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自古《女训》便是新入宫秀女们的必学课业,虽说贵女们不算是秀女,可太后与您皆如此安排,又怎能教她们抛开女训、畅言所想?”
  薛盈道:“此事乃本宫与陛下商议后所决议的,宫里的礼节她们一边学,新的女训本宫会拟出来,一切都按此行事,记住了么。”薛盈再吩咐,“本宫才知贵女们身边除了自己带来的贴身婢女,便无宫人近身伺候,你们不该如此怠慢,她们每人身边都该拨两个宫女,两个內侍一同服侍。既然入了宫,该有的也不能少。”
  汪元绮俯首称是:“还是贵妃娘娘想得周到,那奴婢这就去司宮台挑人……”
  “白湘已经挑好人,你们带下去吧。”
  “是。”
  白湘前去安排好一切,回到耳房,江媛仍在屋内养伤,行走还不太方便,稍走远一些双膝上的伤口与长裤间便摩擦发疼得厉害,因此薛盈还没让她近身伺候。
  白湘道:“阿媛,今日伤口好些了吗。”
  “好多了,我方才能去院中给那两只信鸽喂食,走回来也不见得再疼。”
  白湘笑道:“还硬撑,昨日太医来上药还道你得再休养个一旬半月的。”
  江媛愧疚:“我听梨月她们说起,娘娘近日事务忙,咱们宫里活儿多,我却帮不上忙。”
  “你把身子养好就是,信鸽交给你喂,旁的不用多想。”
  “娘娘这般心善,那些贵女们分明就是入宫来抢陛下给的恩宠的,娘娘还帮她们安排宫人伺候。”江媛担心主子,又无力劝解,只能叹气。
  白湘朝她悄声道:“放心吧,那些都是娘娘安排在贵女身边监视她们的。”
  钟秀宫里,各贵女得知薛盈给她们安排了宫人侍奉,个个都很开心,交耳笑谈,想回自己宫里去瞧瞧。许欣曼见众人开心,不免压下心头短暂的喜悦,扬声道:“贵妃娘娘的仪仗少则有二十七人,我们虽说算不得是秀女,可谁人不知入了这后宫便都是皇帝的女人。区区四名宫人,走在宫道上还只够排成两排,有什么好高兴的。 ”
  许欣曼心里窝火,前几日的夜晚,她可是硬生生站在宫道上吹了一整夜的玉笛。第二日嗓子哑了,两条腿也再无力气站稳。盛俞从披香宫去上早朝,经过她身边时她没有力气起身,蹲跪的样子别提有多狼狈。原本她要将那事告诉许太后求做主,盛俞却含笑命人扶起她,摇头且略有失望地道“朕以为小侄女技艺过人,怎知才一宿便身不能扛,若太后得知,恐该怪朕”。许欣曼忙道不会告诉太后迁怒于他,盛俞才露出笑来。
  那一笑她都瞧得痴了,那可是独属于她与皇帝的秘密。可如今整个后宫却只有一位后妃,她怎不嫉妒。想当初皇帝初登基,她祖父可是说过会托太后送她入后宫的,是盛俞一时不想纳妃。
  众贵女一时屏息,都收敛了笑。有一人于安静里开口道:“许妹妹,贵妃娘娘也是为我们思虑周全。”
  “她为我们考虑?”许欣曼嗤笑。此刻正是小憩,廊下已经没有掌事女官在,她这几日仗着许太后宠爱,又得率先与盛俞“偶遇”,已起架势道,“我们可是要成为皇帝妃子的女人,区区四名宫人……”
  “难道许小姐觉得,四名宫人不够你使唤?”薛盈的声音传入这边。
  殿门下蜿蜒着一众宫人,薛盈正从轿辇上下来,由白湘搀扶走来廊下。
  众贵女面面相觑,忙俯下身朝薛盈行礼,许欣曼不甘心,也只能拜了下去。
  薛盈花容无笑:“回答本宫。”
  许欣曼气急,想到身后有许太后这位姑奶奶,她睨着薛盈回:“是,我是卫国公嫡孙女,太后的侄孙女,我还唤陛下一声表舅舅,这区区四名宫人,不配我的仪仗。”
  薛盈坐在廊下正中的一把扶手椅上:“什么是仪仗,许小姐可知道?”
