打扫卫生吗?”胖子道。
  我摇头:“也许是因为这里的窗户用的是这种黑色的纸。你看,我们之前走过的那几层,都是用白色的窗户纸,都烂透了。这里黑色的纸都还完好,想来应该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我用脚拨弄了一下脚下的灰尘,就发现,这些灰尘也很薄,而且是灰色的。
  我小心翼翼地摸起来一捻,就发现,这些是真的灰尘,并不是粉尘。
  我长出一口——这里相对非常安全。我本以为自己会完全烂光,看样子经验主义还是不行。
  正想着,我就闻到一股很不舒服的味道,接着我就发现我的裤管和被我们压倒的门上全是水。闻了一下,我就长叹一口气:“胖子,你***没刹住车是吧?”
  “我靠,老子闸门刚放开,***就倒了,你能靠谱点吗,你要能再坚持一下,老子就能尿完了。”胖子点上一支烟,拍了拍自己的裤档,“老子最后的时间全部用来把老子的神物缩回去,否则这么倒下去,卡在门里,我靠,再硬的枪也得废了。”
  我道:“你先把东西塞回去吧。”便一边站起来抖动裤管,一边就打起手电,去看棺材四周墙壁木牌上的文字。
  木牌腐朽得相当厉害,从最开始几行上的文字来看,我发现这是这个人的生平介绍,文字全是古文体。
  我非常迅速地读完,心中忽然有了一丝狂喜。这上面写的东西,虽然不是我想知道的,但是太有价值了,从中似乎可以推断出这个张家家族的一些核心秘密。
  而且,这秘密不再是由各种信息推测出来的。写在墓志铭上的一生,基本可以确定是百分之百真实的了。
  这具黑木棺材中的尸体,应该是张家第三十四代中的某一个人。根据墓志铭上的一些信息判断,他应该是在清朝中期出生的,名字叫做张胜晴。
  关于生平我就不赘述了,核心是这个人的寿命。从墓志铭的记载来看,这个人活了一百七十多岁。
  长寿似乎是这个家族的另外一个特征。
  这个人死于一次火并,当时应该是边境冲突最激烈的时候,这个人死在了朝鲜一带,被族人带回张家古楼安葬。
  这个人对于整个家族的贡献,写在生平之后,洋洋洒洒,除了各种奇怪的辞藻,里面提得最多的是两点:第一点是他的父母,他的父母似乎是相当有功劳的人,所以他有先天的优势;第二点是“发冢无数,所得众多,以定朱家江山,获利颇丰”。
  以此二功,葬人楼墓之中。
  由此可以推断出,张家和当时的皇族是有关系的,甚至为当时的皇族做了很多事情。这也可以解释张家为什么每逢乱世都能安然度过,将自己的家族延续这么长时间。
  这有点像很多小说中的神秘家族,常年隐居在山中,守着自己的不传之秘,可以是武功,也可以是兵法,甚至是法术。然后天天有人夜观天象,发现天下将乱的时候,他们会派几个人入世倒腾一番,赚敢一些既得利益。
  好在姓张的人实在很多,每朝都有一些牛逼的张姓人,否则我都肯定要多生联想。
  “我想起了张天师啊,张天师会不会也是张家人?”胖子说道。
  “说不准,都是牛逼人。”我道。其实我更在意的,让我能够得到很多信息的,是生平中大量的细节。
  首先我确定了,张家一直是在中国北方活动。这里所有的出生地、活动的地方,几乎全是在中国北方,靠近朝鲜一带,也就是长白山附近。
  那个地方在中国古代其实不属于中原,更多的是属于少数名族的控制范围,张家显然是混居于外族之中的汉族大家族。要在那种地方生活,可见其势力有多么庞大。
  其次,我基本能肯定,张家家族里有很多的分支,比如说这个人所在的分支,叫做“棋盘张”。虽然这些家族都属于张家本家,但是因为人数太多,便和满族的八旗一样形成分支。张家有五个分支。
  这个人应该是古楼建成之后才下葬的。此时我又想到了楼下的千手冢,意识到这些手也许不是我想的那样。会不会是因为在古楼的迁移过程中,上一幢古楼中的尸体太多,无法把棺木运到新的古楼中,所以某些不重要的人就以手代身,入葬其中了?
  而且,从字里行间我可以看出,“棋盘张”这一支在张家是很有地位的一支,原因是“棋盘张”身怀麒麟。现在还看不出这隐喻了什么,不过,我隐约能猜到关键。
  看完墓志铭,胖子就对我努了努眼睛,指了指边上的黑色大棺,意思是,要不要开了爽一把?