  许欣曼指着殿门处蜿蜒一地的宫人:“像你那样,就是仪仗。”
  薛盈勾起笑:“本宫是陛下的贵妃,故有二十七仪仗。谁说尚未入后宫的贵女也能有仪仗,那是司宮台安排服饰你们,让你们在宫里过得舒坦些而准备的。既然你看不起,那本宫又怎敢再赐你。”
  薛盈望向人群,记得赏菊宴上提议殿外花少的那名贵女。她笑:“崔书玲可在。”
  崔书玲忙出列:“拜见贵妃娘娘。”
  “那四名宫人配不上许小姐,便挑出两名拨给你吧,你可别嫌弃。”薛盈招呼方才反驳许欣曼的那名贵女,“你叫什么名字。”
  贵女出列,落落大方:“臣女闺名宋红玉。”
  薛盈笑:“方才你言中知晓本宫是为你们着想,明白本宫的心意,剩下的二人便赐去服侍你。”
  两人瞅了许欣曼一眼,俯首道谢。
  许欣曼目中不甘,掌事女官匆匆赶来,弄清楚状况忙俯首赔礼:“奴婢不知贵妃驾临,是奴婢有失管教,请贵妃娘娘恕罪。”
  “你无罪,本宫不是要求让你们抛开《女训》,畅言所想么。只要合乎规矩礼节,你别限制她们。”
  众贵女一惊,受赏的宋红玉问:“娘娘,什么是抛开《女训》?”
  女官道:“娘娘不想约束你们,让贵女们在宫里也能自由畅言,这是娘娘体恤大家。”
  众贵女都已怔住,宋红玉踟蹰道:“可我们自小熟读女则,入宫不管是何身份,应受《女训》,谨记规矩与职责,不能妄言,怎可……”
  许欣曼终于有了笑意:“贵妃娘娘,这也是太后的意思?”许欣曼心里知道,许太后一定不会让她们抛下这女训。
  薛盈道了不是,许欣曼俯首请求离开片刻。薛盈恩准,她明白许欣曼这是去向太后告状呢。
  仪仗驶向建章宫。
  薛盈步入殿内,盛俞正在批阅奏折,他瞧见她已搁下手上的折子,起身一面张开双臂撑展筋骨,一面一把将走来的薛盈抱了满怀。
  薛盈从他胸膛抬起头:“陛下,我给你后宫点了一把火。”殿里没有大臣,她没自称臣妾,一双桃花眼里娇羞清盈,在撒娇。
  盛俞勾起薄唇:“说说看。”
  “我拿贵女们试验昨夜里兴女学的那则提议,想初步试验看大家会有何反应,好方便我应对。”
  盛俞好笑:“恐怕还有其他的吧。”
  “我故意激怒您那小侄女,她此刻应该正在朔阳宫告我的状了。还有,我有意看好两名贵女,让其余贵女与她们互生妒忌,若其中有秦王的人,恐怕会与此二人结交示好,以便陛下顺藤摸瓜。”
  盛俞低头笑望薛盈,看不够她眸里的狡黠与柔情。他忍不住亲了亲她额心,又吻了吻她鼻尖。薛盈伸手抵在他唇上,避开这吻:“待会儿太后势必要召我去朔阳宫听训,臣妾虽受你喜欢,可无后宫之权,怕是要底气不足呐。”
  盛俞笑意越浓,搂紧了手掌心里的这把细腰。
  “那做朕的皇后吧。”
  第29章
  薛盈怔住。
  盛俞眸中郑重, 专情望她。
  她眼眶里一时涌上雾气,笑:“这话我先记下, 等你铲除余党、肃清朝中势力再为我戴后冠吧。”她感动, 也觉得受之有愧,他提拔她的亲人, 给外祖父与薛子成荣耀,一切都是因为宠爱她。可她如今为他做的太少, 她也甘愿为他付出, 实现他的夙愿。
  盛俞轻抚薛盈脸颊,俯身在她两瓣红唇上又吻又咬。
  直到她气息急促他才松开:“这一日, 朕不会让你久等。”他懂她的识大体。
  內侍入殿禀道:“陛下, 太后有事召见贵妃, 外边已着了人来请贵妃去朔阳宫。”
  “朕陪你一同去。”
  朔阳宫。
  许太后见到与薛盈一同前来的是盛俞, 微有些诧异与不悦。许欣曼还在她身边哭诉,她拍了拍许欣曼的手示意她先下去。
  “皇帝,哀家听到蔓儿说到薛贵妃让众贵女畅所欲言, 不学《女训》里的规矩?”
  盛俞道:“的确有此事。”
  “胡闹!”许太后严厉道,“薛贵妃,你这是不把宫规放在眼里,不把周朝列祖列宗放在眼里!我周朝的后宫岂容你这般放肆。”
  “臣妾冤枉, 臣妾来不及与太后禀报。”薛盈忙恭谦赔罪。
  盛俞道:“母后, 此事是朕授意她的。”盛俞屏退了宫人,“母后该知如今周朝内忧外患,朕治政不便, 让贵妃协助一些琐事,其余便暂不能再与母后多言。”
  “什么治政不便?我周朝正是繁华盛世,如今是昌安元年,哀家相信你势必也会开创出一个昌安盛世,与后宫又有何干。”
  “母后应是安享晚年之时,儿子不便让母后挂心,此事母后当为朕考虑,莫迁怪贵妃。”
  盛俞没有直言理由,许太后无可奈何,她虽不言,却是将怨气更迁移到了薛盈身上。
  “母后也瞧见了,贵妃为朕办此事恐怕不太顺利,她入宫已有些时日,品行温慎含淑,朕今日请母后做个见证,将后宫交由薛贵妃打理,母后便可颐享宫内。”
  盛俞趁着继续道:“正巧皇弟与宁国公嫡女的婚事该提上日程了,母后该与宗正院好生商议此事。”
  这席话将许太后说得哑口无言,如今她与盛秀不用受制于人,她确实想为盛秀定下这门好亲事。
  此事落定,薛盈不再顾虑太后,有了实权,两人离开了朔阳宫。
  许欣曼见薛盈不仅没受罚,还独揽了后宫大权,一时又来了许太后膝下哭嚷。
  “给哀家闭嘴。”许太后正愁心底的一通火无处发泄,儿子不与她直言,反倒向着一个女人,她心里还窝着气呢,“做皇帝的女人要聪明懂事,就你这般遇事不知隐忍,只知啼哭者,哀家还真是失望。”
  许欣曼一愣,吓得不敢再哭。
  披香宫。薛盈回到殿中时见崔书玲与宋红玉已等候在殿内。
  两人见她归来忙行礼,是来道谢的。
  她二人约定好,都给薛盈带来了礼物,薛盈笑着让宫人看坐:“这礼物是你们从府中带入宫的吧,都是家里的东西,想必是个念想,不必给本宫,本宫无意偏心,也是为了正正宫规。”
  崔书玲笑得开心:“多谢娘娘,玲儿一向知恩图报,这东西还是孝敬娘娘您吧。”
  宋红玉也不敢收回。
  薛盈笑:“你们在本宫这不必拘谨,忘了本宫治理后宫不喜欢大家约束谨慎,想说什么不要憋在心上,玲儿的性子本宫上次在赏花宴上接触过一回,很是活泼天真。红玉明白事理,本宫挺喜欢你们二人。”
  两人自是欢喜非常,崔书玲道:“玲儿还真是喜欢贵妃娘娘!玲儿这性子在府中常被父亲教训,父亲常说女子要谨守《女则》,否则便会祸从口出。玲儿便说这世间一定有如我这般的人,直言快语,不钻牛角尖!”
  “书玲妹妹。”宋红玉温声提醒,“在贵妃娘娘身前咱们该自称臣女,你瞧,都高兴得忘了。”
  “我就是喜欢这样说话呀!娘娘说过咱们要抛开女训,自称臣女就自称臣女嘛,反正我觉得这个提议甚好!之前咱们来皇宫里答谢太后,秦王妃便也说喜欢臣女直言不讳的性子,说大家都怕在皇宫里赏花太热,虽想提议出宫,可却不敢拂逆太后,若众人如我这般敢说真话……”
  薛盈勾起笑:“所以那日朔阳宫里,你才真实地说出了太后院中花少,不如宫外景致?”
  崔书玲点头。
  薛盈心底淡淡一笑,她便知这等天真到愚笨的人会是受人鼓动。
  崔书玲喜欢交谈,反观宋红玉谨言慎行,只是淡淡噙着笑,不言其他。
  宋红玉见时间已久,扯了扯崔书玲的衣袖:“咱们也该回鹂宣宫了,让贵妃娘娘休息吧。”
  二人起身拜别,薛盈唤住宋红玉:“你留下,本宫有句话嘱咐你。”
  崔书玲先行离开,宋红玉垂首问:“娘娘有什么要嘱咐臣女?”
  “这宫里从前只有本宫一个年轻后妃,如今有了你们这一群贵女相伴,后宫热闹了许多。本宫喜欢崔小姐的性子,但也担心她言过必失,你瞧着娴淑持重,与她又住一个宫,你便多提点着她,莫叫她冲撞了旁人。”
  “臣女记下了。”宋红玉微笑,“娘娘真是慈悲心善。”
  薛盈笑道:“把你拿来的礼物带回去吧,这支簪子做工精良,很配你的才情貌美。若说今后陛下选秀,本宫倒是希望是些你这般温柔的可人。”
  宋红玉动容地望着薛盈:“娘娘……”
  “本宫还有要务,你且回去吧。”
  宋红玉拿上礼物,连连道谢退出披香宫。
  薛盈倚在贵妃榻上抿唇含笑,她算是第一次演戏,不知今后结果如何。