  我看了看边上的棺材。黑木棺是用和古楼一样的木料做成的,上面上了三层黑漆,显得庄严肃穆。胖子用手抹掉上面的灰尘,由于时间过于久远,很多地方的黑漆都开裂了,露出了老旧的木色。
  我的建筑系学生的毛病犯了——我意识到最下面流沙层的另—个作用了。
  这里的地下水系十分丰富,山体内部非常潮湿,对于木结构的古楼有相当厉害的腐蚀作用。我们之前经过的流沙层,是防止水汽上涌的防潮层。我估计地下的流沙不止那么一层。我们的脚能踩到流沙底下的石板,而石板之下,说不定还有流沙。
  我看着棺材,觉得必须打开。虽然不论经历过多少次,我对于开棺这件事情还是心生恐惧,但是事到如今,难道还能视而不见?
  张家是北派传承,胖子说要以北派之礼待之,我心说,其实是以北派之礼盗之吧。
  盗墓北派已经没落很长时间了。一方面,现在的盗墓贼越来越功利,设备也越来越先进,根本没有心思去遵守这些繁文缛节;另一方面,北派的规矩使得传承越来越少,不像南派没有门第之分,只要你跟我我就教你,一切为了最后的金钱利益。所以南派的技艺不仅没有断代,而且一直在延续发展之中。
  我问胖子要如何做,胖子用衣服当扫帚,把房间的灰尘聚拢了起来,弄得尘土弥漫。他一边咳嗽一边捧着一捧灰尘到了房间的东南角,插上几根香烟,刚想点,发现不对,就问我:“天真,你的烟是什么牌子的?”
  “黄鹤楼啊。”我道。
  “来,来,换换。”胖子把我的烟要过去,“咱不能让小哥的祖宗抽我这八块钱一包的。咱们第一次到访,不能给小哥丢面子啊。”
  说着胖子点上烟,对着墙角拜了拜:“这个……咱们和你们家张起灵是朋友,咱这一次真不是来倒斗的。我们是……我们是……算是来串门的。看完各位长辈,那个……顺便给小张补补功课。您也知道,你们家小孩记忆力都不好。那个,小张不知道到哪儿去了,所以我打算问个路,您要是知道,您就什么也别干,什么也别说,您要是不知道,您就保持原样就行了。此致敬礼,阿弥陀佛,秃驴你竟敢和贫道抢师太。”
  我心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拍了他一下,把他揪了起来。两个人甩出铁刺,分开两边刺入棺材盖的缝隙之中,先撬起封棺铁钉,然后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沉重的棺盖推往一边。
  棺盖落地的时候,整个楼板都在震动。我们捂住口鼻,扇走灰尘,就看到棺材之中,有一层棉絮一般的东西。我用铁刺拨弄了一下,发现那是一种奇怪的霉菌,就像是蜘蛛网上沾满了白色的碎棉。
  胖子用铁刺拨开这层东西,就露出了里面的尸体。尸体已经完全腐化了,只剩一具白骨,四周有一些殉葬的东西,数量很少,都被裹在那种奇怪的“棉絮”中。胖子用铁刺挑起一件来,发现是一把小匕首。
  匕首的壳已经完全烂得好像一块八宝桂花糕了,上面的宝石就像红色的樱桃和绿色的葡萄干。我把匕首抽了出来,就发现这是一把黑金短刀,比闷油瓶的那一把略短,造型不同。刀在手电的照射下发出黑光,显得无比锋利。
  刀柄也腐朽得很厉害,我拿着刃口,把刀柄敲向棺材板,把上面的烂片敲掉,就没剩下多少东西了,刚想把它抛回棺内.胖子立即阻止道:“你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好不容易有点东西,还挑三拣四的的。带着,带出去重新做一个柄,给小哥做生日礼物也行啊。”
  “***知道他什么时候生日?”我道。
  胖子把黑金短刀接过去,包好放进背包里,说道:“估计他连生日是什么都不知道。随便找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告诉他生日到了就行了,以他的性格,他也不会问什么是生日。”
  也对,是一好招,我心说。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聋哑人的节日,他那么闷的一个人,应该在那个时候过生日才算应景。
  我想到闷油瓶吹生日蜡烛的景象就感觉到一股寒意,好像看到鬼吹灯一样,随即不去多想。
  胖子又捣鼓了几下,发现其他东西都烂成一坨一坨的了,骂了一声:“张家也不富裕啊,这点见面礼,简直给小哥丢脸啊。”
  “张家崇尚实力,不祟尚金钱。”我道,“从墓志铭就可以看出,张家人是利用自己倒斗家族的优势取得权力和保护的大家族。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中,光有钱是没有用的。”
  胖子把那三根烟都拿了同来,掐掉满是灰尘的烟屁股,把最后几口都嘬了。我问他干吗,他说丫都烂成这样了,想必也没有什么想法了,不能便宜这穷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